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车窗,季北烛对着下方的少年,应了声:“好。”
车渐行渐远时,季楠竹不经意往后瞟了一眼,男生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这个方向。
莫名有些烦躁,他揪了揪不知道什么时候支愣起来的头发,“姐,你离他远点。”
“嗯?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让你跟他下周见。”不知道怎么说的季楠竹,找着林邺屿话里的“漏洞”。
“你同学不一样也跟你说了,不能双标。”也不知道林邺屿,哪踩到他的不痛快了,季北烛笑着说道。
“那不一样。”
“都是同学,哪不一样了?”
“不一样,他还说我矮!”一不小心说了心里话,季楠竹抿了抿唇,有些懊恼。
“噗嗤——”季北烛没忍住,“原来你在纠结这个啊,哈哈哈哈——”
来自亲姐的嘲笑,“谁让你之前得意来着,还打击我,这就是‘报应’。”
“……”不知道话题从哪开始偏了,季楠竹默了。
见他沉默不语,季北烛终于开始拾起,自己作为姐姐的那点良心,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嘞,你还有好几年长高的时间。”
“再说,你这身高在同龄人中已经不矮了。”
这话是真摸着良心说的,他现在初二,一米七八,在南方同龄人的平均身高里,算高了。
“哦。”还是提不起精神。
“他也没有说你矮,他说你是我弟弟的意思。”季北烛继续给他打气,“还有,他身上的那股劲,不就是你这半年来的目标。”
瞬间有气的季楠竹,如同某动物被踩了尾巴一般,炸了毛,“姐!”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季北烛笑着扯开话题,然后正了正脸色,低声问道:“外公、最近身体是不是又不好了?”
昨天晚上,父母只跟她说了句,今天放学直接去外婆家,也没说其他的。
相比于她,在家呆的时间要多一些的弟弟,肯定要知道的清楚一些。
“嗯。”提到这个,季楠竹情绪也有点低落,闷闷地说:“昨天晚上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爸妈说,外公胸口好像总是喘不过气。”
一时间气氛沉寂。
死亡,是一瞬间的事,但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太过于沉重。
生病亦然。
公交车里的热闹,终究还是没能传到他们这一方小天地里。
————
“美好”的一周从星期天下午开始。
一号街道。
与通往学校的正街道相比,它显得要冷清些。
周边寂静无声,季北烛一个人走在路上,思绪渐渐飘远——
“老毛病喽。”面对一双双担忧的眼睛,老人如是说。
众人强颜欢笑。
母亲别过脸去,悄悄抬手抚了抚眼睫。
身旁的弟弟扯了扯自己的衣摆,眼神示意着什么。面对这样的场景,他们都有些无措。
床榻上的老人,身形消瘦,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呼吸声时而轻,时而重。
她走上前,半蹲着,握住床榻边那只枯瘦布满茧子的手,软声道:“外公,我放假啦。”
“这几天,就在你家玩,好不好?”
儿时,外公就总盼着自己和弟弟去他家玩,每每都会打电话来问,“这段时间,姐弟俩儿怎么没来家里玩啊?”
然后,他们的童年,基本上都是在老人家里度过的。
再后来,渐渐长大了,学业愈来愈重,陪老人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了。
每逢他们打电话来时,得到的回复不一,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不能来”。
此后,他们就很少打电话了,再期待也只是在心里念着,不再诉之于口。
有空去他们家时,他们高高兴兴地迎接着,每每都会煮一顿平时舍不得吃的饭菜。
没来时,期盼的眼神归于失落,藏于心底,大抵也只有蓝天白云知晓他们的心事。
从主动到被动,不过眨眼间,却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积累酝酿而成的。
“好,好,怎么不好呢。”老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语气慈爱,“你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他抬手,像儿时一般,摸了摸外孙女的头。
头上的触感,如记忆中一般宽厚温暖,只是力道轻了许多许多……
鼻尖一酸,思绪到这,季北烛抬了抬头,视线上方,天空蓝白分明,是难得的好天气呢。
所以,她才不相信外公会缺席。
不会的,一定不会。
她不自觉地加快步伐,像是要摆脱身后的不明物。
“季北烛?”
林邺屿懒懒散散地走着,身旁的人路过时,带着一缕风。
他抬眸看去,那人微微低着头,走得很快,像要被抛弃的小猫,整个人不安极了。
然后,他情不自禁地唤出她的名字。
“嗯?”
似没想到身后会有人叫她,她回头茫然地应了声,话语中带着一丝鼻音。
视线正前方的女生,眼圈微红,鼻尖也是。
啧。
他快步向前,在看见女孩微低着头,遮掩自己的情绪时,他抿了抿嘴,静默地陪她走着。
周边寂静无声,偶尔有一阵热风吹来,街道旁的树叶因此被吹得微微飘动。
地面上,树影婆娑,人影绰绰。
季北烛将这一幕收入眼帘,明明已经有人在默不作声地陪着自己了,可是为什么她会愈发地难受呢。
“林邺屿,你可以、说说话吗?”
