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急匆匆地跑来，忙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边喘气边说道：“公主，国主那边来了人，说是要商议事儿，现下正让你赶去大殿一趟呢？”
云玖兮站在灶台后面的橱柜前，摸索着里面的几两青稞：“什么事儿，没看本公主正忙着么！”
窸窣的摸索声如老鼠窜动一般，怎能不说她是一个贪吃的家伙。
她将青稞翻腾出来，一布袋子全倒在了盆里，米粒大小的青稞舒适地躺在一起，她眨巴着眼望着沈棠舟：“知道你酿酒的技艺超绝，我就这点子爱好，沈郎君不会不答应吧？”
沈棠舟舀了盆水，淘了好几遍，才勉强将青稞里面的灰尘杂叶洗了干净，他一股脑全放在了锅里，沉思片刻后说道：“说真的，其实我不太会酿青稞酒……”
云玖兮不依不饶，坐在灶前预备帮他烧火，奈何柴火太湿怎么也烧不燃。
这一肚子气便全撒在了灶神爷上，她掀翻了灶台里的灰，扑腾得到处都是：“柴火柴火，烧又烧不燃，想喝点酒都得自己做，要是霜安在就好了，她肯定能事事为我办周全。”
沈棠舟听得此话，不禁发愣了起来。
文佑大喘了口气，狐疑地多问了一嘴：“霜安？是公主以前的侍女吗，我服侍公主这么久，怎么不记得这宫中有一个叫霜安的人啊。”
云玖兮见无意之间说漏了嘴，脑瓜子一转，立即圆了先前说的话。
“啊！我有说霜安这两个字吗？”
看戏的两人纷纷点头，一齐嗯了嗯。
“你们定是听错了，我的意思是，要是有这么一个能事事为我考虑周全的人，我也不至于自己动手酿这酒喝。我呢，天生比较懒惰，就喜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云玖兮脑子放空，想到了往前她还什么也不是的时候。
那时她只是个小乞丐，路边行过的人看到她都会朝着她啐一口，言语说辞可难听了。
骂她是一个没有阿爸阿妈的野孩子，她就躲在富人门前的不远处苟活，后来富人落败，大家都说是因为这个晦气东西，嫌她挡了自己的财路。
那年的心酸只有她一人清楚，年九岁的她，只能同鸡犬争食，乞丐吃剩的骨头她都会拿来舔一口，只为饱腹。
活了九年，自记事起，她想过的最多的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衣食无忧，她能建一间遮风避雨的屋子，哪怕建不起屋子，搭一个棚子也是可以的。
文佑扯唇一笑：“公主怕不是脑子被这灶台里的灰塞满了吧，你已经过上这样子的生活了，该这么想的应该是我们这类人。”
是啊，她早就过上了。
过上了挥金如土的生活，她甚至比当年看不起她的人还要高贵，想要施舍他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说的对，我早就过上了。”
沈棠舟埋头，一门心思地想要把青稞蒸熟，他接过云玖兮手上的活儿，开始学着酿酒。
“我看了书上的，中原的米酒做法与其应该是差不了多少，这青稞酒学起来应是挺容易的吧？”
“那你试试，我负责尝就好了！”云玖兮让出些位置给沈棠舟，好方便他大展身手。
锅炉里热气腾腾的，事后，云玖兮才回想起文佑说过的话：“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倒是我们的一番话，忘了你！”
文佑这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恨自己忘性大，竟忘了还有重要的事儿被自己抛之了脑后。
她赶忙起身，催促着云玖兮前往大殿。
一张嘴不受控制，语速飞快地说道：“哎哟我的公主诶，国主正找你呢，快快快，快随我去大殿一趟！”
“什么事儿？”
“来的人没说，看样子得公主去了才知道，婢也不敢多问，想来是有什么着急的，大伙儿正寻你呢。”
云玖兮等人匆急忙慌地加快步子，一路上不停地嚷嚷，这么着急，定不是什么好事。
大殿离灶房有那么远，快到的时候，只听闻殿外传来几声惨叫，原是冷花部顾首领在宫外领了几名闹事的百姓进了宫，这会儿正被拖去询问呢。
两士官架着那百姓，麤衣之下是瘦骨嶙嶙的肉架子，皮肤裂了口，身上脱下来的碎屑沾得衣服上到处都是。
太阳毒辣，云玖兮还未进殿之前，那百姓就这么被缚绑着跪在了宫外，长久的暴晒，早已使他丢了半条性命。
等云玖兮到的时候，冷花首领才肯放那百姓进殿来。
奄奄一息的他依旧保持着那份属于无数人的倔强，他不是一人，身后是千千万万个与他有着相同遭遇的他。
他被压着进殿的时候，又不少人唏嘘。
“就是他啊，那个敢在宫外聚众闹事的人？”
