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唐寅《一剪梅》

那晚疾风骤雨，客人稀少。

海棠醉的姑娘都在演练舞乐。门外，步摇上玉坠相撞的清脆声逐渐逼近，一名红衣女子突然盛气凌人地闯进了楼中。

红衣女子将油纸伞扔在台阶上，那气势和她娇小的脸格外违和，身后跟着一队侍卫。

姑娘们停下各自的练习，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位容颜似玉的美人，而紧接跌入眼帘的侍卫让她们不禁胆战心惊。

“老鸨，你这是不是有个小女孩呀。”她说着便找中间的大椅子坐下来。

“姑娘，我们这从哪来的什么小女孩。”

“你当真？”柳轻轻边说边低下头，擦拭一下拿在手上的刻着竹叶花纹的翡翠手镯。轻蔑地看了眼老鸨。

所谓老鸨，便是古时的烟花地里的领事妈妈。

老鸨顿时大惊失色，她立马认出来，那是她母亲的贴身之物。她虽然不知道这个姑娘和韶氏母女有什么过节，但看着这阵仗便知道来者不善。

此刻她内心异常纠结，但什么都没有亲人的性命重要。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说不说。”

“人在后院。”

随着红衣女子的一个眼神，那队人便进去搜了，不一会，一脸懵的五岁的小女孩被推了过去，她的母亲韶灿灿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在后面发疯一样地追在后面。

当韶灿灿看见座位上的女子的一瞬间，便全明白了。

韶灿灿为帮衬未婚夫还债，不幸跌入海棠醉后。那对#%男女便结发为夫妻，韶灿灿几年后才无意间从楼中姐妹的口中得知。

而那位红衣女子是韶灿灿的闺中密友，私底下却和自己未婚夫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瞒得韶灿灿从未发觉。

“柳轻轻，昔日你我之间并无过节，你这是做什么？”韶灿灿强压着怒火说道。

“我做什么干你何事？况且红花配绿叶，你需要我的陪衬，自然待我有三分假意”，柳轻轻挑着眉毛说“如今还在这惺惺作态。”

韶灿灿锁紧眉头，只觉得曾经的姐妹，如今字字诛心。

众姐妹听到“柳轻轻”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以容貌名冠京安的张家夫人，私底下是如此行径。

“你既然这样想，那你为何不早说，偏偏要逢场作戏，错付彼此的时光，到头来只是虚情假意？”

红衣女子轻轻地说着：“我不过是顾及情面，到头来终究是你的一厢情愿。”

“没有情分何来的情面？可光阴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真是悔不当初，人心难测，难道你和那个登徒浪子已结缘，还不如意？”

字字铮铮、如啼血般喊了出来，这些年的隐忍本以为会淡忘一切，可负心人站在眼前时，情绪失控，韶灿灿一失往日温婉的姿态，将自己说得面红耳赤。

柳轻轻只是将手一挥说：“打——”

旁边的姑娘都替韶灿灿打抱不平，一个姑娘站出来说：“张夫人，任你腰缠十万贯，你总不能无视法度，仗势欺人吧。”

“再说，连你们一起打”。柳轻轻恶毒地瞪了那名姑娘一眼。

看到在地上被打的母亲，小女孩努力挣脱束缚。

“放开我娘亲——”小女孩歇斯里地喊道。

她不明白她们娘俩在后院忍气吞声，不曾招惹别人，她在和母亲看着厨房柴火时，就被乌泱泱的人群推了过来。

被压的小韶秋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愤怒，也从未见过母亲在地上受人欺侮、蹂躏。

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充满孙悟空、七仙女、哪吒......的世界几乎崩塌。夕阳沉沦中，世界碎片中倒映一株即将盛开，充满毒荆棘的“复仇玫瑰”。

长木板挥舞时拨动空气的嘶嘶声作响。韶秋母亲后颈的发丝与肌肤贴在一起，她拳头握紧也不喊出一声，这是可能是她在人间最后的体面。

柳轻轻的嘴角上扬，又将目光转向了眼眶红晕、用力挣脱侍卫的小韶秋。那双眼看着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好像又在谋划什么阴招。

围在一旁的姑娘看出了端倪，说：“小女子求张夫人留韶氏母子一条生路”

“这对母子只能留一个，你说我应该留谁？”柳轻轻轻蔑地看着那对母子。

“你我的恩怨由我一人承受，请留小女一条性命，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我......求你了......”

