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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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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正浩扶了扶自己的黑边眼眶,看着眼前从容的少年在听到“心药”,第一次垂了眼睫时,他心有不忍地说:“你外婆这个病啊,你也别太担心。或许,你能解也说不定。”

他给老人做检查时,听着老人念着“小屿”“小屿”,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张正浩瞥了眼手上的本子家属签名那一栏,赫然写着林邺屿三个字。

少年的字清冽又飘逸,同他给人感觉大差不差。

可垂了眼睫的少年,像极了淋了雨被抛弃的小狗,狼狈极了也可怜极了。

季北烛拿着假条赶到医院时,就见此一幕。

没有犹豫地站到少年身旁,握紧他清瘦冰凉的手,“林邺屿,我一直都在。”

少年垂眸,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来了?”

“我外公等会有个小手术,需要人照顾。”

父亲要赚钱养家,母亲要照顾两边的老人和小孩,根本忙不过来。老家的奶奶好像摔了一跤,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守在手术室外的季北烛眉头微拢,无声地叹了口气。

高三好苦,人生更苦。

多事之春夏,只愿都能平安顺遂地度过。

八年前,病房的老人从鬼门关度过,自知时日不多的他,拎着满心愧疚的小孩一遍、一遍地学着保护自己。

“遇到他人溺水时,不得、不得擅自下水救人,应采用呼救等方式进行求援……”

“自己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无论、无论什么情况,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主……”

“不能做没把握的事,不能赔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

艾元白半闭着眼倚在床头,静静地听着床边小孩软软地哭腔,第一次狠下心来,不去安慰没安全感的小孩。

“遇到他人溺水时,不得、不得擅自下水救人,应采用呼救等方式进行求援……”

“……”

“外公,我错了……”

愧疚、不安像一团团黑云,笼罩着床边身形单薄的小孩。

这日的夜像极了他出生时的那个雨夜。

夜色浓稠,水声密集,躺在婴儿床上的人儿,小小地、蜷缩成一团……

当年蜷缩的小婴儿,长成了如今身形单薄的小少年,没变的点依旧是没人给他安全感和归属感。

可他一句软软地带着亲昵的称呼、含着哭音的认错,依旧能就将病床上看似无坚不摧的老人击得溃不成军。

就如那个雨夜,尚且年轻的老人抱起婴儿,来回踱步轻哄着小人儿。待怀中的人儿渐渐放松睡着后,又通宵为他改名。

如今,依旧……

病床的老人支起破败的身子,缓慢地揽过床边的小孩,同小时候哄他入睡那般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他说,小屿,别哭。

他说,我们小屿没有做错,是他的错。

他舍不得小孩拿自己的命去犯险。

他说,救人是一件值得所有人夸赞的事情,只是他想自私一点,不想自己爱的人去做。

……

就这样,在那间小小的、充斥着消毒水的房里,老人又教了小孩许多许多的东西。

而小小的少年执拗地休了学,在老人无声的纵容下。

然后,常年戴着红领巾,站在国旗台下发言的小少年也就此不见……

八月,本该在盐城的小少年依旧守在病房,背着防溺水的知识、为人处事的原则。

病床上的老人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某日,难得有些精神的艾元白朝床边明显沉稳了许多的小少年招了招手。

他说,邻村的李伯要去一趟盐城,让小少年跟着去。

毫无疑问,小少年拒绝了。

可姜还是老的辣,老人打起了感情牌。他说,他想听小少年眼中弟弟的模样。

他说,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别害怕。

他说,我还等着你从盐城回来,教你英语呢。

他将小少年所有的害怕都以隐晦的承诺方式陈列出来,安抚着他。

于是,两天后,白色的病房少了一道小身影。

然而,八年后,白色的病房依旧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

病床上,昏倒的老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偏头怔怔地看着趴在床边,面容疲倦又落寞的少年。

耳边响起少女温软平淡的话。

她说,以爱之名的束缚,他当真是快乐的吗?

