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彧上了高中之后，他的原生家庭就没有怎么找过他。一家子的学历加起来都没有现在的夏彧的学历高，自然不敢打搅他。

周六，即使晚上凌晨三点多才睡，生物钟让夏彧在7点准时醒了。他揉了揉有些疼的太阳穴，翻身打算再睡会。

手机忽然来信。

他打开，是夏招娣的微信红包。

200块。

他皱皱眉，快速的打了一串：姐姐，有事吗？

对方几乎秒回：没有，就是担心你零花钱不够，200块，也不多，你拿着买点书或者吃的什么的。

夏招娣和夏悦娣似乎很疼爱这个家里现存的唯一一个男孩。但是夏彧并没有洛浩辰那样不要脸的品行，没有收。

他回复：不用，姐姐，你拿着自己买点好吃的，我这里的钱够用。

夏刚家庭条件不好，但是紧着也要先供夏彧这么一根独苗。

*

洛菊一觉睡到11点过才醒。她揉揉一头毛躁的鸡毛，瞪着拖鞋下床洗漱。

一开门，就看见刚回来的夏彧，手里还拎着买回来的菜。

“……”刚睡醒的洛菊还没有平常威严压迫的感觉，懵懵的，嗓音沙哑，“早。”

夏彧换了鞋，“不早了。”他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转身进了厨房，“赶紧洗脸刷牙，我去做饭。”

洛菊满嘴泡泡，从厕所里探出一个脑袋，含含糊糊：“你还会做饭？”

夏彧背对着她，系着围裙，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袖，牛仔裤，系绳勾出他的宽肩窄腰。“嗯。”夏彧回答，“以前在……我养父母家，他们忙，我就会自己做饭。”

夏彧的自理能力远在洛菊之上。

洛菊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回到厕所，一阵水声三两下的搞定，撩撩沾湿的刘海，她对着斑驳划痕的镜子端详着自己。

头发长了，她想，什么时候去剪了。

洛菊转出去到厨房，夏彧正在炒菜，双管齐下，一点也不慌乱。

“要帮忙吗？”洛菊两手空空的揣着站在旁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像是吃软饭的，不太好。

夏彧不答反笑：“你会吗？”

洛菊老实回答：“不会。”

夏彧把酱油淋上去：“那就别捣乱了，坐着去等着，很快。”他末了还睨了她一眼，“想学下回教你。”

洛菊也不内耗，大咧的坐在沙发上，正对着就是夏彧平时的学习资料。

厨房里“滋滋”的炒菜声和老式抽油烟机的轰鸣，夹杂着楼下叫卖的吆喝声，在金黄的梧桐落叶下逐渐遥远。

她怔怔地盯着面前的辅学资料，思绪有些飘渺。

H中的教学水平也就那样儿，和它的生源一样良莠不齐。现在高一还没有分班，夏彧的能力光是课上知识已经不能满足，他会拿出生活费近五成来自学。

多努力又上进的孩子。洛菊心里想。

她有些无聊，随手捻起一本数学书，看着里面的导论和例题。

夏彧把最后一道昨晚上煲的汤端上来，叫了两声人没有应，他摘了围裙出去，就看见客厅里的女孩俯首演算着什么。

他凑近，看见洛菊在草稿纸上飞速的列下一串函数，旁边是分段函数图像。

这是一道函数值域求解。夏彧做过，他心里很快就发现了女孩正按着书上的解析一步一步做，但是似乎卡壳了。

“分类讨论。”夏彧小声的在后面提示，“x=0的时候函数取不到范围。”

洛菊没注意他过来了，这一声把她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就要缩手，被夏彧抓住，他另一只手绕过去，拿起笔。“你看——”

“你这里做的很好，求不出来只是忘了特殊形式。”夏彧弯下腰，左手撑在她左侧，右手在草稿纸上按着洛菊原来的方案写，“当x=0时，分段函数代入取值，y趋近于正无穷，无解……”

都说男生的发育较晚，夏彧一直到初三给她补课的时候还是原来那个瘦瘦小小的样子，只一个暑假不见，人就长开了。他一反南方猥琐瘦小的身高，180的个头似乎还要往上窜，整个人显得伟岸而儒雅。

夏彧生的好看。

洛菊忍不住转转眼珠，往右侧瞥。

男孩长开之后脱去稚气，下颌流畅而明显。他干净，皮肤白皙，不打架，没有洛菊身上可怖的疤痕，或者因为碘酒着色而暗沉的亚黄。他上了高中有些轻微近视，配了一副金丝框的眼镜，怪有雅贵气质的。

夏彧的脸好看，在H中出了名的。

学校里的八卦洛菊是知道的，夏彧成了独具一格的“理想型”。可是校园墙上只有说这个学霸和同班的女混混走得近。

别人估计很难想象一个乖乖学霸为什么要热脸贴她洛菊这个铁冰块，想也不用想自己也成了多少女孩子情窦初开的假想敌。

想到这里，洛菊分出一根神经嗤笑两声。

夏彧可不知道她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几乎就是挨着洛菊的耳朵响起，气声喷在她耳后，引得一阵瘙痒。洛菊晃了神，就听见他说：“——懂了吗？”

