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结束了。尽管心里带着几百个不愿意，兰璟也必须踏上返回雪岁的路。

回到校园里的第一天，久违的同学们大部分都热络地聊着假期生活——当然，兰璟并不在此列。不过她也没在乎过，反而为有更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时间感到庆幸。

直到时钟指向八点，老师准时登上了讲台。教室逐渐安静下来，直到第一节课接近尾声，门突然被打开了。

——卓琴站在门口，神情带着几分慌乱：

“对不起，我……忘记了，就是……”

老师罕见地露出了一种欲言又止的复杂的表情，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让她坐下了。

课程得以继续，但兰璟忍不住多瞄了一眼前排……真稀奇，在兰璟的印象中卓琴一直是模范学生，居然也会有迟到的一天。而且，在坐下以后，卓琴怔怔地盯着黑板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拿出书本和笔记。

发生什么事了吗？不过，她应该会有很多朋友会关心吧。兰璟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课堂的内容上。为了能在这一年完成对高中所有内容的学习。下学期老师明显加快了讲授的进度，兰璟也必须要花更多的精力才能勉强跟上进度。

中午，她像往常一样到楼梯口等待。

……大概是这次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一些，她心里不由地萌生出一些古怪的想法。说不定云霰已经离开了呢？假期前的最后一天他们的交流算不上愉快，他生气了吗？

“——太好了，我还以为今天这么迟了，你不会等我了呢。”

云霰的头发看起来比假期前又长了一些，不得不扎起来看起来防止遮挡视线。

“老师拖堂了？”

“是啊，毕竟是最后一个学期了嘛。”他叹了口气，“再有不到半年就要高考了，我不知道……。”

“尽力就好了吧。”

……

等到兰璟回到教室，卓琴仍然坐在那里，姿势和早上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不会吧，没去吃午饭吗？

兰璟犹豫了片刻，虽然她觉得自己并不是擅长开导人的类型，但来到这里以后卓琴是第一个愿意帮助她融入这里的，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做点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卓琴身边：“你不舒服吗？还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

许久，卓琴依然把头埋在臂弯里，没有回答。但紧接着兰璟注意到泪水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袖。

“……对不起？”

“……那，我先回去了，如果你什么时候愿意和我说点什么，我都可以的。”

“放学以后吧。”卓琴的声音突然从手臂下传出来，闷闷的，还带着哭腔，但能得到回应兰璟已经松了口气。

“好。”

放学以后，两人沉默地走在下山的路上，直到接近山脚的位置，卓琴突然打开了话匣——

“我妹妹……过年的时候回来了。”

那不是好事吗？兰璟心里好奇，但依然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我父亲他……参与了赌博。”

“……欠钱了吗？”

“嗯。”卓琴停顿了一下，补充到，“很多。”

“但这是之后要说的事了，总之，这件事大概是从我上小学的时候开始的，在那之后从某天起他就好像变了个人。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对着我们大吼大叫，之后甚至是殴打。”

“那是真的很恐怖的那种打，用棍子，椅子或者他随便抓到什么东西都会用。”

“妈妈在他打我们的时候会来拦着，所以总是被打的最多的。大概就这样过了一两年吧，她终于受不了了，向他提了离婚，嗯，他最后也同意了，只是要求一个孩子要归他。否则，他的原话是“哪怕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所以你妈妈同意了……？”

卓琴苦涩地点了点头。

“妈妈选择了留下她。和我不一样，父亲本来也不怎么喜欢我，但至少那个时候他表现得还是挺喜欢我妹妹的。很少打她，心情好的时候还会陪她玩一会儿。”

“所以即使把她留下，父亲应该也不会对她太差。而且这样一来，父亲应该就不会再来找我们了。妈妈一直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

“但那不是真的。”她几乎是用气声说的。

“寒假的时候，警方联系上了我们。卓宛——就是我妹妹，被他打了，而且这一次伤的很重，应该有一两根肋骨断了。”

兰璟倒抽了口气，她从未想过这种仿佛电影里□□仇杀一样的暴力能发生在现实中。甚至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一个家庭中。

“闹到这个地步，他的抚养权肯定是保不住了，不过他现在也不是很在乎了，对他来说孩子养着也是要花钱的，对他现在没什么比钱更重要的了。扔掉这个累赘以后他留着钱还有机会多赌几把。”

“所以……我们就把他接回来了。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她有多黏人，但这次回来以后只要不是必须，她几乎不和我们说话，也不和任何人说话。我想，她应该是恨我们的吧，我们为了自己的安宁，抛下她一个人去承受……那些。”

“也不能这么说……”兰璟努力想找点安慰的话。

“不管怎么说，既然现在你们已经把她接回来了，慢慢会好起来的。”

“不会的。”泪水再一次顺着卓琴的眼角滑下。

“你还记得我说他当时就欠了很多钱吧，那个时候很多钱名义上也是妈妈一起借的。”

“我不知道他们是跟踪了我妹妹还是怎样，在她回来了以后，那些人也找到了我们。”

“他们大部分并没有和我们直接的冲突，就是在夜里到我们家门口涂鸦，挂横幅，倒垃圾之类的。”

“我们报警以后，警察有在我们附近抓了几个人教训了一顿，但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在附近看着，而且……归根到底，我们确实是欠了钱的。”

兰璟想起了今天早上班级奇怪的氛围，“镇上的其他人知道吗？”

“应该都知道了吧，”卓琴无奈地摇了摇头，“要说小地方有什么不好，大概就是你身上发生了点什么事，周围没一个不知道的人。”

“……所以，你可以看到，班上的同学不是很想和我说话。嗯，也不能说是他们的错，毕竟这种催债的，收不到钱的时候家属朋友都骚扰也是有可能的，如果自己的孩子成了他们眼中我的朋友，家长都会担心吧。”

兰璟沉默了下来。正因为每个人的行为都是合理的，这样的情况她也想不出有什么解决的方法，绞尽脑汁想出的几句安慰的话也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卓琴看着她凝重的表情反而笑了起来：

“虽然这么说，有的时候我也有一种石头终于落地了的感觉，债务也好，妹妹的情况也好，这些事本来也是我迟早要面对的。至少现在的情况还不是我设想过的最差的样子。而且能说出这些事，心里还是轻松了不少的，谢谢你！”

她挥了挥手，加快向前跑了几步，大概是吐露出这么多复杂的感情后也想自己冷静一下吧，兰璟并没有去追赶。

她抬头望向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