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北烛出院那天,窗外的天空湛蓝,是五月里难得的好天气。偶尔有一丝微风拂过,吹起白色的窗帘,窗外细暖的光线将病房照亮,给人生的希望。
她同病房内,正精神奕奕看着新闻联播的外公打了声招呼,便朝学校走去。
一路上,她时而微微仰面感受着清风的吹拂,时而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蓝天白云。
好像什么都没变,也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的眉眼还是那般的温软,可仔细一看,好像又有所不同。不那么纯粹的温软,不那么沉默的冷郁,终究还是长大了。
姑且定义这为成长吧。阶段性的泥泞,阶段性的自弃,阶段性的哭泣……未知的事还有许多,她想,短暂性的停歇好过就此沉沦。
有那么一个人站在前方等待,她不能也不想放弃。半个月的逃避,够久了,她得向前爬,爬到山顶,走到梦的尽头。
然后,学会释然。
一切都还没发生,就像他所说的,一个梦左右不了他们的。
他说,过了一周,这一周应该要比上一周,更开心点。那么,现在过了两周,她应该更更开心点。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天空在白云的衬托下,那么蓝。
所以,她不能只局限于眼前。
一号街道两旁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少女的心事。
高二五班。
郝闲伸手,好奇地点了点林邺屿手上崭新的创可贴,“邺哥,你这伤口早在八百年前就好了吧。”
一小道玻璃划痕,竟贴了小半个月的创可贴。
林邺屿抬了抬眼,没说话。
郝闲识趣地在自己嘴上比个叉。
也不知道这课代表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请了半个多月的假。
哎,再不回来,他同桌都要疯魔了。自从半个月前请了次假后,每天不是写笔记,就是盯着前排地空位置发呆。打碎杯子后的第二天,又买了个一模一样的杯子,然后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给人家接水。
就好像是在担心某天,某人突然回来而不能第一时间喝到水一样,也像是在数着日子过生活。
哎,课代表,您老快些回来吧。
许是他的心声太过强烈,再抬眼,居然看到了熟悉的人影,郝闲那叫一个激动,“邺哥邺哥,回来了!她、不是,课代表回来了。”
嗯,被他激动地拍了无数下的人,还是只抬了抬眼皮子。
郝闲:“……”
一腔热情喂了狗。
“你真的不同人家打打招呼,笼络一下感情?”
没人理会。
郝闲:“……”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林邺屿,低声对他说,“你现在就装矜持,装高冷咯,到时候人家真不理你了,你别找我哭!”
林邺屿:“……”
他看白痴似的看了眼郝闲。
“谁找你哭?”
季北烛刚走到位置上,就听见郝闲这么一句尾话,疑惑地问他。
叫你装高冷!看吧,课代表第一句话是同我说的吧!
郝闲递了个眼神给林邺屿,然后回季北烛:“我家的狗。它一个月没见我回去,然后抱着我的腿哼哼唧唧。”
林邺屿:“……”
“林邺屿,他说的是你吗?”
没被郝闲骗到,季北烛偏头看向从她到教室后,就一直盯着书但从没翻过页的林邺屿。
“……”郝闲一脸不可思议,“欸,课代表,我可没指名道姓,你别挑拨我们!”
“可你那不怀好意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你做了坏事。”
不怀好意?闲:“……”
他投降。
他不要做那哼哼唧唧的单身狗了。
他要去外面透气去!
转眼间,这一方小空间就只剩下两人。
季北烛有些苦恼地看着眼前这个兀自生着闷气的少年。她知道郝闲是特意留出空间给他们两人相处的,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让他说话呢?
“不知道聊什么,就转过身去。”
没等她苦恼多久,那人自己开了口,季北烛瞬间眼前一亮,“知道、知道聊什么,我、我有好多话同你说呢。”
生怕他又不说话,季北烛语速飞快地回他,以至于都不小心结巴了。
“嗯”林邺屿盯着眼前的一行字,应了声,然后像是不走心地提了嘴,“口水呛人。”
“所以要慢点说。”季北烛笑得狡黠,替他补充,旋即才进入正题,“我不是故意请这么多天假的。”
“嗯。”
“你走之后,我又反复烧了几天。不过不是高烧,我也没困在梦境里,就是单纯地理不清和迷茫。”
“嗯。”
“再后面几天我外公他又生病了,我就想陪着他,我害怕……”
“嗯。”莫名地不想让她再回忆一遍梦里的事,林邺屿伸手从桌兜里拿出个本子,“给你。”
“这什么?”
