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拖堂了，下课吧。”
最后一节课是连城的语文课，连城一如既往不拖堂，却每次都要说一句“今天不拖堂了”。
相比之下，朴红英此次拖堂却次次保证下节课准时下课。
温灿先走了，回头看凌超收拾东西要走，苏岁安连忙叫住他，“那个，凌超。”
凌超回头。
“你上午去周榆家里了吗？”她问。
凌超点头又摇头。
他说，“也不算，我在小区楼下碰见程阿姨了。”
“程阿姨？”
凌超点头，“对啊，程阿姨送沐言上学吧。”
苏岁安歪头。
哪个幼儿园七点上学？
“噢，没事了。”苏岁安挥挥手让凌超走了。
凌超刚走出门两步又退回来，说，“小白兔，如果你能见到周榆，你记得让他回我消息，真是，要敢一声不吭转走看我怎么...”
“啊？”苏岁安张嘴说不出来话。
凌超却挥了挥手，慌张跑远。
晚上还有晚自习，放学路上，苏岁安走得很快，身旁人也是擦肩而过，互相没回头看。
她还反复思索着凌超的话。
之前凌超说过，四年前关于陈春见那件事发生后，方女士一气之下把周榆关在家里半个月没来学校。
苏岁安眼里的方女士，一开始是知书达理的，鬓角永远干干净净的，就像教导主任要求的那样。
后来在周家住了那些天，她才渐渐摸清楚，方女士对孩子的要求很高，希望他们自律自省不自满，希望他们天资过人，希望有人能为此夸耀她的教育方式。
比起赵慧芳，方女士不沾一点烟火气，比起像一个母亲，她好像永远沉浸在教导主任的身份里出不来。
过了天桥，冷风过隙，吹起手心一片凉意。
苏岁安忽然发现，不知不觉夏天已经过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最讨厌夏天，讨厌这个天气变化多端，万事皆可发生的季节。
路过长青书店时候，苏岁安特意往里面探了探头，她今天没那么想回家，想找个人聊聊。
可今天张大爷不在门口坐着，大门敞开着落叶铺了一地还残留些黄昏的余温。
苏岁安轻声踩着落叶进门，张大爷刚好从书架后头慢步走来。
“张大爷！”苏岁安笑了下打了个招呼。
张大爷却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书架后面，示意苏岁安上前。
苏岁安一知半解上前，有点紧张地轻声问，“爷爷，怎么了？您不舒服吗？”
张大爷摆摆手，说话声音低沉得像落了满地沙，“周榆在后面，我劝不动他，你去看看吧。”
周榆？
“周榆？”，苏岁安眼睛一亮，“谢谢爷爷，我去看看。”
苏岁安还是扶着张大爷坐下后才往后走，店就那么大，几排书架一下就走到了尾，苏岁安一早就看见第二排书架最里面那个身影单薄的高个子男生。
他还是那样，就算站在最角落在她的世界也永远是最闪耀那个。
可是，今天他的少年好像被雨淋了。
苏岁安躲在书架后面安静看着他，看着周榆一如既往把所有书籍的边都一丝不苟的抹平，她还以为一旦出现乱糟糟的书本就预示着地球要完蛋呢。
苏岁安低头忽然笑了下。
这能排解什么情绪？还得看我救世主的。
于是，这位“救世主”猫着腰绕到书架靠近周榆的另一侧，轻手轻脚地躲在他面前的书架，突然探出脑袋...
“呀！”
苏岁安大叫一声，反倒被自己的音量吓一跳。
对面那个人...
哇靠，他为什么眼睛红红的，他哭了吗？
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对视着，苏岁安第一次看见周榆眼睛完全湿润的样子。
他这个人好像很能忍，什么事情发生情绪变化都不大。
“我说怎么找不见人，原来躲在这里偷偷掉小珍珠！”苏岁安指了指自己的脸说。
第一次见到他哭，竟然也是自己躲在角落，把脸埋在书本里偷偷掉眼泪。
冰山美人哭起来竟有些惹人忍不住想逗弄，偏偏如此黑又亮的瞳孔蓄满泪水更加透亮好看。
她竟然也起了私心，想弄哭他。
可对面冰山美人既没被吓到也没说话反而收拾好心情继续默默抚平书本折角，低下头之后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气。
“诶，你别不说话啊。”苏岁安着急抓住了他的手。
冰冷的，带些微颤的手。
“你没生病吧，手怎么这么冰。”
苏岁安抬手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去探他额头，却被他躲过去。
苏岁安的手腾空半秒，忽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分明是她先说要撇清关系的，那她现在又在做什么。
她为什么要过来，以什么立场站在这里讲话。
苏岁安收回手，只能看着周榆往边上撤了两步，两个人之间拉出半米距离。
朋友？
普通朋友？
还是同学？
苏岁安看向周榆，管它什么立场，反正她不想看他难过。
苏岁安从书包里拿出今天新发的物理卷子，在卷子上贴上便利贴，摁下笔头趴在书架上开始写字。
周榆余光看见苏岁安趴在那里写什么，手里的书籍也整理完了，却不舍得离开。
他故意放慢了步伐，趁着间隙摁亮了墙壁上的灯。
暖光灯洋洋洒洒照着少女柔顺的头发，校服外套宽宽松松架在身上，裤脚却好似短了一截，他第一次觉得这人好像有点过分的瘦。
明明家里开饭店还喂不胖吗？
没一会儿，被盯着的少女动了动，好似有转头的趋势。周榆先她一步挪开视线，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重新低下头拿起才放下的书本随意翻动。
苏岁安一愣，小声嘀咕了下，“刚才好像看到了一段舞蹈呢。”
周榆低着头：...
