盛夏的炎炎烈日灼烧，郁郁葱葱的树木摇曳遮掩着声声鸣叫的群蝉。酷暑难耐的温度使得身旁的红豆冰沙化成将要见底的水，室外的腾腾热气几乎要越过炙手的玻璃窗扑面而来。蝉鸣混杂着无歇止的耳鸣与脑鸣，尖锐得要刺穿我的头颅。

“我认输。”在读秒阶段还剩八秒时，我深深呼气，干脆利落地俯身行礼。对面的宗谷冬司也低头，白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几分。三负四胜，成功卫冕名人头衔的宗谷名人——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挤出这个称呼——今年前七个月的头衔战里又让我对他多说了两次“我认输”。没错，六月的叡王战也是三比三后第七局我认输。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但我私底下认为，所有职业棋手都该把轻易说出“我认输”这句话的行为引以为耻。

我输得起，但我不想输得毫无意义，输得毫无底线与尊严。

蜂拥而上的记者与闪烁不绝的闪光灯围住了获胜的一方，我起身随手抹平坐皱的西装，本想走到外廊打开窗户吹吹风醒醒脑，一开窗扑面而来的热气直接令我面无表情地闭眼。只得悻悻地关好窗，一个金发妹妹头的高个男人急吼吼地向我冲来，身后几步还跟着不紧不慢的岛田八段。“远山九段，”史密斯气喘吁吁地奔过来，他难掩兴奋之色，“真是一场精彩的对局。”我微微一哽，他激动地拽住我的手，眉飞色舞地讲述哪一手多么精彩多么出人意料。“打入3五银那步绝妙。”他脸上洋溢着憧憬之情，我更无语凝噎，面无表情地抽出手来：“第一百一十一手，不是我下的。”

我把手揣进西服口袋里，更为郁闷。史密斯哈哈笑了两声：“该怎么说呢，真不愧是宗谷名人啊。”闻言我呵呵冷笑：“把我置于死地的决定性一手。”

刚靠过来的岛田八段若有所思：“这一手之后，后手玉就无处可逃了。”他抬起头，“如果你当时同步如何？”

我皱起脸：“如果走同步，会成为先手同飞成的十五手诘。反正最终都是我输，还不如走同银，如此七手诘还能节约时间。”

史密斯“啊”了一声：“你当时就算到这一步啦。”

我摆摆手，表示十分心塞。

思索过来的岛田八段抬起头遗憾地拍了拍我的肩，安慰勉励了我几句。我们三人又聊了聊复盘了一会棋局，临了时岛田八段和史密斯两人请我在感想战结束后把棋谱给他俩。我点头答应，回到棋室进行感想战。

整盘感想战我与宗谷名人都一言未发，直至结束后我疑惑地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张纸，定睛一看是第一局赛前在神社抽到的大凶签。当时我还顺手给宗谷冬司抽了一张，给他之后转头就忘没再过问。此时我故作漫不经心地假装随口一问：“宗谷，之前我给你的那张签是什么？”

“大吉。”他平静地回答，“非常感谢。”

我露出礼貌的微笑，暗地里狠狠把大凶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深处。对手是气运之子固然令人艳羡，但这气运某种意义上还是自己一锤定音的事实更令人食不下咽。我十分郁闷，心想掷驹居然七局比赛能让我一个先手也没拿到，这不是倒霉是什么？

算了，我安慰自己，起码有三局即使是后手我也赢了。

一切结束之后我把宗谷冬司送到新干线车站，一路我们的话题都仅限于棋局。却在临下车前他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远山先生托我转告你，这个月有空记得回去一趟。”

我把脸撇向另一个方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真实情绪：“多谢。请代我转告远山先生——绝无可能。”很好，我心想，听上去平静而坚定。

宗谷冬司默然，打开车门下车。我本以为这算是答应，他却换了种说法问我：“如果我说祖母希望你回去看看她呢？”

我内心叹了口气。“过段时间再说吧，”我同样换了委婉的说法，“大学生期末月，我快忙不过来了。”

他点点头，关上车门。

我发动汽车，马达声消没在逐渐昏暗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