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凝被迫仰起头，盯着那张稚嫩又疯狂的脸。

猩红的眸子里尽是杀意，他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魔，连尾巴都带着冰冷的恶。

009说得没错。

他本身就是怪物，和所有的异种一样，只要他想就会散发污染，让一个正常人发生异变，对他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不需要等。

他的气息本来就无法控制，不小心出现浮动也是情理之中。与他无关，不是他的错。

凌厉的污染气息慢慢从身体里散开，如同狡猾的蛇缠绕在吴良执身侧。

他一点点说动自己，可还没来得及绞杀，却突然被另一股气息强行冲散。

像是突然涨潮的海水，带着凛冽杀意刹那间逼近，冰冷黏腻的气息顺着呼吸渗透进每一滴血液里，眨眼之间雾境弥散，寒芒刺骨铺天盖地。

川凝抓着锁链的手猛地攥紧，尖锐刺骨的疼痛沿着神经传进大脑，他抑制不住发出一声难耐的低喘，疼得浑身颤抖，眼前一片乍白的光。

009却突然笑起来，从幽枉地狱里骤然解脱。

“他替你出手了，他在帮你。”

他带着极度的兴奋颤抖着凑近川凝，怜惜的看着他血色褪尽的脸，“污染值已经够了！270，290！看看这个不知死活的人！你现在可以杀他了。”

他替川凝拔出匕首，猫尾巴勾着，摇摇晃晃吊在眼前。

“杀了他吧。杀了他！”

被疼痛逼红的眼里划过一抹狠厉的光，川凝猛地撕下脖子上的链子，座椅提起来恶狠狠地砸在吴良执头上。

他夺过匕首，抬膝将人跪压在地，刀刃对准眼窝猛地扎下去。

头破血流的吴良执眼瞳骤缩，以怪异的姿势挣扎扭曲，在匕首落下的瞬间猛地将头侧出一点距离。

“锃”地一声刺响。

匕首擦着他的皮肤插进地板里，瓷砖爆开，翻腾出呛人的灰尘。

川凝松开刀柄，握紧拳头狠狠地打在吴良执脸上。

一拳接着一拳。

吴良执混着血吐出两颗牙，腹部被川凝的膝盖压制，只能抬起胳膊抱住头，开始发出求饶的惨叫。

“别打了！咳…别打了！！求求你，求求你……”

猫影随着惨叫声更加暴躁，缠绕在一起的尾巴像蛇脊骨一样张开，009抱膝蹲在地上。

所有猫影都开始说话，混杂着笑声和尖叫，每砸出一拳声音就要大一倍，尖利的猫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重一点儿，再重一点儿！”

“杀了他！”

“地上躺着的，墙里藏着的，其他房间的！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闭嘴！”

川凝突然回过神似的松开吴良执，全身颤抖着跪在地上，双眼被剧烈撕扯的疼痛逼出层层雾气，他张着嘴巴急促的呼吸，濒死感却如影随形。

“别说了，别说了！……”

009蹲在旁边安慰他，“你怕什么？不是你干的。是另一个009下的杀手，你认识他……”

“我让你别说了！！”

009却又开始笑。

四周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笑得眼泪直流，稚气未脱的脸蛋因为割裂而扭曲，脖子上流出一排排鱼鳃般血痕。

他全身开始止不住地流血，火舌将他腐蚀溶解，他用瘦弱的手指抱住自己的胳膊，森白指骨裸露在外，一寸寸地被烈火舔舐。

他的笑声像是动物的惨叫，又像火舌蔓延时贪婪的声响，刺耳的海浪声呼啸而过，一声一声震落在他的骨骼上剐蹭。

“还有三十分钟就是新的一年——”

嘈杂混乱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不属于他的声音。

空寂又冷冰，来自远方。

“我对你的驯化已经完成了——”

009止住了狂笑，血和泪混在一起，扭曲的脸凝固成一抹残忍的恨意。

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他的世界变为一片死寂，每一个细胞都在等待着最后的指令。

“你要听话，信奉他们的信仰，遵从他们的指令。对他们诚实，对他们温柔——”

“假装你在喜欢他们——”

“踏出这里，像个人一样生活吧。”

……

像个人一样。

四角的火光迅速暗淡，一片片影子融进浓黑的夜，009化作黑雾散去，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剩川凝跪在地上，身边是鼻青脸肿的吴良执。

污染值…污染值……

疼痛像是栖息在梦魇里的刀，他不再去关心对方的污染值是多少，将那把插进地板里的匕首重新拔出来，又对吴良执伸出手。

“别…别杀我！别杀我！”吴良执扭动着身体像往床底下爬。

川凝揪着他的衣服将人拽起来。

“我只负责处理异种，不会杀人。”

他扯下摄像头和收音麦，随手扔在桌子上，紧握着那把崩断刀尖的匕首，粗暴地拉开房门。

没道理这样。

他一直很乖，温柔又诚实，对他们披心沥血。他喜欢他们，他爱所有人，乐在其中。

疼痛会让他坏掉，如果不是那道污染，他不会听从蛊惑做这么没规矩的事，拳头也不会挥在那个人身上。

直播还在继续，要是刚刚把人打死，一切都完了！

川凝焦躁地在客厅里打转，一下又一下捏着僵硬的脖子，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找他谈谈吧，找那个009谈谈。

