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多年的长公主突然现身，大楚朝堂不无震动。昔日帝后情深，楚帝谢骁并无妃嫔，除已故太子与长公主外，他便再无子嗣。

前几日右相周治上表，希望皇帝过继宁安王之子谢全，然而左相等清流一派则力荐远在封地的永定王谢勋，两派针锋相对，争论不休，皇帝谢骁态度亦晦涩不明。

如今新归的长公主尚未婚配，今后她若花落谁家，于哪边便是助力，两派自然不愿谢凌霜落到了对面去的。

此刻谢凌霜正立于长公主府的亭台水榭旁，望着那潺潺的活水有些出神。

临走前父皇有为她指婚之意，令她心绪有些复杂。父皇定是听说了她与白府家主之事，却只字不提，而只是拿来几幅才俊的画像——看来他并不觉得云宴舟是最好的人选。

方才一路被祁风护送回府，期间谢凌霜向他打听了不少情况。

“敢问祁统领，我父皇可还有长姐一类的手足？”

“并无。自圣祖以来，皇室子嗣本就稀薄，除了身在楚京的宁安王乃圣上堂弟，以及几位圣祖的子嗣远在封地外，圣上再无在世的姐妹。”

谢凌霜微微松了口气。历史上所言云宴舟为长公主面首，她曾一度以为这长公主会是楚帝谢骁的哪位姐姐。如此看来，这长公主只有一个，便是她谢凌霜自己，在历史上也被称为谢澄。

而云宴舟做的竟是自己的面首。

只是他尚未婚娶、自己亦未婚配，为何他却只是面首，而非驸马？

是史书记载有误，还是她当年看史书时记错了？还是或许，她曾粗心大意，误把野史当成了正史？

谢凌霜低头看着那一池的锦鲤，个个肥硕鲜艳，这府邸之前虽无主人居住，却显一直被然悉心打理。

“这是为父为你修建的府邸，”回想起方才谢骁带着她登上宫中高楼，指着不远处那一角屋檐对她道，“十六年来，我年年着人修缮，只为有朝一日你归来时，能有个家。”

如今她就站在这角屋檐之下。

她没有想到，谢骁不仅早早为她建好了公主府，更命人日夜打扫维持整洁，好似他坚信她一定会出现一般。虽是第一次相见，她却清楚地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

只是这父爱掺杂了皇权，多少又有些令她身不由己。

朝臣们闻风而动，早就有奇珍异宝送往了长公主府来。管家是谢骁亲自挑选的忠心之人，唤作冯渠，办事利索靠谱，早已一一拿名册记下并归类摆放。

“殿下，请过目。”冯渠正当壮年，低头将那礼品名册呈给谢凌霜，见她迅速扫过，又道，“殿下，门外白公子求见。”

方才在宫门口时，她差点便脱口而出要祁风送她回白府，话到了嘴边，却发现多有不妥。

正思量着待府中一切打点好了，再派箐儿前去约见，不想他却先到了。

今日他着一袭素净白衣，除却腰间谢凌霜相送的那荷包与那玉扇之外，并未有其它配饰，但如此装扮却更显得他身姿俊朗飘逸，微风吹起时，他的衣裾便飘然如仙，越发不容亵渎。

他亦并非空手而来，而是将那柄琵琶亲自送了来。

这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许久不曾弹起，她想起自己技艺或许已然有些生疏。

“草民，参见殿下。”他拱手施礼，仪态依旧美好庄重，像一只翩翩白鹤。

谢凌霜本欲伸手去扶，却发现祁风仍还在侧，便又讪讪收回了手来。

“想来公主府中必会为殿下置办更为华贵的衣饰，草民便只将公主的琵琶送来。”面具之下的他神色恭谨，无半点逾越之意。

不过是一天时间，他便要对她行君臣之礼，隔空相望之间，她心中生出一丝烦闷来。

她并不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疏离。

谢凌霜转身对祁风道：“祁统领，你的任务已完成了，可回去跟父皇复命。”

祁风知二人之间微妙，便不多言而告退，只是府中的奴仆多数有些好奇，纷纷打量着眼前这位如白鹤般仙姿玉立的公子。

“咳……进去坐吧。”

侍女为云宴舟添了茶水，他却一口未动，只是坐下便道，“你去宫内之时，箐儿已回来将乱葬岗那女尸之事告知于我。我将此事报知刑部，刑部便率人搜查孙孝的宅院，找到了被关起来的菱知，孙孝自知隐瞒不住虐打囚禁之事，招供后竟咬舌自尽了。”

谢凌霜点了点头，沉吟道：“我在宫内已知晓此事。按大楚律例，违法处死家仆、囚禁虐打固然有罪，却罪不至死。孙孝如此急着去死，必是为了隐瞒什么。”

究竟有什么秘密，比孙孝自己的命还重要？

“你果真猜到了，”云宴舟望着她，道，“此事确实牵扯出五年前的那桩旧案。”

