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苏岁安被赵宝军接走，苏岁安只带了一个背包，里面装上一件衣服，3本书，其中包含了周榆给的笔记本。

离开那天，天还是很蓝很蓝，赵宝军走得很快，拽着苏岁安胳膊在车站里穿梭。

列车启动，苏岁安坐在靠窗位置，一缕阳光洒进桌板。

她往窗外看，竟然看到了一大片海，海上漂浮着几艘船，花花绿绿的甲板反射着太阳光。

其实，清城这座城市还挺好的，苏岁安忽然又这么觉得了。

复习了一路，苏岁安被人群挤着下车前脑袋依然很重。

赵宝军接了个电话，像是跟赵慧芳报平安，看了眼苏岁安之后应了几声挂掉。

苏岁安看他，他说，“岁安，我们直接过去吧。”

“去哪？”

“山上。”

墓园。

苏岁安来的时候就是一席黑衣，锦江市没出太阳，天气还有点阴沉沉的。

她记得那天人很多，所见之处非黑即白，赵慧芳没哭，眼周却红肿着，有人拍拍她肩膀，自己却忍不住在落泪。

苏岁安站在墓前，磕了三个头。

起来看见墓碑上带着笑的男人，苏岁安才忽然发现，她原来那么那么爱他。

有些爱明明就在，却总是让人忽略，可偏偏最爱的人离开时候最默不作声。

阴沉沉的天忽然下了小雨，雨滴落在墓碑上，落在黑白照片上，像滴滴清晰的眼泪。

“爸说什么都会去接你的。”耳边忽然响起苏国强说的这句话。

她还记得当时的滂沱大雨，整个世界都颠倒黑白，她崩溃地对着电话大喊，“你来有什么用！”

爸，我错了。

你快回来啊。

苏岁安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吃席那天，苏岁安坐在主桌，依旧是一身黑衣。

主桌前面就摆着苏国强的灵像，燃着两根蜡烛，在微风中颤颤巍巍。

赵慧芳拉着苏岁安挨桌以茶敬酒感谢来帮忙的乡里邻居亲戚，有几个喝得脸红耳赤的大叔指着苏岁安说，“安安呐，你爸没了，你可要好好对你妈，得知道感恩要孝顺懂不懂呐？”

苏岁安低了低头，把杯子放到嘴边没说话。

赵慧芳把苏岁安往身后一拉，笑，“还小呢，不懂事，见谅。”

离了桌，赵慧芳找机会教训苏岁安，“人家说什么得应的呀，怎么哑巴了不会说话？”

苏岁安撇了撇嘴，顺从地应，“知道了。”

下一桌，苏岁安认得，是村口那家小卖部的，他家有两个孩子，一个花钱塞进了锦江民办高中，一个小一点成绩好点的进了锦江一中，但锦江一中今天模拟考就没来。

那人眼睛总是半眯，看人好像看不完全似得。

他看了眼苏岁安，对赵慧芳说，“还是你家苏岁安走运，进了清城一中，你看我家孩子就多可怜，分数也高，还是走不出这小山村，果然有人脉就是好啊是不是？”

？不是，我请问呢？

苏岁安捏着杯子的手都紧了紧，你家女儿赵敏敏才勉强够着锦一的线也算分数高？

苏岁安看了眼赵慧芳说道，“也是，那也怪不得赵敏敏进不了清一，情有可原嘛。”

刚说完，赵慧芳伸手用力拽了下苏岁安，拽得她杯子里的茶水撒了一身。

“哎呀，孩子不懂事，你说说，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赵慧芳弯腰赔罪，“敏敏也很优秀的是不是，安安在清一成绩差得唷，见不了人的。”

苏岁安听着瞪大了眼，明知道赵慧芳从来不会这么想她，可她还是着急了。

“你们慢慢吃啊。”赵慧芳脱离饭桌，把苏岁安拉到个人少的地方。

苏岁安一下急了，“妈，您这么做有意思吗？我说错了吗？他们哪个不是趁着咱家出事才来讽刺挖苦的，您还请他们做什么呢？”

“你还小，懂个什么。”赵慧芳叉着腰说。

“妈，您看上回咱搬家之前，真正来帮忙的，像刘叔，跑上跑下嘘寒问暖，这才是人情世故，他们算个什么？配咱们鞠躬道谢吗？”苏岁安没压着声音，这几天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

赵慧芳眉头抖动了下，嘴巴张了张又合上。

半响，她叹了口气，“刘叔，上个月出事就走了，那时候你爸病急，我都没能赶回来帮忙，我都不敢见人家家人。”

“什么？”苏岁安手松了松，杯子差点掉在地上。

赵慧芳叹气，“人家说的没错，你爸走了，现在就咱娘俩当家，你好好读书，妈好好赚钱，把日子重新过好比什么都重要，别人说什么，就让人家说去，嘴长人家身上，咱去捂着还怕脏手不是？”

苏岁安把头低下没说话，赵慧芳过去拍了拍苏岁安肩膀，没再让她跟着敬酒，让她上楼去了。

赵慧芳原定就没想让苏岁安多待几天，最主要几个仪式让苏岁安参加不让人说闲话，剩下些零零碎碎的统统不让苏岁安插手，连苏岁安恳求都不松口。

就这样，住了两晚，苏岁安第三天就要回清城市。

第一晚上林梅青偷偷摸摸来找她，两个女孩在小树林后面偷摸着聊天。

林梅青一脸汗，喘着气说，“你知道我逃出来多么不容易吗？”