看着母亲在地上趴着，脸颊上流淌着汗水，嘴唇发白，神情顿时恍惚，却松开了拳头。

小韶秋此刻心中强烈的情感似天崩地裂之势，竟然意外地逃脱了侍卫的控制。

她没有站稳，倒在了地上，匍匐着爬向奄奄一息的母亲，小韶秋眼眶红晕，晶莹的泪珠不禁掉落。周围的侍卫也停下了板子。

韶灿灿充满怜爱地看向自己的闺女，好像用尽了浑身力气才将一个手举起，正当要抚摸自己女儿的脸时，她的手落了下去。

“娘——，你醒醒不要抛下秋儿......”小韶秋哭得梨花带雨。

小韶秋听见母亲用尽全身力气说：“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后来可能是韶秋受惊吓过度昏厥了过去。

醒来后，母亲驾鹤西去，只给她留了块无暇的青色玉坠，和一把家传的玉伞。在众姐妹的劝阻下，柳轻轻在老鸨的耳边喃喃几句，便扬长而去。

一切都恍如隔世。

就好像娘还在身边一样。

*

盛夏时分，京安人群熙攘，蝉鸣又添几分聒噪。

正午的阳光照在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脸上，但掩饰不住她那双惹人怜爱的水杏眼。

叫花子们都正在猜测这个新来的小孩子。

“这么小就出来，真可怜。”

“她父母也真是的！”

“兴许她父母都......”

小女孩在墙角边，脖颈上的玉坠藏在身前，抱着装着一柄伞的黑袋。她蜷缩着身子，像一只受尽委屈的小猫。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被所有姐姐叫“嬷嬷”的胖女人赶了出来。

她只记得胖女人左手提着她的领子，右手拿着伞袋，扔在了门口，边走边骂着“孽种” 。

这偌大的京安，只有这一角是属于她苟延残喘的空间。

夏末——秋日——初冬

她饥一顿，饱一顿。渐渐的，她与老叫花们打成一片。她一直郁郁寡欢，少有欢愉，不愿张口说话。

或许是老叫花们心善，又或是韶秋长得惹人怜爱，大家像对待亲生孙女一样照顾她。小韶秋说得话也慢慢变多。

这天如往常一样。

一对中年夫妻进了小巷子，男人瘦瘦高高的，女人胖胖乎乎的。

胖女人手上还拿着被荷叶包着的包子，还冒着热气。

“韶秋，想不想和我回去?”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巷子里的老叫花认出了这对夫妻，他们是南宫酒肆的掌柜。

“王掌柜，你们这是何意？”

“秋儿她母亲灿灿是我闺中密友。”

果然年龄和心思是成正比的，老叫花思索后说：“都半年了，王掌柜怎么才想起故人之女呢？”

“我路经海棠醉，听闻柳氏伤害一对母子，就甚觉不妥。问那老鸨，却死活不给我说，让我们秋儿在外受苦，后来我经过几遭打听，才找到秋儿”说到动情处，胖女人拿着手帕擦拭着眼边泛起的泪花。

夫妻二人怜爱地看向小女孩。

胖女人说：“方才是我未道清楚缘由，你现在想和我回去吗？”

她乖巧得点了点头。

看着这个人间尤物般的小女孩，大家的目光不经意都聚焦在韶秋身上。

胖女人边碰瘦条子边说：“秋儿可能饿了，把荷叶包给秋儿。”

秋儿吃完包子后，便和他们回了南宫酒肆。瘦高条帮她拿着母亲留下了的伞，只觉得沉甸甸的。

“秋儿，你这伞袋里莫不是装了石头，怎么如此沉重？”

小韶秋摇头，瘦高条弯下腰，将伞袋给了韶秋，韶秋打开瞧，里面竟然有三块黄金闪闪发光，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

[小纸条：

如果好心人看到这个孩子，还要想拿走黄金，请收养她，她很乖。请告诉她忘了前尘，做一个天真寻常的孩子。她的母亲去了极乐世界，让她莫久久挂心。而鸨母实在无能为力，只将我和众位姐妹的一点心意装入袋中，希望韶秋健康成长。

——海棠醉 ]