“你瞧他那个死样，人活这一辈子，图的不就是个虚名嘛，闹这一出倒还真是留名青史了。”
“哪儿能呢，他今日敢将王宫上下围起来，他日就敢批王袍坐这王位了，还想留名青史，我看这脑子都不够砍的。”
众人喧哗里，无一不是对他的挑恤和难堪。
那百姓正是白日里带头的人，大家都以莫五称他。
从进殿初始，他便倪着眼珠子死死地盯着云玖兮，不安分的样子令人瘆得可怕。
待云玖兮经过他身侧，他一把扯住她的披帛一角，将云玖兮拽得牢牢的。
“你，你就是公主？”
云玖兮停下，回道：“我就是公主，你想如何？”
“我想你和亲。”
“为什么？”
“我要活下来。”
“我也想活下来。”云玖兮冷漠地回他。
莫五突发地不停扣头，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连祈求都是平平淡淡的。
“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了，公主你和亲吧，求你了，就给我们这些贫民一条生路吧，只要公主愿意用和亲换来太平，我们愿世世代代为公主奉灯颂德，和亲吧，公主。”
云玖兮蹲下身子，双眸冷目灼灼，就像与普通人聊天一样，笑不起来也哭不起来。
“我为你奉灯颂德，你可有法子不让我和亲？”
“没有。”莫五摇头。
云玖兮歪着脑袋，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你凭什么让我和亲？”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回响，快速的传入到众人的耳朵里后，又久久地才传回到莫五的脑子里。
他瘫软在地上，箕踞而笑：“你是公主，为什么不能和亲，我们将你捧得那么高，怎么就不能和亲了！”
大殿之上，原本哗然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他们大都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莫五开始变得无理了起来，他大喊：“你为什么不和亲！为什么！”
各官面前，他犹如变了个人似的，冲云玖兮的左脸扇了一巴掌，耳光声清晰可见，就连地上爬行的蚂蚁都被震慑住了，不敢再向前。
他发了疯地扯着云玖兮的衣领子，云玖兮用手碰了碰那被扇红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从来没有人打她，莫五是第一个。
此时的沈棠舟就在殿外，见到云玖兮被打，他很想进去，一刀砍了他，可他不能这么做，他不想给云玖兮添乱。
她是天之骄子，沈棠舟知道她有应对之策，但还是打心底里心疼了起来。
莫五的举动太过于震撼，他做了许多人不敢做的事情。
雪时部的首领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才好，自己的外孙女儿养这么大，自己的爹娘都没舍得不得打一下，今日大殿之上，居然被一个可怕的怪物扇了一掌，怎么不叫人气愤。
国主倒没觉得什么，偏偏身侧的兰江娘展露出满脸愁容，一副疼惜的样子惹人注意。
她眼角闪着泪花，故作样子用帕子擦了擦，边抽泣边说道：“还不赶快将此人拉下去，大殿上如此疯魔成何体统，说出去真是丢了国主的脸面！”
下面的士官得令，迅速地走到莫五的身边，想要将他带下去严惩。
云玖兮缓缓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衣裳，稍微整理了一下，后说道：“等等！”
士官们停下手中的活儿，退了下去。
兰江娘见此情形，柔弱地问：“兮妹可还有事需要向他们交代的？”
大家仰视着这个公主，她一向是出人意料的，做的事荒唐且不尊天理，也不知这次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只是苦了她的外爷爷玄骁，事事得为她操上些心思。
别看上了年纪，满头白丝，身上这股子狠劲儿却不输西域的大好男儿。
“兮儿，脸疼吗，这糟瘟的，连我的宝贝外孙女儿也敢打，看我待会儿怎么弄死他！”
云玖兮迟迟不吱声，是云敬安问了一句：“你可还要说什么？”
“阿爸觉得，莫五的这一巴掌扇得如何？”
这一问，台下的众人傻了眼，难不成当今国主真生了一个傻子不成，问出这等废话出来。
云敬安坐直身子，流露出半股心疼之意：“为何如此问？”
“我觉得这一掌扇醒了我，我觉得莫五说的确实有几番道理，只是……和亲这事，即使我死了也是不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