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凝的心情同样没有好到哪儿去。

他本来就在担心污染值的问题，万没想到绵羊似的白吾商居然突然玩出刺客行为。他的污染值在心平气和的时候都爱高低蹦极，现在被一连惊吓两次，简直血压似的直窜。

再这么窜下去特遣员就要原地加班了。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反复默念着清心咒，无辜又主动地朝白吾商递出手腕。

“……再试试呢？”

冷白的手腕露出一截，在鬼藤息影的红光下，能看清腕部纵横交错的深色经络。姿态摆得很乖，指尖却小幅度的轻颤着，配上那张带着慌乱与茫然的脸，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一般人遭遇这种情况的确够惊悚的，特别是在管控区里，白吾商第三次伸出检测仪，边检测边安慰他：“别担心，我估计它就是……”

【污染值：114】

【污染等级：-】

川凝暗暗松了口气，顺着对方没说完的那句话往仪器身上甩锅，“仪器故障？”

白吾商应了一声。

必然的。

三次大起大落，数值都没谱到外太空了。他匆匆说了句“先等一会儿”，推开训练室的门，打算换个检测仪回来。

刚迈出左脚，就听到隔壁也“咔嚓”一声。

一队队长谷向玫从紧邻的训练室里出来，看到白吾商后吃了一惊，“你怎么也在？”

说完没等回答，又举起了手里的检测仪，另一只手将乌色短发绕了一下，挽到耳后，“什么情况？怎么突然污染警告了，还检测出了个D级？”

白吾商默了片刻，直接跳过第一个问题，伸出三根手指猜测，“三种可能——仪器疯了，封荆来了…”

说着往天花板看了一眼，“或者有异核没取干净。”

污染检测仪的最低警报线为300，低于这个浓度时，只有贴近皮肤才能检测出数值，但如果附近存在高等级污染源，散发出来的气息会形成范围性污染，一旦浓度达到300，就会被仪器自动捕捉，发出警告。

虽然没有入城口的高精度检测仪数值准确，但差值浮动一般不会超过50，出现上千的差值绝对不可能。

两个仪器同时检测出数值，一定是出现了范围性污染。

白吾商思忖几息，又将其中两根手指缩回去，“封荆在北区摘除异核，这会儿应该还在加班，仪器集体发疯听起来也很鬼扯，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谷向玫却觉得这个“唯一的真相”更鬼扯，“没清理干净就敢送过来，不想活了？潮影大厦可没设污染隔断。”

嘴上这么说，她还是掏出手机，准备通知相关人员上楼排查一下。

消息还没发出去，手上的检测仪突然黑屏，紧接着一明一灭地闪动出几个血红的大字。

【污染源初步定位：畈若城-潮影大厦。】

【请即刻前往！！！】

紧接着“叮”地一声，整栋楼响起空灵稚嫩的歌谣。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关关，快点儿关关，不要出来……”

如同有电流从头直通到脚，谷向枚握紧检测仪，一瞬间遍体生寒，“操！”

这是3号管控局局长俞清河亲自挑的污染警报小曲儿，据说是从旧世纪找到的童谣，高薪请来的天籁童音翻唱，说是为了破除沉重的宿命感，激起人们对生活的期待。

翻唱过的童谣不但应用于畈若城与诡异丛林使用的污染检测仪，以提示C级以上污染，还大方的发到了公网上，潦草的命名为《亲爱的小兔兔》。

去年歌曲年终盘点时，《亲爱的小兔兔》被公投为诡异惊悚排行榜断层第一。

可见警示效果相当显著，令人闻风丧胆。

“还真被你说中了。”谷向玫将检测仪扔回去，换成电流手/枪，面色凝重地往电梯厅赶。

白吾商紧随其后，看着仪器上不断飙升的数值，头发硬是抓成了鸡窝，“这是谁加班加出二重人格了！？怎么连这种低级的错误都犯？要是让这些东西冲出潮影……”

没说完就被谷向玫白过来一眼，他立刻打住，双唇抿成直线，防止自己再次乌鸦嘴。

训练室楼层很冷清，发出警告后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过来集合，电梯厅的十四组电梯只有三四组正在运行中。

