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在对她说,林邺屿不过生日。
江桕是,顾知寄是,郝闲也是,基本上熟悉他的人都这样对她说。
可她不信。
生活在一个幸福温馨的家庭,每逢生日,家人都会陪在身旁,邀请亲人为她举办一场生日宴会。
她不懂,不过生日是哪个层次的概念。
为他过一个生日,会怎样?
或许他是喜欢的。
所以她让比自己早些放学的弟弟,将准备好的东西放在这。
想打破她自以为的不信与坚定。
可是看着他眉眼流露出的沉冷与清寂,季北烛后悔了。
她的试探与越界,触及了少年的殇,刺痛了少年,也刺痛了自己。
“哭什么?”
不同于问小朋友时的温淡,少年的嗓音沙哑又晦涩,暗含着几分哄人的味道。
“我、对不起……”
再多的言语解释都是苍白的,季北烛只能一味的道歉。
黑夜笼罩了太多,少女的低声谦语与愧疚不安,尽数被其吸收又放大。
林邺屿轻声叹了口气,牵起她的手,带她在石凳上坐下,“我没生气,别哭了,昂?”
“在我这,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况且,你的想法并没有错。不过生日的人,不代表他不喜欢过生日,而是别人没给他这个机会去表达自己。”
“所以不要愧疚,也不要难过。”
季北烛豁然抬头地看向林邺屿,触及他的眼眸时,又不自觉低了下去,嗡声问:“你……怎么知道?”
林邺屿笑了笑,抬手抚掉她眼角处碍眼的泪珠,说道:“你跑去问顾知寄我喜欢什么,你说以江桕那货的性子,能不打小报告吗?”
“哦……”季北烛被他指腹的温度烫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可是他都提醒我,你马上就来教室了。”
怎么还去打小报告了?
看着她这迟钝的模样,林邺屿嘴角微勾,毫不犹豫地揭了兄弟的老底:“他喜欢顾知寄。”
“哦……啊?!”季北烛满是不可置信地抬眸。
真的吗?
假的吧?
真的假的?
“真的。”
见他眸色认真,季北烛点了点头,开始慢慢消化这个惊天大瓜:“那知寄她知道吗?”
“不一定。”
不一定是什么鬼?
季北烛疑惑地看他一眼,然后兀自低头琢磨。
怎么认识大半年了,她都没察觉到。
见她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了,林邺屿心口一松,“他们有自己的路,我们掺合不了。”
季北烛若有所思地应着,没答话。
林邺屿坐在女孩身旁,陪她一起发呆,余光时不时瞥她一眼。
感受着这偷来的片刻宁静。
有时候,他真的不想自己出生在这个世上。
害人精,克家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类人。
如果是,那他该以什么样的面貌姿态存活呢?
如果不是,那为什么这么多不幸偏颇会降临在他身上呢?
年少不更事时,他也曾期待过有人能为他的降生而欢庆。
奈何……
大抵还是不值得吧。
所以别为他庆生,不值得不值得……
“嗯?不值得?”季北烛听见少年的呢喃,渐渐回神,“什么不值得?”
林邺屿眉梢一挑,碰了碰她还泛着红的眼角,玩笑道:“为我庆生不值得,知不知道?”
所以下次别用心准备了。
林邺屿定定地看了一眼石桌上的摆放,似想将这一切刻在心底。
彩带、气球、蛋糕以及……
少女的笑颜笑语。
“林邺屿,在我看来,值不值得衡量的标准在于你喜不喜欢。若你喜欢,每一次的庆生都是值得的,而我每年都可以为你庆生。”
“若不喜欢的话,今天的事——”对不起。
“喜欢。”
所以别道歉,也别哭。
得到了答案,季北烛得寸进尺地问着:“那以后每年我都为你庆生,好不好?”
“好。”
怎么不好呢。
他在十七岁这年,终于遇到了一个期待他降生的人了。
怎么会不好呢。
“我们去点蜡烛许愿吃蛋糕吧!”说着,她拉起林邺屿的手,往石桌边走去。
掌心里的手小小的,软软的。
这是他们第二次牵手。
第一次他一心只想着不能让她哭,倒没怎么在意这些。
黑暗中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少年渐渐红了耳根。
不过没等少年再细细感受,女孩便松了手。
季北烛拿起石桌一旁的打火机,将蛋糕上的两个数字点燃后,便关掉了手电筒。
透过暖黄的火苗,见少年愣在原地发呆,她小声催促道:“林邺屿、林邺屿,快许愿!”
