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枝荣放缓脚步，纤细的身体正好能完全隐藏在一棵树后。

院子里守卫很多，大家其实早就发现她了，只是装作没看到。

姜枝荣心想，不是允许我随意走动吗，怎么还这样鬼鬼祟祟的。

里间门开了，有人接过黑布包裹，姜枝荣瞟了一眼，倒是吓得不轻，屋子里堆的东西她在报上见过，是那迷人心智，摧残人们意志的□□。

她直觉这东西定是大有来历，等守卫都走了，才溜了出去，跑回房间里。一整个下午，她都是心不在焉的，为什么严昱会有大烟？

太阳渐渐落下，严昱比黑夜先到了。

“听说你今天去了西院？”严昱翻着报纸，坐在书桌后面，姜枝荣站在他的书房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最近石榴树开了小花，我去看看。”姜枝荣极力掩饰着心中的紧张。

“没看见别的？”严昱的声音淡淡地从报纸后面飘来，没有一丝慌乱感，仿佛那永远胜券在握的王者一般。

“石榴小花鲜艳美丽，等果子长出来一定别有一番风味，如此美丽的花园，如果能种满各式各样的花就好了，对了，原来西院深处还有一堵花墙，吊篮和爬山虎缠在上面，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像西北的景象呢。”

姜枝荣慢慢地回答着，严昱的目光从报纸上移开，若有所思地看着姜枝荣。

姜枝荣想，他一定是知道了，才赶回来问自己。那些大烟也许是他缴获来的，也可能是他收的贿，以近几日的相处来看，前者更有可能。

“我看少将军高风亮节，是正人君子，一定不会做出卑鄙的事情的，但是人嘛，也会有误入歧途的时候，先生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姜枝荣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严昱淡笑着说：“你不是看人很准吗？”

姜枝荣沉默，她虽然看人很准，但是严昱也可能极会伪装，不过她心里更多是相信他。

“所以那些是你缴获来的吗？”

他放下报纸，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就这么相信我？”

姜枝荣确实莫名的信任他。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她圆圆的杏眼中写满了真诚。

“我随灾情观察团而来，目的就是将真实的灾情展现给每个人，让大家都能为灾情出一份力，虽然我只是一名学生，但我可以帮你，这里的境况，还有你的功绩，我都可以帮你们展示出去。”姜枝荣越说越来劲。

严昱打量了她一会儿，缓缓开口：“我不需要什么功绩，你就在我这里好好住着，看到什么写什么就好，你是记者不都是以真实为主吗？”

姜枝荣点了点头，“请相信我。”

“嗯。”他微勾着嘴角，慵懒地说着，“你要是实在无聊，可以去教后院的小朋友认字。”

姜枝荣想到了后院的那几个孩子，都是本地人，还很小，嘴很甜，有他们在，整个后院充斥着欢声笑语。

“对了，和你在树上哭的那个女孩是王大婶的小女儿。”他的声音带笑，姜枝荣想起了之前自己说是王大婶家傻女儿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又看见严昱的笑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没哭！”

“好了，不逗你了，今天我时间多，给你讲讲灾情。”

姜枝荣拿着笔记本，认真地记着。西北的旱灾已经持续快两年了，各处都在闹饥荒，军阀土匪也在捣乱，同时鸦片也种植泛滥。周围的省份蠢蠢欲动，导致赈粮被扣住，久久不能送达，数月前，冯军破坏了铁路，切断了这里与外界的交通要道，使得所有赈粮运入他们的口袋，甚至还有十万冯军在附近驻扎，与灾民抢粮。

她笔尖顿住，一时之间心情沉重了起来。她不认为凭自己的能力能阻止一切，但至少可以改变一些，她会登报号召南方人士共同为西北募捐，还要将这里的惨状真实地摆在世人面前，同时好好批判一番那些军阀土匪。

说起这些，严昱的心情也很是不好。

“所以西院的粮食也是你们缴获的？”