“您没了阿公不能活,他就能了吗?这八年来,您痛苦悲伤,他又何尝开心过?他甚至还要承受您乃至您女儿的情绪。他从不过生日,您应该是知道的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还有可能是那个推波助澜的幕后人。”

那个打一眼她就知她心思清泠通透的小姑娘,话语犀利,直中人心。

她说,稚子本无辜,不爱又何期。

“不爱他,又为何要期待他的降生呢?阿公在离世前,赶走了小少年。在你们眼里这是爱,是不想让他亲眼看见亲人离世。可你们又何曾问过一声他,愿不愿意?你们都知道他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那你们可知,他畏惧离别,害怕从盐城回来后物是人非的场景?”

“这一张张空白的英语试卷,七年来从未好的英语成绩,您当真不知这是为何?”

“阿婆,他不用我劝的。困在故事里的小少年他长大了,他会认真对待每一次的英语考试,成绩稳定在一百二十分左右。他靠着短短不到三个月的冲进了年级前五,他成了穿着红领白衣校服的少年,他依旧优秀。可是阿婆,因为阿公的爱,他有了枷锁。为了照顾您的情绪,当年的那个小少年他学会了妥协与止步。”

少女的话一句比一句犀利,明明是她占了理。可她却红了眼,颤了嗓,垂眸低泣求她。

她说,阿婆,您看看他吧,放下有色眼镜看看他吧。他值得被所有人偏爱的。

……

趴在床边的少年,双眸微闭,睡颜安静。

病床上的老人偏头静静地看着,一眨也不眨。

过了好一会儿,她悄悄抬起输着吊针的手,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少年清瘦的侧脸。

温热的触感,只一瞬。

老人像似被烫了一般,嗖地一下收了手,不再偏头。

病房内寂静无声,睡着的少年眼睫颤了颤,将醒未醒。

邹闵惠仰面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失了神。

白边的枕头晕上一圈圈水渍,内里的白絮渐渐湿润,压抑的呜咽声为寂静的白色房间添上一丝悲鸣。

趴着睡觉的少年眼睫似乎颤得更厉害了。

他缓慢起身,揉了揉眼,哑着嗓子唤了声:“外婆……”

老人偏头朝向窗外,没有作声。

“我去外面给您倒杯水。”说完,他转身朝外走去。

“我有想过好好对你的、”老人虚弱沙哑的声音响起,林邺屿脚步一顿,没再往外走,却也没转过身。

“可是他总是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去照顾你。爱屋及乌这个词,大抵我身上是不会有的。你出生那夜,为了给你改名,他熬通宵,眼里泛着血丝都不去睡觉,我怎么劝都不用。最后,他硬是赶在清晨给你改了名。”

林邺屿。

既顾全了她们母女的情绪,又护住了他。

“这样的事情还不止一次。你周岁那天,他想叫你那忙得焦头烂额的父母回来,为此还不惜同疼了二十几年的闺女吵架。最后,你父母没能回来,他倒是气病了。”

“你五岁时,他为你放弃了自己最爱的东西。从那以后,我就知道完了。”

“你七岁那年放学,下大雨。我穿着蓑衣在邻村的地里摘菜,他瞒着我拿起家里仅有的一把伞去接你。回来时,除了抱着你那块地方没湿,其余地方全湿了。最后,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

她的语气淡极了,不再字字泣血,却依旧割得人生疼。

“外婆、我没忘……”

也没奢求您的爱。

门边的少年第一次颓了背。

他全都记得。

每每夜深时,唯有死死摁住胸口才不会痛得那么厉害,才能入睡。

老人的偏爱太过沉重,以至于他不敢再去奢求她们的爱,更不用说恨。

这也是老人的心狠之处。

午夜回梦,小少年不仅不能怨,还得感激。

可他依旧心甘情愿。

“我知道你没忘。”

病床的老人动了动身子,偏头看向门边弯了身的少年,笑容苦涩,“如今,我也算是看明白老头子的用意了。他的心可真狠啊。”

对她狠,对他也狠,对自己更狠。

可尽管如此,谁的不能质疑他捧着的那颗真心。

“用自己顾全两边,他可真伟大……等我下去后,定要好好说教说教他、”