夏彧的脑袋和她拉开些距离，直勾勾的盯着她，就像平时那个大狗狗一样。洛菊感觉脸颊发烧，倏然皱起眉，面露不悦：“嗯。”

夏彧被她吓了一下：“……真的，懂了？”

洛菊烦躁的打开他的手，站起来自径往餐桌走：“不懂，我为什么要懂？”她头也不回，语气生硬却不似平常，有些别扭，“我又不学习。”

*

晚上，六锅王炸。

员工正在调试设备乐器，夜色降临，年轻人的夜生活也即将开始。洛菊早到了一些，看见就在吧台前等自己的陆璐：“这么早？”

“过来换衣服。”洛菊双手插兜，“顺便蹭顿饭。”

陆璐招呼着调酒自己招待客人，带着洛菊上了三楼。“你该不会又是几个小时前才醒的吧？”她调侃，一边往幽暗华丽的长廊里走，“合租这么久了，有何感想啊？”

洛菊跟在她身后，瘪着嘴无语：“……哒姐我不是——”

“咚！”

正巧路过的一间包间猛地传来闷响，像是沉重的物体撞击墙体的声音，还不轻。

陆璐被吓了一跳，和洛菊一起回头看了一眼。

二层是VIP隔间的包厢，一般都是提前预订的，里面的顾客也不是单纯来喝酒的小老百姓。洛菊没说话，目光从门口移到陆璐身上。

“……”她看着神色有些难堪的陆璐，“需要叫安保吗？”

这里不抵琅照区，立在市中心附近的商业街，如果真出什么事进了公安局还真不好说。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里面是愿打愿挨，进去扰了兴致，就是陆璐自己吃力不讨好。

她拍拍洛菊，打电话给楼下营销，“喂，二楼A116号现在是谁定的？——把名儿跟我说一声。……你确定？好，我知道了，你忙吧。”

女孩挂了电话抿着嘴，五味杂陈的看着洛菊。

后者被她盯得发毛：“有话直说。”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那边有个叫刘璇的？”陆璐看着她空白的神色，“就是她有个‘哥’，叫申奎，坤子。”

洛菊哦了一声：“坤子知道，那个满脸麻子痘的男的？”

申奎和黄文耀一样，都是年轻的“地皮蛇”。不过性格和品相不同，总之洛菊不喜欢申奎。

“对对对，”陆璐点头，“里面是他那个妹妹，跟咱们一届的，H中的，刘璇。”她顿了顿，“她跟我有过节，小学的时候我俩打过一架……”

洛菊平静的看着她：“所以你想说什么？”

“营销跟我说她带了几个男的上来，又约了几个女孩。”陆璐神色变得难看了，“不是好茬儿。”

洛菊没回答，沉默浸染两人凝重的氛围。

“我帮忙可以，”洛菊的声音很冷，很漠然，事不关己的淡，“报酬？”

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也绝不会是圣母心泛滥的好人。

“……”陆璐扶额，知道这事跑不了，为了自己的店的利益，“这单子就算给我店面洗个清白，算我的。”

洛菊没回答，走上前两步，缓缓的，不容置喙的扣了两下门。

里面的动静似乎是停了一下，窸窸窣窣了几秒，一个女声：“谁啊？”

陆璐眼神一凛，压低声音：“是，是刘璇。”

洛菊看了她一眼，开口：“营销，送酒水。”

陆璐在旁边没敢吭声，心里复议您老儿这声音还他妈送酒水，别把人吓死就好了。

又是一阵莫名紧张的等待，门终于被打开一条缝。屋里的kvt灯光比走廊暗，开门的是个男的，比洛菊高了一个头，神色不亲。

“不需要。”他冷冷的说。

这么多年打架的经验让洛菊知道如何面对这种经历了无数次的场景，她皮笑肉不笑：“我带老板娘来接人。”

男人闻言就要关门，不料洛菊力气大，愣生生顶着门关不上。

陆璐合时宜的探过来，笑的比洛菊好看：“大哥，我是六锅的老板娘。”她声音热情，眼里却不带笑，“看着面生，第一次来啊！”

里头一个女声响起：“不用多事。”

陆璐眼神变了，声音拔高了些：“刘璇。”

男人一愣，不知道她认识里面的自己人。

“开门，或者报警。”陆璐声音厉起来，“你应该不希望坤子最后去派出所捞你吧。”

洛菊抵着门，平静的，冷冽的回望着男人企图用压迫感逼退她。

“毕竟我记得，你当初可是答应过坤子不再惹事的。”