严昱点了点头，她确实敏锐。

现在想想，那是他经历了多少个恶战从土匪窝里抢回来的，她实在不该误会他。

“所以姜小姐，请认真写你的文章。”他语气不再那么轻松，反而有些沉重。

姜枝荣基本明了他的用意，她待在这里确实是知道了不少消息。

回到房间后，她想了很多，觉得自己真的很渺小，尽力而为，是她唯一的办法。

一阵风吹过，廊下的灯暗了暗，姜枝荣收好笔记本，揉了揉眉心。

不知是夜里几时，她觉得有些口渴，西北的气候很是干燥，但又实在缺水，她便总是忍着，不给大家添麻烦。

姜枝荣实在睡不着，便走出房间，在正厅摸索着，茶碗里还有小半壶水，她倒了一杯，凉水入腹，很是爽快。

她听见西边的房间还有声音，严昱竟然还没有睡，说起来，他也没有在这里住过几天，深夜总是看不见他。

姜枝荣走近，推开虚掩的门，原来是窗户未关，风吹落了桌边的物件，严昱趴在桌上熟睡着。

她关了窗，捡起散落一地的纸张，最上面是一张地形图，她没敢多看，整理好摆在了桌边。

回头瞥见严昱，因为弓着背，衬衫紧绷在身上，露出隐隐约约的背部线条，姜枝荣倒吸一口气，这人真是长得又好，身材更好。

她找了一圈，在对面的沙发上拿起他的外套，轻轻盖在他的背上，哪知刚触碰到，严昱睁开双眼，目光锐利，一手钳着她的胳膊，衣服掉落在地上。

看着他满目狠戾，惊得姜枝荣连忙大喊：“我没有看你的东西，也没有拿你的东西，只是看你睡着了，给你披件衣服。”

严昱未吭声，脸色恢复平静，他瞥了一眼桌边的文件。

姜枝荣看着他的双眼，沉的能淹没了她。

“你的东西掉地上了，我发誓我只匆匆看了一眼，绝对没有第二眼。”

严昱看她吓得不轻，松开了手，静静打量着她。

“姜小姐是心里有鬼吗？”他的语调不似眼神那么锐利，反而是轻松随意，“夜半时分，姜小姐竟跑来偷看我。”

“不早了，睡吧。”姜枝荣后退一步，想立刻逃开。

严昱打了个哈欠，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对面的沙发，脸上竟带着一丝委屈。

姜枝荣心知自己占着他的床，理亏，又遇上现在这说不清的事。心一横，开口道：“你去床上睡吧。”

严昱挑眉，“姜小姐这是不满足于偷看我，想同床共枕了。”

姜枝荣又羞又恼，“我是说，你睡床，我睡沙发。”

“这怎么好意思呢。”

严昱带着笑起身，一步步逼着她走出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姜枝荣被关在外面，里面传来严昱的声音，“看来我得再加道锁了。”

姜枝荣回到正厅，猛地喝了一大杯凉水，才浇灭怒火，心里痛骂严昱三百回，活该他睡书房。

后来整整两日，她都没有和严昱碰过面，姜枝荣整日不是泡在屋内，就是待在后院，那几个可爱的孩子日日向她夸赞严昱，他将他们从土匪手下救出来，为他们换取新生。

严昱的好是不可否认的。

又过了几日，宅子里的守卫明显少了，她吃过早饭去后院，得知孩子们已经被送回去了。

姜枝荣从屋子里望着对面书房的门，已经好几天没有开了，算起来，那夜见过他后，他就没有再回来过了。

就这样望着，午饭的时间过去了，她也不饿，可能是心情过于喜悦，也可能是有些惆怅。

“姜小姐，少将军回来了，让您去西院等他。”白玉进来时，还是惊到了姜枝荣，此时的他不再是青黑布衫，而是穿着军装。

姜枝荣应下了，拿起包就去了西院，严昱应该是在处理那些大烟。

西院的花园里，她看到严昱站在石榴树下，阳光透过树梢，洒在他整齐的军装上，这个背影是多么地英姿勃勃、意气风发，仿佛看着他，就看到了岁月静好，看到了人间安宁，看到了盛世太平。

姜枝荣没有打破这美好的画面，拿出相机，拍了下来，她多么希望照片也能是彩色的，是温暖的。

严昱转过身来，他的面容还是那么俊朗，深深地刻在姜枝荣的脑海里。

“在想什么？还不过来，难道是不想走了？”严昱有些调侃地说着。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姜枝荣没有回答他。

严昱走到姜枝荣身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勾着唇说道：“在想这石榴树究竟有多好看，让你喜欢得天天都来看。”

“难道不是因为你觉得好看，才在这里种满了石榴树？”姜枝荣也盯着他笑，亮亮的杏眼里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严昱转过身，摇了摇头道：“大哥喜欢。”

姜枝荣想他和他大哥的感情一定很好，不然这宅子里，怎么种满了石榴树。

严昱已经走了几步了，姜枝荣还在原地，她正准备说话，就被严昱打断了：“姜小姐，当真是想赖在我这不走了？”

“没有，来了。”姜枝荣小跑几步，跟上了严昱，这个方向是上次看到守卫带着大烟进来的方向，原来这里也有门。

踏出院门那刻，姜枝荣还是停顿了片刻，她偏过头向后望去，宅子里日子就这样隔绝在了这道朱红的院门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