谢凌霜抬眼之间有一丝错愕，他难道是说，白舸一案有了新的眉目？

云宴舟继续道：“孙孝除了供出虐打菱知、杀死家仆外，还道自己便是当年指使更夫赵全赓纵火之人，亦是为了灭口屠了赵全赓一家之人……且前因后果毫无破绽，刑部还在他家中搜出了赵全赓家中物件和作案刀具。”

这无疑是要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云宴舟继续道：“乱葬岗女尸已经确认为向舒娘报信的丫鬟，华春楼有姑娘见她曾来找过舒娘。尸体上也的确为逼供痕迹，看来孙孝是想通过丫鬟知道些什么，而这个秘密，很可能是菱知告诉这个丫鬟的。”

“菱知何在？”

“正在刑部里问话，问完便能回去了。”云宴舟道，“我此番过来，正是来找你一同去接她。”

他话音刚落，箐儿却匆匆跑过来，急道：“菱知……失踪了。”

*

“微臣参见殿下。”文远泽对谢凌霜行臣子之礼，却是不卑不亢，好似丝毫不记得前两日还是他将她亲手拘进的刑部。

谢凌霜点了点头，与云宴舟、老郑一同，随他进了屋去。

此处为楚京郊外一间小屋，乃文远泽幼时所居之地。如今他在城内置了业，小屋便荒废了几年之久，一股许久不曾打扫的霉味散发在空气中。

谢凌霜只是蹙了蹙眉，身侧一只细长手指便递来了一方绢丝手帕。

那手帕上的檀香混杂着兰花香气，如他身上气味一般清雅。

走到内间，桌前一个女子回过头来。她约莫二十年纪，眉眼与舒娘有几分相似，只是双眼浮肿犹有哭痕，手臂之上划痕、铁链痕迹重重叠叠，显然已被囚禁许久。

起初她神色中还显得十分戒备，可当她见到老郑，便突然绷不住了。

“郑叔！”这一声呼喊似痛彻心扉，直教人不忍听见。

老郑虽瞎，却亦被喊得浑身一震，两人顿时都红了眼眶，无言相对。

谢凌霜命人搬了凳子与老郑坐下，又将老郑与舒娘如何为她谋划讲与她听。菱知早在刑部时便得知母亲为救自己而赴死，但当时惊惧不堪，不敢放声大哭，如今暂居安全之地，终于放声嚎哭起来。

老郑将菱知视如己出，面上心痛之色尽显：“好闺女，你到底如何得罪了孙孝那畜生的？你且将这些天的苦，全都说出来叫我听，有公主在此，定会还你公道！”

菱知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朝谢凌霜行了一礼，便将她这些日子的经历一一道来。

孙孝并非华春楼这下等妓院的客人，与菱知乃是在街头偶遇。当时孙孝见菱知虽落风尘，却容貌出众、气质清纯，便主动接近，还以正房夫人久不能生育为由，一心哄骗她做了妾。

菱知刚嫁过去时，自然是蜜里调油、恩爱有加，然而时间长了便发现此人行事阴狠暴戾，房事上又有许多怪癖，稍有不顺遂便对其施加虐打。菱知一开始还只是忍气吞声，直到一日入他书房，想要偷寻些书来打发时间，竟不甚摔碎了一个瓷瓶。

那瓷瓶中有封书信，落款乃时任刑部侍郎钱叙。菱知见信藏得如此隐蔽，便动了心思打开一阅，谁想到却得以窥见了五年前旧坊巷那桩纵火灭门案的真相。

那瓷瓶已经摔碎，此信断然是放不回去，菱知知道此事牵连甚广，孙孝回来发现后定不会饶她，当即便想逃出城外。

只是孙孝命府中家丁将她看得严格，她出去之后寻不到机会逃脱，便只好借着在广业寺礼佛之时，趁家丁不备将此信投在偏殿菩萨身后，又匆匆回了府中，并唯一信得过的丫鬟去向舒娘求助。

菱知为了保护那丫鬟，并未告知书信内容，丫鬟便只对舒娘说起菱知受困。可饶是如此，孙孝的正妻多疑，孙孝入狱之后，便为丈夫拷打并杀死了她。

“如此一来，菱知没死，纯粹是因为她提前将那封信藏了起来。孙夫人找不到信，亦拿不准她是否还将这把柄还告诉了谁，便只好先将她留着。”谢凌霜叹了口气，道。

“倒是可惜了那丫鬟，着实是个有情有义的忠仆。”老郑亦叹道。

“怪不得钱大人曾来见过菱知一次，探问间似是在确认菱知姑娘究竟知道多少实情。”文远泽听完菱知的讲述，正色道，“我刚一接到皇上令我办此案的圣旨，便见他看着菱知，眼神发狠却又犹豫不决，遂命心腹引开了他，将菱知带到了此处。”

“你做得很好，”谢凌霜点点头道，“若是没有你随机应变，菱知此时恐怕也已经被钱叙想办法灭口。”

今天更新晚啦~明天争取早点，让我再好好理理大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