林梅青上次跟苏岁安通信还是几个月前，几个月前林梅青写了封告白信，压在一堆衣服下面被她妈妈看见了。

妈妈把信看完了之后非常生气，顺势翻找了林梅青的房间，那天晚上林梅青回家发现信被看了就和妈妈大吵一架。

最后的结果就是，林梅青被送进学校住宿，没收所有电子设备，让班主任多看着她点。

这几个月，林梅青除了吃饭睡觉学习就是在敲课桌敲墙壁，班主任不让她去别班级，还安排人特地盯着她，住宿生一个月回一次家，考试月等考试结束才能放假。

为了溜出来，林梅青从厕所后面正在装修的烂墙翻出来。

苏岁安赶紧给林梅青擦了擦汗，又帮她拍了拍灰，最后情绪失控直接抱住了她。

林梅青被抱了个措手不及，脸上还有灰还是傻傻地笑，“安安，你变了好多，现在竟然学会主动了。”

苏岁安把脸埋在闷声，执拗地说，“没变。”

两个女孩抱了会儿才松开，林梅青撇了撇嘴说，“我一会儿还得赶着点名时间翻回去你，来就是想看看你。”

林梅青捏了捏苏岁安的脸，忽然笑了下，还是软乎乎的，真好。

苏岁安委屈地睁着小兔眼，嘴角向下，又想哭了。

“青青...”

林梅青又抱住苏岁安，拍拍后背，拍拍后脑勺，一向搞笑的她竟然语气也正经下来，“安安，朋友是你身后的光，是陪伴也是底气。哭吧，在我这哭完可就不能去别人那里哭了噢。”

苏岁安记得，本来没哭那么凶的，林梅青这话说完，她哭了要半个小时。

林梅青好不容易偷跑出来见面，就为了哄她半小时，后来想想苏岁安几乎要扇自己一巴掌的程度。

回清城前一个下午，有个陌生号码打过来，苏岁安接了之后电话那头传来温灿的声音。

“安安，你怎么样？”温灿小心翼翼地问。

苏岁安笑了下，“我没事，不用担心，明天我就回清城了。”

苏岁安又看了下号码，问，“温温，这是你的号码吗？我好像没给过你我的号码。”

她只记得走之前周榆问她要了个号码，苏岁安愣了下，问他干什么，周少爷嘴硬说，“怕你卷笔记本跑路啊。”

温灿尴尬地咳了两声，“我找周榆拿的，话说回来，我都没有你电话，你怎么给他电话啊...”

苏岁安张嘴想反驳，没说出话。

“小白兔，你才走几天，这俩人都失魂落魄的，你可太重要了！”

听到凌超声音，苏岁安心里咯噔一下。

“凌...凌超？你们在一起吗？”苏岁安看了眼时间，是放学时间了。

“嗯，我们三个都在一块，还有周榆。”温灿说，然后喊了周榆声，“你跟安安说两句不？”

电话那头传来周榆的声音，“明天见。”

明天见。苏岁安捂着话筒忽然低头笑了声。

那就说好了，明天见。

“咦呀~明~天~见~”明显手机被拿远了，那头传来汽车经过的鸣笛声，可还是能听见凌超欠欠的声音。

几个人闹着最后还是温灿把手机拿回去，“安安，不管发生什么，我们这儿永远会给你留个位置，你想回来时候就回来，好不好。”

温灿说着，后面在拌嘴的两个人也都停了下来。

苏岁安忽觉眼皮酸酸的，应了声，“嗯。”

回去清城以后，苏岁安无缝衔接了备战期末考，由于赵慧芳还没回清城，苏岁安前面几天还是在周榆家里借住着。

住习惯以后，苏岁安渐渐摸清楚了周家的生存法则，方女士一般在晚上十点睡觉，睡得不沉，半夜可能会起来溜达一圈，周先生值班周一般在11点往后才下班回家，最晚一次忙到半夜3点多，于是早上非周末基本不会和他见到面。

但周末苏岁安和周榆都决定不在家里学习，两个人拿了书去了长青书店。

具体来说，是苏岁安背着一堆书去复习，周少爷只拿了张轻飘飘的卷子过去，几个小时后写完了站起来拿了本跟新华字典一般厚的书百无聊赖地看。

而苏同学还在抓耳挠腮，这次是数学了。

这怎么证明得出来平行啊？谁证明出来我把头送给它...

苏岁安正咬着笔盖苦思冥想，卷子被人戳了戳。

“CD连起来试试？”

苏岁安连上，“连上了。”

然后呢？

周少爷一时语塞，“先证明CD垂直CF对不对？然后你再看，能不能建立个空间直角坐标系？最后证明平行？”

苏岁安忽然恍然大悟，“噢，可以可以。”

周榆嘴角一勾，看了看对面这人又像小白兔吃萝卜一样趴下去啃卷子。

“诶，苏岁安”他嘴角扬起个弧度，像只露出尾巴的狐狸，“你这次打算考多少分？”

苏岁安一听皱了皱眉，这种事情是我能控制的吗？

她抬头，周榆微挑了下眉，像被狗尾巴草挠了下，心里痒痒的。

这是在...羞辱我吗？

苏岁安扬了扬下巴把狠话甩在他脸上，“你别嘚瑟啊，信不信总有一天我能考过你？”

少年的嗓音像气泡水蔓延的整个夏天，闷热中带着点清爽，他的尾调略上扬，多了些不明不白地退让，“你最好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