季北烛顺着止了话头,好奇地接过,翻开其中一页,清冽遒劲的字占了一大片,黑的红的都有,页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红枫叶,枫叶里若隐若现一个数字9。
“别人的笔记。”林邺屿将桌上的书翻了一页,嗓音波澜不惊:“借你看几天,到时候还我。”
“替我谢谢别人。”季北烛看这字第一眼就知道是谁的,她点点头,维持着他的矜娇,“这字我还从来没见过,怪好看的。”
林邺屿:“……”
见他哽住,季北烛憋笑:“真挺好看,你别不信。”
“我的字和他的字,哪个好看?”
林邺屿漫不经心地又翻了一页,然后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嘴。
“他的、”
见他书都不翻了,季北烛眉眼一弯笑着改口,“你的。”
“嗯。”
论我与我自己比好看,这局、两败俱赢。
“谢谢。”
季北烛煞有其事地又说了句。
林邺屿猛然抬头,蹙眉看着她。
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季北烛自顾自地说着,“还有,对不起。”
课桌上水杯里换新的水,手背上那像极了那天她给他贴的创可贴,笔记本上枫叶里藏着的数字……她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期待了多久,又写了多久的笔记。
只知道少年的喜欢有迹可循。
所以,谢谢和对不起。
它们二者,不是只有不熟的人之间才有的礼节。正因为我们很熟,所以才更应该要有道歉和道谢。
这是我待卿的原则。
你懂吗?
“嗯。”
林邺屿轻声应了句。
他知道,她既然回到了学校,就说明她已经想通了。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会受此影响。所以在见到她进入教室的那一刻,他一直紧着的神经得以松懈。
她很通透,但又不那么能脱离俗事,她能一眼看透很多事情,却总会因各种羁绊而陷入其中。这时,她只需要借助一点灯火,就能从中找到出路。
她是坚韧的,不倒的。
————
日历在这平淡又默契的相处中划过。划过六月的高考、学考,来到七月。
窗外的骄阳似火,炙热又刺眼。
淮林七中今年考得中规中矩,一届八百多多个学生,考了七十多个,升学率接近百分之十。
很不高,但这就是小县城的普高。
现实也残酷。
高考这一热话题过后,暑假将期而至。教室里,郝闲正问着江桕,暑假要不要约着出去嗨一场。
江桕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还在算题的顾知寄,淡声道:“别吵。”
郝闲:“……”
他这是走了什么狗路,一连遇上两个恋爱脑!
郝闲顿时给这狗翻了个白眼,“你不去是吧?我找林邺屿去!”
见顾知寄停了笔,江桕这才给了郝闲一个正眼,“林邺屿他不是要去外地吗?”
————
“你要去盐城?”
楼梯转角处,传出清晰的话语声。少女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道。
“对。”
林邺屿稍稍倾身,配合着她的动作。他眉眼微扬,像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季北烛垂眸,看着他身侧的手握了又握,“林邺屿,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
这般熟悉的楼道口。
她曾在这对他说,若有一天,他想同这个世界有一分联系,她的右手一定会朝向他的方向。
他轻笑了声,故作不知:“怎么,你舍不得我啊?”
闻言,季北烛蹙了蹙眉,一时也不知他到底记不记得,“不是,我想同你说,我一直都在这……”
所以,你别害怕,别畏惧离别。
这几天,他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沉冷。从江桕那知晓他暑假要去父母那边,她才恍然明白过来。
林邺屿见她欲言又止,眉眼愈发张扬。
他想,在这糟糕的人生里,他怎么会遇见一个这般想让人疼爱的小姑娘。
压下想要抱一下她的某种激素,林邺屿伸出右手,递了张类似书信的纸张给她,“喏,这个给你。”
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季北烛伸手接过。
在他眼神的默许下,她用拇指触碰纸张的边缘,朝里看去,清冽飘逸的字印入眼帘:夜雨寄北。
很熟悉的一首诗,学考复习那段时间,他们还被老陈拎着起来回答它表达的思想感情。
“林邺屿,你怎么这么会、”季北烛憋了半天,才蹦出个词来,“学以致用。”
她感觉她这语文长期考第一的,都没他这么会。
大概是被她这反应弄得不好意思了,他到处乱看,就是不肯再同她对视一眼。
许久,大抵是那股窘意下去了,他又嘴硬地回了句:“过奖。”
对此,季北烛憋了许久的笑声终是出了喉呛,回荡在楼道口。
有些事,不用细说,懂的人自然会懂。
就像二月末,他收到的那块黑色腕表。
你让我等,那么我便等。等到毕业那天,等到没有束缚那天,然后,我们谈一场人尽皆知的恋爱。
就像七月初,她收到的这张书信诗。
你不愿告别,以诗明之,那么我便以笑回之。
愿你在这欢声笑颜中,不再畏惧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