特地来这里就是要见他的，他必须得问清楚，如果他是009，那自己又是什么？

他这些年到底算干什么？

“没事的，没事的……”他轻声安慰道，“我不问这些！只谈一些很简单的事。”

他一步步朝那间卧室靠近，猛地破开卧室门，匕首握紧，冲着座椅上的人毫不犹豫地刺下去，又在离颈窝几寸的距离被逼停。

封荆徒手握住刀刃，因为疼痛轻吸了口气，目光从川凝脸上移到刀锋上。

崩断的刀尖带着狰狞断痕，沙尘土砾包裹着刀身，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污血刺进他的皮肤里。

猩红眸子里的笑意消失，他不悦地皱起眉，“以后别人用过的东西，要洗干净再拿给我。”

川凝发出一声轻笑，看着鲜血从他掌心渗出来，沿着刀锋和皮肤滑落，还没沾到洁白的衣服上，又立刻被透明的水流吞噬。

连血腥气都被冲得很淡。

他好像不太喜欢沾血。

握着刀柄的力道加深，川凝再一次用力，掌心的血作润滑，将匕首狠狠地插进封荆的颈侧。

大量鲜血刹那间涌出，干净的衣服很快染出一片血红。

“身份牌上写你是15年出生，为什么不是11年？”他用平和的声音问封荆。

“这具身体用了22年。”封荆拔出匕首，捂住颈侧喷涌的血。

他放弃了水流清洗，半边的衣服都被鲜血浸透，眸光半敛，样子比当日荧幕中拍到的还要可怜。

“前四年呢？”川凝又问。

“用废了187具。那一批次很垃圾，我用第一具的时候就说过。”

川凝突然掐住脖子强迫他抬头，“你在借我的手杀人。漂亮怪物，你不听话。”

封荆将捂在颈侧的手松开，没有反抗。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血像蛛网在皮肤上黏连。

片刻后突然轻笑一声，冰琢雪砌看着他，“我杀人干什么？逗猫而已。”

川凝微微一怔，手指的力气渐渐松开，无意识地上移，做了个近似于捧脸的姿势。

“我找了你25年，”他轻声对封荆说。

封荆因为这句话抬眸，眼中的清冷与漠然消失了，他盯着月光投射进来的房间一角，似乎是想回忆出点什么。

25年前他见到的人类少之又少，如果回溯到那个时期，他就只能回忆起一只海冥猫。

他凑近川凝想要确认，对方却在这时松开了手，借着他的衣服擦干净手上的血，眉目间敛了抹笑。

“你不认识我。”川凝对他说完，突然松了口气。

所有的疼痛与怒意都在这一刻得到纾解，他的眼睛缓慢眨动，犹如滚烫的风破开旷日持久的冰层，唇角勾起笑意，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我喜欢你很久了。”

像是汇报完了任务，他长舒一口气，放松了精神躺回床上。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可以睡个好觉了。

*

一夜风平浪静。

白吾商一觉睡到了上午十点，迷迷糊糊坐起来，发现封荆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川凝还没醒。

他推了推这位工作态度不积极的新队员，“起床，起床上班！”

川凝不情不愿地应着，一动不动。

雨已经停了，窗外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白吾商打开窗户伸了个懒腰，觉得整个世界格外美好，心情极佳地将房间扫视了一圈。

一下子就瞥到了不太美好的东西——

一把残破的刀。

他举到眼前仔细观察。

刀刃卷边，尖端像是被狗啃过，能看到刀身里面暴露出来的细小线路。

刀柄处有电压释放按钮，旁边是一行细小的刻字。

[X0104武陵]

星落那边的。

至少两年前的武器了，那时的武器会分发给个人，但去年出现了越来越多拿武器与黑市交易的违规操作，武器就被管控了起来，现在的这批都没有刻字，也不会分发给个人。

“从黑市捞来的？”白吾商问。

这当然不可能是封荆会干出来的事，于是他又去晃川凝。

川凝有气无力地睁开眼。

“不是。”说着就要夺回去。

白吾商立刻拿开，“没收！别仗着有钱就什么都敢买，武器禁止私持，你这样被看到该被抓起来……”

刚说完就接到了平台中心的电话。

川凝趁他拿手机的空又把匕首夺了回来，抱在怀里继续睡。

“诶你！你不要钱多不怕罚，坏习惯染上很难改！”

白吾商边唠叨边接起电话，“怎么了，我最多再两个小时就回去。”

工作人员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不是。你那位新队员已经102张红牌了，俞局让我通知你一声，让他克制一点儿。”

“……？？？”

白吾商顿时眼前一黑，听清是谁的红牌后又是心一梗，觉得不太可能，“搞错了吧？确定是我新队员？？？”

他的新队员明明昨天才入职的。

工作人员：“你还不知道啊？”

白吾商：“我要知道什么？他从昨天就跟我待在一起，什么都没干啊！？”

工作人员沉默了很久，“你自己问他吧，热搜上也都挂着呢。我还有工作就不聊了，等你回来再说。”

白吾商一头雾水的挂断电话。

看向乖巧睡懒觉的川凝，“你干什么了？？”

川凝轻轻将自己蜷了一下，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我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