十日前的暴/乱让诡异丛林近乎瘫痪，特遣员还在隔离特护区休养，招募的新人也面试完离开了，现在留在潮影大厦值班的除了后勤服务人员，就只有各队队长。

按照平台惯例，特遣队长一般负责后方指挥，人身安全着想，非必要不会出现在污染区。

作战经验有，但动手能力不足，哪怕对上最低等的F级异种，都要耗费不少时间。

遇到C级以上，那就是头铁拿命抗。

谷向玫面色凝重地按动电梯键，与白吾商前脚踏进电梯间，后脚正在关闭的电梯门就被一只手挡了一下。

川凝侧身挤进来，乖乖站到白吾商身边。

还在苦恼自己命到底有多硬的白吾商瞬间瞪大眼睛。

“……？”

搞什么！？？

他扫了一眼检测仪上还在暴涨的污染值，还没弄明白川凝跟进来做什么，就被谷向玫撞了一下胳膊。

谷向玫眼神示意着川凝，问他，“新队员？”

白吾商回了句“还没录用”，正打算找个由头把人推出去，就看到谷向玫已经拨出了电话。

“俞局，能定位吗，在几楼？”

问完等了两秒，直接按下129楼的按钮。

白吾商只能乖乖站直，眼神狠狠瞪住川凝，口型责问，“你跟来干什么？”

川凝眨了眨眼，低声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我也是特遣员。”

“你现在还不是！”白吾商手指差点把检测仪屏幕戳烂，“污染值已经快到3000了，129楼是B级收容层！你上来送死吗！？”

川凝不想再听他唠叨，敷衍应了一声，专心去听谷向玫的电话。

电话另一头是3号管控局局长俞清河，声音很低沉，听起来三四十岁的年纪。川凝没见过这人，不过可查到的信息里显示对方已经63岁高龄了。

两人的通话内容很简洁。

谷向玫：“具体定位有吗？”

俞清河：“12902号收容室被破开了，应该是那个家伙。”

谷向玫：“藻雀？”

俞清河：“嗯，整层监控被异物覆盖，没办法看到实况，管控区内不支持区域封锁，你们先拖住，人手正在回调。”

谷向玫回了句“好”，挂断电话，从腰侧抽出一把短匕首递给两手空空的川凝，对他道：“目标是两天前运来的B级藻雀，那东西很狡猾，一会儿小心点。”

默了默，又说，“保命要紧，没走录用流程没办法下拨死亡抚恤款，所以尽量别死了。”

白吾商立刻提出反驳，“等等！他不行，没经过训练和录用不能出任务！”

谷向枚：“这关头就算拄拐都得上，你不要分不清轻重缓急！”

白吾商一下子熄了火。

倒是川凝接了句话，“还有呢？”

“还有什么？”谷向枚被问得一愣，“没有了。一只B级就够我们送死的，再多还不把畈若城给炸了！？”

川凝眉头微蹙。

没有了？

……不对吧。

他明明闻到了鱼的味道。

污染因子对于人类来说就像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肉眼与感官很难察觉，只能通过检测仪器检测到千篇一律的干枯数值，但其实不同异种散发出来的污染并不一样，就算是同一只异种，在不同时刻都会散发出不同的气息。

敌意，愤怒，又或是恐惧与讨好，凌厉的压迫与万般情绪都夹杂在里面。

比如他们将要去的129层，不但有微量胆怯的藻雀味，还有一股翻涌的极寒。

那只藻雀的异核虽然没摘取干净，但显然已经没法散播出高达B级的强污染了，造成这个恐怖数值的气息来自深海断崖最深处的某个沉睡期的火山口，沉寂又深邃，透着炭烤的冰冷感。

检测仪无法区分出两股污染，他们只会将其混为一谈，认为是藻雀在暴/乱，反倒让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冷眼看着这场亲手造出的狂欢。

用出这种手段用不着头脑多聪明，但至少需要正常人的智商。而且污染出现的时机很巧妙，选在白吾商对他进行污染值检测的档口。

说解围不准确，这样来势汹汹的张扬做派，更像是刻意的逗弄。

现阶段已知的高智异种只有两种——

半人半异种的怪物，或者……

S级纯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