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当天，苏岁安却起晚了。

赵慧芳喊了她几次，后来接了个电话又让苏岁安睡死过去，醒来时针已经往七点一刻走了。

进教室周榆和凌超双双在座位上坐着。

苏岁安从周榆边上擦过，低头有意瞥到他桌上的稿子。

温灿不在位置上，苏岁安坐下后左右看了看还是忍不住扭头往后看。

“我说那个…”

凌超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座位，只周榆一个。

苏岁安发现凌超不在座位上腰板瞬间挺直。

她回过头去，刚好周榆抬眼。

晨光熹微，正巧落在少年眉间。

窗外走廊陆陆续续有学生举着班旗下操场，广播也在同一时刻响起来。

周遭喧嚣吵闹，目光之触，磁场流动。

“嗯？”周榆歪了歪头，笔盖在桌上咯噔一声收回去。

“噢，没什么”苏岁安脸一热，慌乱往下看，指着周榆桌上的纸，“你…你写什么呢，还，还感谢这么多…人。”

周榆的字很好看，感谢两个字写得大气端正，感谢的后面跟了一堆人名。

“这是一会儿要念的稿子。”周榆迅速看一眼答道。

温灿刚好从后门进来，喊了声周榆名字。

“周榆，你稿子抄好没？体育组那边催站位了。”

“你和温灿是学生代表啊？”苏岁安指着桌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连着看周榆和温灿。

“嗯。”周榆已经站起来，但还是淡淡应了声。

确实…很搭。

“那快去吧，别迟到了。”苏岁安说完还自觉体面地朝温灿笑了下。

温灿回了个更大更温暖的笑容，接着两个人并肩一起下楼梯。

偏偏苏岁安位置还是靠窗，偏偏窗户被人擦得如此干净。

温灿走在里面，周榆一如既往地走外围。两个一晃一晃得接近，温灿把脑袋靠过去看周榆手里的稿子，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都愣了下忽然笑了。

苏岁安脑子里晃过几个青春偶像剧。

BGM加上慢放，绝了。

苏岁安喝了口水，这水真酸。

...

操场上，领导讲着蹩脚的普通话，学生在下面正反面烤太阳。

苏岁安164cm个子，自认不算矮，推推搡搡下一举被推到列队第一个，唐杰作为体委被安排去站在男生列第一个，扭头看见苏岁安下意识说了句，

“你怎么在这？”

苏岁安沉默地回头看了看后面那群人，再看唐杰。

你看我像158吗？

“咳咳。”唐杰尴尬地扭回头没再搭话。

“来，接下来有请我们20届新生代表发言。”

苏岁安眯着眼鼓掌边往台上看过去，周榆和温灿一起站起来，端庄地鞠了个躬。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

“我是高一五班温灿”

“我是高一五班周榆”

两人站在台前，各自手拿话筒，台风稳健，毫不怯场。

“我女神真好看！”

凌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忽然把苏岁安旁边的唐杰顶了下去。

唐杰扒凌超肩膀，“你干什么去来这么晚？”

凌超扬了扬手里的相机，“当然是去借相机了啊。”

“可以啊你。”

凌超一夸就上天了，咔嚓咔嚓拍下几张，举着相机拿给唐杰看，

“怎么样？还不错吧？”

凌超连按了几下键，不用看就能猜他把温灿放得有多大。

唐杰歪着头看，忽然说，“你放小点。”

凌超不懂但是照做，心里一定在疑惑为什么要让他把如此漂亮的面庞缩小。

唐杰指着相机忽然激动，“诶诶诶！对，就这个感觉。”

相机里，周榆和温灿并排站。

“你不觉得，有种青春懵懂的美感吗？”

苏岁安和凌超一起投过去眼神。

你不觉得，我俩的眼神有种平静的死感吗？

唐杰说到最后语气都弱了半分，“没有吗？那好吧。”

凌超把相机抽回去，叹了口气。

“好吧，但我还是觉得是因为我没机会和班长合照才让你产生这样的错觉。”

凌超假笑了下自圆其说，“是我的问题。”

咕咕咕咕....

苏岁安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睛确实承认了温灿和周榆确实很搭，但身上哪里总是说不出来的反抗这样的说辞。

等运动会正式开始，苏岁安坐在大本营等着八百喊检录，而周榆和温灿并肩坐在主席台上念加油稿。

她依然盯着两个人在想这件事。

她很喜欢温灿，温灿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就会忍不住想接近的女生，接近之后会发现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女生。

当然，对温灿边上那位，经常在嘴上姓名僵硬甚至离奇消失的人，是个让人看第一眼就觉得很遥远的人。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安静的，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话题，但偶尔凌超和温灿实在不对付伤及无辜他会跟着说两句。

这个人，惜字如金。

苏岁安忽然心里窃喜了下，所以，这样情绪从不外露的人也多次因为她失态。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苏岁安问自己。