阅毕，瘦条子和胖乎乎理解了海棠醉的种种行为，让韶秋自己保留这些钱财，告诉韶秋忘掉一切，就将自己当作亲生父母。

从那天起，韶秋住在了酒肆的后院，那是这偌大的京安中独属于她的容身之地。

第二日，她正要动身去前院时，她听到瘦条子的声音。

“伙计们，一会儿有个小女孩要来，大家就当我和王掌柜的亲生孩子对待，”瘦条子又想了一下，“今后不许在任何时间地点都不许提她的父母”。

韶秋内心温暖，没想到看起来缄默的瘦条子竟然如此心细。

她从小就受尽苦难，但身边的人都很爱她，于是她比其他五六岁的孩子，显得沉着冷静了不少。

可一旦提到父母，韶秋的梦魇就会如潮水涌来。

小韶秋的娘亲，韶灿灿是京安的第一才女。父亲是京安富家翁——张柏桂。

韶灿灿未出阁时，便与张柏桂交好，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曾经张家还生意惨淡，韶灿灿想用自己赚的钱，帮助她心里认准的未婚夫。

常年居在闺房的韶灿灿听闺蜜柳氏说，弹古琴可以来银子快些，便孤身一人到了海棠醉里。可是来之后她只表演，从不迎接风流客。

在里面弹破手指赚的钱，因为拒绝风流客被老鸨欺侮，可她一文不差的派人送到张宅。她不知道为何闺蜜将自己引来此地,或许她也不知吧。

从家里逃出来后，她愧对父亲，一直不敢给家中寄信，她的父亲只有她一个独生女，自从女儿不辞而别的那天起，就发疯一般寻觅女儿的踪迹。

张柏桂刚开始收到银子，还会写信说赚了银会赎她回去。后来渐渐也断了音信，韶灿灿却坚信张柏桂会来赎自己。

海棠醉里，那些姐妹们日常除了迎客，练习，梳妆外，就是无止尽的八卦。一会这家公子俊俏，一会就忙着和那些闺秀、夫人比美。

“听闻京华的张夫人生的倾国倾城，真想见一面瞧瞧。”那些姐妹们议论纷纷。

她无心比美，只希望早日离开这烟花地。日子从指尖流淌，韶灿灿希望日渐渺茫。

可这儿进去容易就难出来。

起初，她听到父亲满城的找她，任她喊破了喉咙也被没有用。那儿戒备森严，老鸨管得也紧。

韶灿灿的心花逐渐枯萎。

她又听人说张柏桂成了京安富家翁，明天要来楼里。

翌日，张柏桂包了整栋楼，他看见韶灿灿后，张柏桂面露惊讶之色，遣走了其他姑娘。

痴情的人会爱的浓，伤的也深。青春时的“宁与天下人为敌，不愿离君独行半步”终究会掷地无声。已经被张柏桂

最后张柏桂走后，让韶灿灿等他，他便能风风光光的将她接回去。

“灿姐姐，你竟然认识他，”楼中女子惊叹道，“他那夫人柳氏听闻有姣好的容貌，姐姐可曾见过？”

“可是柳轻轻？”

“对啊，姐姐你还真见过，细说说。”

柳轻轻，是韶灿灿的闺蜜。面容姣好，韶灿灿从未对柳轻轻设防，是如今她也难以相信自己的好闺蜜，会和自己的“未婚夫”结发！！！

韶灿灿悬着的心坠了下来，摔得稀碎。

她心灰意冷，神情恍惚，轻飘飘地回答：“一个故人，两年没见了。”

“那他们什么时候成的婚？”

那名女子若有所思地回答“大约是姐姐来的第三个月吧。”

韶灿灿看着渐渐变大的肚子，她每天在纠结，却舍弃不下肚里活生生的孩子。

决定接受“上天的恩赐”，独自抚养这孩子长大的那一年，韶灿灿假装手疾，被调到了海棠醉后院里。

好姐妹们虽然不全理解，但都尽力帮衬着她，老鸨一直被蒙在鼓里。就连接生孩子都是在后院的老嬷嬷当的接生婆。

一年的时光很煎熬，毫无疑问地张柏桂又食言了，“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翦云鬟”，他没有风风光光地迎娶她。

他甚至不知道他在这有个女儿。

“秋不会辜负春的付出，亦不会被遗忘于无声，那这孩子就叫韶秋吧。”

小韶秋一岁时，老鸨发现了这个可爱的女孩，嘴上骂骂咧咧，心里还是很喜欢她。也是默许了她的存在，为不富裕的娘俩提供一些生活帮助。

韶灿灿自从与张柏桂时隔五年没见，早已忘记了那个负心汉，也司空见惯了男人的口是心非。

怎料默默无闻却也躲不掉那一场命中劫。

小韶秋回过神来时，院子角落的黑衣人拂去衣袖，衣袖间藏了颗琉璃球，看着她冷冷地一笑，便沿着翻墙离开。

这一章，写了很久了，可能是万事开头难吧。

每晚10点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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