老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可门边的少年依旧听见了。他猛地转身,看向病床上的人。

将他一系列的动作纳入眼底,面带倦容的老人眯着眼,笑了笑:“别担心,我答应过他陪你长大呢,没那么快就去找他。你喜欢的那个小姑娘啊,还挺护着你的,心思也是一如既往的通透。”

“好好学吧,别再顾忌我了,也别再等你外公的那句诺言了,免得辜负了眼前人。”

“嗯。”少年低着嗓子应道,神色莫名。

向来不好的英语成绩,一张张的空白试卷,是那个小少年的等待。

他在等,等那个承诺教他英语的人。

可那人迟迟不归。

困住的是故事中的小少年。

然而,在女孩起身抱住躲在草垛后的小少年的那一刻起,讲故事的少年就已经释然了。

他在十七那年,遇见了一个不参杂任何杂质,期待他降生的人。

十八岁时,那人站在雨幕中,依旧坚定地选择他。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该向前走了。

只是,要还得情,报得恩不能少。所以他在盐城停了半年。

往后……大抵还有一次吧。

只最后一次、

他想,被故事困住的人就该真真正正走出来了。

病床上的老人闭了眼,面上带着笑,就好像之前压抑的呜咽声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余白色病床上那只输着吊针的手,不停地颤着。

……

这夜,盐城。

坐落在城市中心的高楼小区,灯火通明,晚归的夫妻携着满身疲倦开锁进门。

客厅正前方纯白的墙上,挂着一台宽屏电视机。占据半壁墙的液晶屏幕上,此刻正清晰地播放着一部家庭伦理剧。单人沙发上蜷缩着一个小孩。他弓着身子,像是没有安全感般环抱住自己睡着。

“又等着我们睡着了。”

眉眼疲倦的女人再看见沙发上的小孩时,眼里泛起一丝柔意,转身对着身旁的男人无奈地说道。

男人熟练地拿起沙发一角的毛毯给小孩盖上,然后拂了拂她过肩的发:“尽量早点回吧。”

“我也想,可是公司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

商场如战场,对家刻意的打压哪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女人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情绪,男人好脾气地点头,牵着她朝旁边的沙发坐下,“这段时间忙,我知道。可是婤婤,我们得往身后看看了。”

艾婤看了眼沙发上睡着了的小儿子,“你的意思是放着这么大个公司不管了?”

林邵温揉了揉她泛着凉意的手,仰头看向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起了个话题:“今天小屿他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

闻言,艾婤瞬间沉默。

男人也不再言语,像是在等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才响起女人的询问声,“他怎么了?”

“妈生病了,家里只他一个人。”

男人声线温和,像是没脾气一般地复述着,“他班主任说,他马上就要高考了,时间不容耽误,问我们能不能抽空回来陪他一段时间。”

实则老陈的原话是,让他们回去自己承担照顾老人的义务,而不是交给一个即将高考的孩子。

“嗯。”

艾婤低低地应了声,轻声问身旁的男人,“你说,他待在医院的那段日子,吴志达那个疯子对他做了些什么?”

闻言,男人像是被水晶反射的光刺了一般,霎时眼里水光泛滥。

他狠狠地闭了下眼,语调失了往日的温和,“不知道,他没说。”

被握着的手渐渐有了暖意,可艾婤却觉得浑身都是刺骨得冷。素来没什么情绪的脸带了几分不确定,她喃喃地问着,“这世上有报应吗?”

“有。”男人轻轻揽住她的肩,笑容苦涩,“我们好像做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我们可真活该。只是、”

只是苦了他。

“这报应大抵是落错了人!”

液晶屏幕播放的家庭伦理剧正走向高.潮部分。

不仅认错了女儿,还致使自己亲生女儿昏迷不醒的母亲,在雨幕里抱头痛哭,“我对不起我闺女啊!”

无言的悲寂蔓延。

沙发上相拥的夫妻,像不会动的雕塑一般屏息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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