门被哐的撞开，男人收了手，洛菊倚在门边，陆璐走进去把灯打开，卡座上的一个姑娘已经慌乱的把衣服穿上，脸上还挂着泪。

洛菊对上她的眼睛，还是那样凉。那样淡，冷的让人寒颤，寒颤的让女孩避开。

“陆璐。”坐在卡座边的一个女孩开口，洛菊看见了她。

长发单马尾，前面留着龙须刘海，瓜子脸，瘦瘦小小的南方姑娘，目测不过160。五官算不上好看，端正倒是端正，但似乎是相由心生，总给人一种酸涩刻薄的劲儿。

刘璇。

“其实就算你把我告到派出所又怎么样？”女孩开口，讥讽道，“你看，她敢说什么？”

陆璐脸色瞬间黑了。

“这是我的私事，”刘璇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你他妈家里产盐管的这么——”

“砰！”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声源处，将近170的女孩孑然站在那里，灯光从她头顶照下来，把脸上打出阴影，阴翳，晦暗不明。

她抬手把被硬生生掰弯了的不锈钢启瓶器扔到他们面前的酒桌上，“刘璇。”

洛菊像是在品尝一般嚼着这个名字，无端的揪起被叫者的心。“你的‘哥’是坤子。”刘璇不认识洛菊，后者亦是，“会水区和琅照区交接那片城中村，我碰到过。”灯光下看不清神色，向下的嘴角显得冷狎，“琅照区的耀哥，是我‘哥’。”

被她叫过来的有三个男的，看样子不是学生，懂得自然比刘璇多些。为首的一个男子闻言，率先发话：“这事就是个误会。”

洛菊了然：“没收钱？”

男子笑笑：“没收钱。”

她轻笑一声，把略微凝重的气氛扳的活跃些。“那何必呢。”洛菊拍拍手，青筋连着小臂一节深邃突起的肌肉线条彰显着资本，“这种事情多吃力不讨好。”

男子没说话，跟着笑笑。

陆璐也紧张，但是有洛菊在，她倒是不担心需要自己站出来顶。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双方握手言和。这不能怪刘璇没本事，只能说这个姑娘今天碰上了幸运。

这么一出搞完，楼下的living house已经开始了。洛菊匆匆换了衣服梳了个头就要下去补位。

“那个费用——”

“再说。”洛菊拿着皮筋松松的把长了的头发绑起来，露出流畅的下颌，“这笔帐先欠着，我再不下去，乐队大哥要找我扣工资了。”

陆璐拿着她换下来的衣服，无奈笑道：“你个葛朗台……”

*

一楼，洛菊素颜朝天瞄了眼钟表，21：23，看着已经开始了将近半个小时的乐队，顾客已经大多落座。贝斯手正在上面预热，洛菊还没招到人先被拎着脖子扯到后边。

“来的真及时哈！”队长兼主唱，邢轶顶着将近190的身高，把她拎的跟小鸡仔一样，“打算扣工资是不是？”

“这要怪就找璐去，上面出了岔子，解决了一下。”洛菊不是那种可爱能逗的性格，耷拉着眼皮拍开他的手，“赶紧的。”

陆珞站在楼梯口旁的空位里，一手搂着杜娟，看着晚一步下来的陆璐，招手叫她过来。

陆璐才解决完A116后续事宜，满脸心累，看着自家老姐没个好脸色，“干嘛？”

“我刚面试完过来，你上面是怎么了？”陆珞一把揽住人的脖子，跟锁喉似的，咬牙笑道，“这店离了爸妈就活不了了是吧？”

杜娟难得今天离开了Villious，大老远跑过来喝六锅王炸的酒。陆璐伸着爪爪朝她救命：“姐——你看她！！你看你老婆！！”

杜娟笑得手里的菲拉都快拿不稳了：“说白了赶紧去感谢一下菊子，不然这事儿还真不好搞定。”

陆珞哼了一声，没有拿酒，点上一支烟：“那个霸.凌的女孩，你们学校的？”

“嗯，我们学校奇葩也多，您老儿别操心，我能搞定。”陆璐不敢在亲姐面前抽烟，装的乖巧，“话说，那谁，你收不收？”

陆珞说到这里笑了，吐出一口烟，“收啊，怎么不收。”她对上杜娟有些担心的目光，“放心，我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抠搜老板，人家这么乖又能干的谁不爱？”

“——等着你们这个学期考完，让他来上班。”

陆家姐妹口中的“那谁”，正坐在living house观众席最好的视野位子，静静的看着上台的洛菊。

洛菊会弹吉他，这是她在Villious谋生时陈数教的。

她的音感很好，陈数笑着说她天生吃艺术这一碗饭。

可惜，天赋终是天赋而已。

洛菊上去，调好弦，跟着节拍准确的进入《let it be》，副歌部分引起大家合唱，她勾起嘴角，目光扫视欢呼的大众时，撞进了一个人的眼睛里。

措不及防。

——夏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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