苏岁安鼓起勇气拿着贴上便利贴的卷子走到周榆身边，轻声喊他名字，“周榆。”
周榆回头，苏岁安已经走到跟前。
那双干净的眼睛就在伸手能触碰到的地方，她走过来的那几步，好像把那边的光亮一起带过来，他错觉地以为整个世界都亮了。
“其实，不管你选择做什么都是对的，这是你的人生，别人说什么都不算。”
少女眼神纯澈，说完后弯唇笑了下，眉间却微皱，她把卷子轻轻放下，抬脚离开时却又似留恋般回过头，她说，“Nothing to lose（义无反顾），如果你需要，我永远都可以站在你这边。”
少女快步离开了，和张大爷道别，消失在暮色里。
少年才拿起微微透光的试卷，上面贴着同款便利贴，字体圆润如兔牙般可爱。
“掉眼泪是不会造成世界毁灭的，就算是王子也会有难过的时候。但是如此耀眼的周王子，一定要很快很快好起来，希望明天就能见到你。”
如此幼稚的笔触像在哄一个三岁半的小孩，却意外地让一个17岁的少年沉浸其中。便利贴上的每个字都打在少年的心上，温暖融化了冻结的薄冰，血液才终于再次开始流动，手心才有了温度。
直到温热的眼泪落在手背，周榆才不可置信地大脑一片空白。
其实，距离上一次流泪，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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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苏岁安踢开脚边的石头，开始发作，“干嘛跟他说这些肉麻的话！还王子！干脆把自己写成美人鱼得了！”
苏岁安气呼呼走出去，走到一半自己忽然转念一想，“万一，他觉得我在向他告白怎么办啊？”
她想到信上的话，自己给自己翻了个白眼，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苏岁安艰难走到怡和苑门口，却看见赵慧芳和方蓉一起下楼，她遮住脸原地转了圈躲到边上的车库里，竖起耳朵听两个人讲话。
只见赵慧芳摆出最招牌笑容，手上还比划着说，“哦呦，别这么说。周榆多好一孩子，听话又懂事，我都恨不得拿我们家安安去换呢。”
方蓉背对着车库，说话字正腔圆顺着风一字不落地全传进苏岁安耳朵里。
“在这之前周榆从来没这么对我说话过的，我向来要求他知理明礼，教育就是得有个标准模板，不能太天性，太为所欲为，你也要多注意安安。”
苏岁安深吸一口气，光听着话就有点喘不过气。
她根本无法想象每天周榆要如何面对方蓉，怪不得要摆出一副百毒不侵的脸色来。
“喂，你蹲在汽油瓶边上做什么，烫到可不负责的！”苏岁安猛回头，看见一楼王叔瞪着眼睛看过来。
苏岁安低头，旁边她抱着的刚好是他的摩托车油瓶。
“咳咳”苏岁安松手立马站起来，“我说怎么呼吸不过来呢！”
苏岁安挥了挥面前的空气，睁开眼睛，面前两个人通通把视线投射过来。
“啊...”苏岁安扯了扯嘴角，“阿姨好，妈妈好。”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麻绳专挑细处断！
“看我回头不收拾你！”赵慧芳瞪了眼苏岁安，挥手让她过去。
苏岁安不情愿地扭过去，被迫对视上方蓉的眼睛。
方蓉带着金丝框眼睛，那双眼睛凌厉到喇眼，苏岁安又立马把头低下去。
赵慧芳笑说，“我再送您一段？”
方蓉摆摆手，说，“不用了，您记得我说的话就行。”
赵慧芳没应声，见方蓉走出怡和苑生锈的大门后立马拽着苏岁安胳膊上楼去。
苏岁安被拽着一步两阶梯求饶，“不是，妈，妈，妈...”
开门之后，赵慧芳先看了眼时间，进厨房把饭盛出来，抓着苏岁安洗手坐下来吃饭后坐在一边才开始说话，
“安安，你最近跟周家儿子...”
苏岁安听开头差点咽不下去饭，她立马打断，说，“妈，我跟他已经没有来往了，不会影响他学习的。”
赵慧芳听了脸色还是一沉，敲打了下苏岁安脑袋，说，“我让你们俩不要走太近，让你断绝来往了吗？你这孩子...”
苏岁安委屈，“这不您要求的吗，怎么还成我自己...”
赵慧芳却忽然撇过脸叹了口气说，“人周榆多听话懂事一孩子，让方女士说得多不堪，怪不得性格也闷闷的不爱说话。你呀，还跟人家断绝来往，你爸怎么教你做人做事的都忘记了？”
“没忘！”苏岁安急忙咽下这口饭，说，“真心换真心嘛。”
真心换真心...
苏岁安顿了下神色忽然严肃，“妈，方阿姨是不是又来威胁您了？”
“没有的事，瞎说。”赵慧芳啧了声，催促着苏岁安赶紧吃，“赶紧吃了饭上学校晚自习去。”
说完，赵慧芳匆匆离开，留下拖鞋在房间里吧嗒吧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