是的，怎么不算呢？

“接下来，请参加女子八百米的运动员到100米终点处检录。”

正想着，周榆的声音通过广播传过来。

韩梅子坐在苏岁安边上，听到声音才站起来，

“走吗？”

“嗯。”

去田径场要经过主席台，经过主席台时候头顶上温灿喊她名字。

“安安！加油！”温灿从位置上微微起身前倾，笑着喊她名字并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苏岁安微笑以回应。

苏岁安忍不住偏头看周榆的位置，却看见周榆把手上的纸张立起来理了理，然后头也不回地下楼梯进了室内体育馆。

“走吧。”韩梅子听见检录那边点人，又扯了扯苏岁安袖子。

检录之后，裁判长带着做了热身，之后交代了注意事项。

“应该都有吃早饭吧？跑八百这种耐力性运动是一定要吃点东西的，不然等下晕在场上很危险。”

接着裁判长开始讲事例，“去年啊，就有一个同学...”

不知道他是不是每一对出发比赛的都这么交代，这么一说苏岁安确实有点饿了。

早上赵慧芳给她拿了个包子豆浆。

下楼的时候不巧碰见一只饿得瘦骨嶙峋的猫，苏岁安怜心泛滥，也就一股脑忘了自己比赛的事情，怕再也遇不到这只走投无路的猫，毫不犹豫地把包子喂给了流浪猫，喝了两口的豆浆本来想带走，想了想又怕猫吃着噎，于是把豆浆塑料封口拉大，全部资产都留下了。

现在好了，她才是那个走投无路的。

上一轮比赛运动员跑完，个个脸色苍白。

场上人群忽然开始剧烈跑动，有立马上去扒掉运动员计时器外套的，也有扶着运动员在垃圾桶边上呕吐一边捏鼻子干呕的。

苏岁安看了眼韩梅子，又看了眼被阳光炙烤着的跑道，她悄悄蹲下来摸了下塑料跑道。

嘶...滚烫的，脸贴在上面会被烤熟吧。

“来，预备！”

一对出发的有十来个，苏岁安站在最外圈，几乎是佛系参赛。

她给自己的期望只是，早点比完，早点回去写卷子。

期中考惨烈的战绩她都不敢跟赵慧芳说。

至于比赛，不落最后一名就行，这点她最擅长了。

枪声响起，苏岁安稳步起跑，周围的人有一飞冲天瞬间拉出一顿距离而引起一阵欢呼的，也有一开始同她一起后来落下的，也有开场把自己鞋带踩掉一蹦一蹦地跑的。

100米终点在主席台尽头，绕过一圈还会经过主席台。

第二次经过主席台这场比赛就能结束。

苏岁安保持着前4左右的速度，第三名在她加速就能轻松超过的左手边内圈，第二名和她差了半个弯，第一名差了二分之一的圈但速度已经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苏岁安心里波澜不惊。

她甚至还有余力欣赏沿途的风景。

嗯，三级跳远那边有个一头扎进泥土里了，好像一颗刚从土里扒出来的大萝卜。

...

热风在耳畔唰唰唰地吹过，彼此呼出的热气纠缠在一起，烈日像是要把人的肺烧着。

转过圈，第一次接近主席台。

苏岁安下意识往主席台远远看了眼，正好一眼瞧见某人坐回位置上挺拔修长的一抹身影。

她立马收回视线，以稳住自己差点失衡的节奏。

直道是加速区，一般是超越对手的好时机。

第三名的颌面用力到变形，铆足了劲要甩掉苏岁安。

苏岁安看了眼她，心里忽然有点纠结。

这时候广播恰时响起，

“接下来播报给高一五班女子八百米运动员苏岁安的加油稿。”

苏岁安心里忽然抽了下，她的脚步快了些，绕过弯道急切地想要接近主席台。

耳边的风加大，耳边各种各样的人喊着各种各样的名字，可那时候她竟然一点也不在意。

周榆的声音清晰晴朗地传进她耳朵，

“命运的局限尽可永在，不屈的挑战却不可须臾或缺。高一五班的苏岁安同学，前方是终点，胜利的曙光终将照在你的身上。苏岁安，加油！”

加油稿念完，苏岁安早已跑过主席台。

她不能回头看周榆，可她万分想看见他。

苏岁安只能加快脚下的步伐，心跳已经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也只能加快脚步。

直道没能超过第三名，苏岁安依然还是第四名。

第一名已经落下来，渐渐得只与第二名相差半个肩膀，与苏岁安相差半个弯能赶上的距离。

塑胶跑道在脚底发烫，苏岁安没有盯着第三名，而是直接把目光放在第一名。

不知道哪里来的牛劲，苏岁安忽然觉得，拿个第一名还是挺不错的。

第三个弯拐过去就是最后一个直道，苏岁安在上一个弯已经超过了第三名，并且一路加速把人甩在后头，她现在离第二名只差一步之遥，离第一名还有两步之遥。

明明就是多跨一步的距离，苏岁安用尽全力拉大步伐却好像于事无补。

她感受到阳光刺眼，汗水流进眼睛里，整个眼眶都在发酸。

小腿酸胀得不得了，好像多犹豫一步就要立马软化成一滩肉泥。

“安安加油！”