女孩一无所知的模样,倒惹得林邺屿耳根愈发地灼热,他摩挲了两下手掌,感受掌心到的余温后,才不至于让他觉得不真实。
“林邺屿?”见他没反应,季北烛又唤了声。
“嗯,就来。”
林邺屿向前走了两步,回想了一下脑海里别人许愿的模样,略微僵硬地将两手合握在胸前,低头闭眼。
朦胧的光线下,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年面容清隽虔诚。
小孩子玩闹的把戏,他第一次当了真——
只愿眼前的人喜乐顺遂无忧。
睁眼,一双晶莹透亮的眼眸满含期待的看着自己,眼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故作不知地问:“怎么了?”
明知故问!
季北烛不满地“哼”了声,鼓腮道:“吹蜡烛!”
林邺屿闻言照做,直起身后,浅笑道:“说了就不灵验了。”
季北烛在他吹灭蜡烛的那一瞬,便打开了手电筒。
眼前的少年眉眼缱绻,眸底流光闪动人影绰绰,似万千星辰中映着一个她。
季北烛愣了一下,旋即撇嘴道:“你还信这个?”
林邺屿没否认,“嗯”了声。
她不知道,少年从不信神佛,只因许了个与她有关的愿,从此便丢盔弃甲。
“好吧,那我也信!”
季北烛毫无原则地抛弃了自己的想法。
从前她许愿,只是为了走一个流程。
此后,她许愿只为他——
愿他所愿皆成真。
她的少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太多苦楚和偏颇。
她到底还是太过通透,哪怕只触及了冰山一角,便知这趟水的深浅。
可她不知,少年的愿望所求不过一个她。
“林邺屿,这个给你。”季北烛将准备好的礼袋递给他,“回去再拆哦。”
她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林邺屿唇角轻扬:“好。”
两人将石桌的杂物收拾好,然后一人拿着一块蛋糕离开了亭子。
走时,季北烛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被人舍弃的小亭子。
就是在这里,她得到了少年的心意,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林邺屿打趣她:“又不是不能再来了,怎么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
好不容易酝酿出煽情,就被他这么不解风情地破坏了。
季北烛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你会不会说话?”
林邺屿轻咳一声,“我的错我的错。”
“知道就好!”
“……”
天边一抹弯月伴着星辰闪烁,似乎在弯眼笑看少年少女打闹。
————
凌晨将至。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悄悄渗入房中,昏暗朦胧中依稀可见,床上的人枕着手臂,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屏幕忽得亮起,林邺屿不适地眨了眨眼,旋即拿起手机——
【林邺屿,生日快乐呀!.jpg】
看着她自制的表情包,林邺屿偏头笑了声,正打算催她去睡觉,就见她又发来一条信息:【就睡啦,别催!】
根本就没给他催的机会……
【嗯,不催快睡吧,晚安】
看着她回了个“好”,林邺屿才放下手机。
床头柜上精致的礼袋立于一旁,最为显眼的是一排AD钙奶……
平静的水面如同落了颗小石子,泛起层层涟漪,掩饰太平的那层纱布终究还是掉落了一角——
“an……ding……这两个字读安定。”
老人指着课本上的两个字,耐心地念着教着。他的声音祥和有力,一双历经风霜的眸锐利又深沉,然而看向怀里的稚童时,却又充满慈爱。
小小孩童眨着黑葡萄似的眼,歪头认真地询问:“外公,它是什么意思呀?”
“它啊,有个好寓意哩。”老人感叹一声,解释道:“意为生活稳定,幸福安宁。”
“唔…”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见状,老人笑了笑:“就像我们小屿喜欢喝的AD钙奶,A、D可理解是‘安定’两个字的缩写。”
他指着不远处簸箕里扁平的AD钙奶,宠溺道:“你看,那AD钙奶的瓶装是不是只要你不破坏它,它就永远会安静地立在那儿。”
“‘安定’就是这个意思喽,呆在一个地方不需要变动,生活舒适安康。”
截取到自己听懂的话语,男孩兴奋地诉着:“那我要安定!”
老人轻抚着孩童的头笑了笑,没说话。
“外公,下次我喝完AD钙就不把它踩扁了!”
老人没打算限制小孩天性,他说:“小屿想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外公,我想要安定……”
“不想每次到放假就同外公分开,到开学就同父母分开……”
“外公,我们为什么不能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
小孩的童音满是迷茫不解。
老人沉默了一瞬,再次摸了摸他的头:“小屿,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小屿,外公会一直在这儿等你……”
“小屿,别哭……”
老人的身影渐渐消散……
“外公——”
床上的人猛然惊醒,浓重的呼吸声在幽静的夜里响起。
过了许久许久,才归于平静……
与此同时,漆黑的房里回旋一道呢喃声——
“外公,你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