别这么安静,我不想,把坏情绪传递给你。她无理地要求着那人。
“嗯。”那人应着,没有问为什么。随后,徐徐地说着,一句又一句。
“又见面了。”
“所以这算是下周了。”
“这一周的你,应该要比上一周,更开心点。”
“你看,天空那么蓝,却也需要白云的衬托,所以我们不能只局限于眼前。”
“奇迹和意外到底哪个会先发生,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出乎预料罢了,既是意料之外的事,那你不妨,往好的方面想想。”
周身清冷疏离的少年,话语通透澈明,轻软地安抚着女孩的情绪。
静谧的街道,传来少年的声音,清澈且干净。
季北烛静静地听着。
前方再转个弯,就是主道路了,隐隐约约能看到许多穿着校服的人。
她整理好情绪,仰头看着他所指的天空,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然后,转身看向他,眸色满是认真,“谢谢。”
垂眸,见她不似之前那般伤心,林邺屿点了点头,重复了一句话:“别委屈自己。”
“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要担心会影响到别人。”
季北烛闻言,顿然抬头,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又逢周一。
清晨六点多,天光微亮,太阳初初升起。升旗仪式过后,红旗高高飘扬,与风同行。
操场国旗台下,红领白衣的一众少年少女,略显朝气蓬勃,但睡眼惺忪的也不在少数。
待校长的讲话进入尾声时,他们都做好了鼓掌的准备,却听他话锋一转:“近段时间,学校谣言不断,至于是什么,想必大部分人都清楚。”
“在此声明,请大家不要做影响学校声誉的事情。”
再然后,广播里传来一高亢的少年音。
“大家好,我是高三(四)班的张铭,对于大家很关心我的死活,我甚是欣慰——”
声音就此中断,台下的人默了一瞬。
会不会用词?
广播室里,李宁国眼疾手快地关掉话筒电源,然后一把夺过张铭手中的检讨稿。
在看到“救人一命,头顶七级佛光”等字眼时,他的额角狠狠地跳了跳。
强忍着骂人的冲动,他继续朝后面看去,最后指了指末尾的两段,说:“就念这几句,其他的,你看都不要给我看了。”
张铭瞬着他手指的地方瞅了一眼,夸赞道:“您真有眼光,一眼就看出那是我邺哥要说的话。”
“……”李宁国一听他说话就来气,“什么邺哥不邺哥,你别在这给我耍嘴皮子,快念!”
“真没劲儿。”张铭撇了撇嘴,在他眼神杀过来的瞬间,快速地将话筒电源打开,然后清了清嗓子,念道:“以我为鉴,请大家不要私自下水。如遇溺水者,大声呼救,是你能为其做的最大的一件事。”
“若要下水救人,请仔细思考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能否成功救人上岸,如若不然,请不要轻易尝试。”
“还有,校霸这一头衔,于我们而言,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在此保证,不管是在我身上,还是林邺屿身上,都不会对你们造成危害,请大家不要害怕。”
“最后这一点,不是检讨,而是劝告,希望大家能意识到它的重要性。”
“请不要恶意猜测,用言语中伤无辜的人。若之前有做过,及时中止,为时不晚;若心有不安者,可向那个女孩道歉,但请不要打扰到她的正常生活!”
“小姑娘心净纯粹,不在意这些,但我想,这不是你们能伤害她的理由!”
“感谢聆听。”
国旗台下的一众人,从最初事不关己的态度,渐渐变得认真专注。
听着这推心置腹的话,他们低着头,开始回想自己这一周的言行。
而与张铭接触过的老师,抬头诧异看向广播的方向。
这是自己教过的学生?
刚刚还是脱口而出的死活,欣慰等词汇,现在竟思虑地这般周全?
这怕不是换了个芯子?
不出这位老师所料,接下来张铭的话直接证实了他的想法。
“以上的话,来自我邺哥,不过嘛,他想说的就是我要说的,他要护着的人,就是我——”
广播室里,李宁国不得不再次关掉电源,然后瞪着眼看向张铭,“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念完了,就给我回教室去!”
“什么叫胡言乱语,我这是实话。”张铭颇为不服气地反驳。
李宁国一脸怒容,“林邺屿给你的稿子,是想为女生证清白,争道歉。你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喜欢人家女孩子,两人在谈恋爱呢!”
刚开始,李宁国有过怀疑,私底下也让杨主任和老陈多关注一下他们。
然后,一周下来,两人给他的反馈都是两小孩不熟,都没怎么说过话。
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了心底的猜测,张铭沉默了。见李宁国没有怀疑,他暗自松了口气。
思绪却渐渐发散——
那天,从办公室出来后,他领了个写一千字检讨的惩罚,同林邺屿走了一路,都没听他说,要帮自己写稿子。
直到第二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邺屿突然找到他,说:“我写了检讨稿后半部分,你看看能不能把它和你的融合一下。”
他当时,正为这事发愁。按他的想法,他是想通过检讨稿,突出他邺哥的丰功伟绩,奈何文笔不行,也没想到,林邺屿会来找自己,所以当林邺屿说那话的时候,他愣了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表情不对,让他误以为自己不愿意,然后就又听到他说:“其他的都可以不要,但最后一点是那个女孩子应得的。”
生怕再被误会,他快速点头,说道:“都要,都要,正好我不会写呢。”
然后着重看了一下最后一点,看完后,他指了指最后几句话,没忍住问道:“这个就这么重要?”
他邺哥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