苏岁安不敢到处看，紧紧地盯着第一名的后脑勺，脚下一刻不敢停下。

周遭有人在此起彼伏地喊她，喊得她热泪盈眶。

所有鼓掌和呼喊都化作最后冲刺的动力，她只记得自己前面终于没有了障碍物，她冲了出去，像是冲出了宇宙，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

比起想象中铺天盖地的难受，她竟然迟钝得什么也没感受到。

除了...脸有点烫。

再次有知觉，迟钝的酸痛还是找上门来。

但与此同时还有脸上冰冰凉凉的触觉，和梦里脸颊烫得几乎要融化一下形成强烈反差。

“别动。”

四肢都冷冰冰的还很重，那声“别动”更像是一大块冰又砸了过来。

旁边那人把冰袋从苏岁安脸颊拿开，背了过去。

苏岁安一眼认出是周榆，他背身时候宽宽阔阔的校服勾勒出的流畅肩线她不会记错。

而躺着的苏岁安像喝断片了似的努力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在周榆转过身之前，苏岁安拉开洁白的被子悬腿坐了起来。

医务室里除了浓浓的消毒水味还弥漫着空调器特有的机器味，苏岁安多闻几次就忍不住泛呕。

周榆闻声立马转了过来，弯着腰轻拍苏岁安后背，甚至把手掌摊开放在苏岁安面前。

？

看见下巴底下那双修长的手，反上喉咙的酸水被苏岁安硬生生吞了下去。

周榆一边拍苏岁安后背，一边着急得喊医生，仿佛喊晚了她人就不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了。

苏岁安咳了几声，捂着嘴立马拽住起身刚迈出一步的周榆，

“别，咳咳，你别喊人了。”

那股酸水侵蚀了喉咙，苏岁安说起话来还有点沙哑，像是吃了一大口细沙。

而周榆那大长腿一步迈得也大，苏岁安反应再快也只抓住了他的指尖。

对，就是那个长在修长手指上在阳光下会发光，指甲粉粉嫩嫩的指尖。

“你，”周榆看人也没事了停住了脚步，“没事就好。”

他叹了口气，眼神眉间都透露着担忧，丝毫没注意到还被苏岁安拽着的手指。

空调开得低，以至于苏岁安睡了一觉起来手还是冰冰凉。

苏岁安的手指先是触碰到周榆温热干燥的掌心，而后又滑落被他有些蜷曲着的细长手指勾住，而现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紧紧得被一双冷冰冰的手抓着。

温度无声无息地相互传递，那股温热，透过皮肤，传达神经，触及脑袋里某个敏感的点。

而她又抬头看着他，两双湿润亮晶晶的眼睛互相对望着。

她想起林梅青很早之前告诉过她的，“喜欢一个人，就是他仅仅只是看你一眼，你却能在心里给自己放一场烟花的程度。”

而现在，苏岁安的心里正在噼里啪啦响。

半刻。

“啊”苏岁安却先反应过来迅速抽离了手，脸颊发热发麻之前，她快速道歉，“对不起啊。”

“没...没事。”周榆的眼神外窗外面瞟了眼，又飘飘荡荡传回来，连话都磕巴了下。

房间因为一些“信息素”的流动而变得异常安静，连隔壁有人在惨叫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岁安忽然想起问周榆，“那个，我第几名啊？”

她看着周榆的脸，周榆却挑眉莫名其妙笑了下，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有了万千个情绪。

最后融合成一句万分无奈的，“恭喜，第一名。”

苏岁安下意识垂头笑了下，比吃了蜜还要甜。

对面那个人叹了口气，“都晕倒了还笑这么开心，苏岁安，不会摔到脑袋摔傻了吧？”

说着，周榆还特意弯下腰，伸手检查了下苏岁安脑袋。

苏岁安嘴角的笑容凝固，“什么跟什么，四是四，十是十，四十是四十，十四是十四，我h,n,l分得非常清楚！”

她顺势推开周榆，摸了摸自己早上特意扎得高高的马尾辫。

周榆似乎被逗笑了，“你最好是。”

苏岁安坐着，看了眼时钟，还没到下课时间。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抬头跟周榆说，“周榆，谢谢你。”

少年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轻笑，

“低血糖还话这么多？”

不知道是不是运动会氛围使然，苏岁安觉得眼前这个曾经一点也与少年气挂不上边的人竟然一点一点鲜活起来。

“但我得了第一名啊”

苏岁安抿嘴笑了下，忽然觉得自己很像在求夸的小孩。

“行，第一名，给你个奖励。”

周榆随意地环胸靠在墙壁，“下午去看我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