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阮舟去送画，叶云舒委托他帮朋友画的画，一共五幅，他断断续续地画，到今天终于全部完成了。

叶云舒随意展开一幅，眸色中露出惊艳的神色：“小舟，你是天生就注定要走这条路的。”

阮舟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叶云舒道：“你现在因为那个油画赛事名声起来了，稿酬自然不能和以前相比，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朋友亏了你的。”

“谢谢老师。”阮舟并不太关心稿酬，只惦记着家里生病的小猫，道：“叶老师，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等等。”叶云舒略显急切地喊住他。

“还有什么事吗？”

“小舟，”叶云舒似乎有些紧张，轻轻抿了抿唇才道：“明天可以请你吃饭吗，谢谢你帮了我这个忙。”

阮舟笑着摆手：“不用的，我平时在家也没事做，能赚点钱挺好的。”

“不管怎么说你都帮了我一个大忙，若不是你，我现在还在被那个朋友催着给他画油画呢，”叶云舒顿了顿道：“不去别的地方，就在我家里，上回很不好意思，尝试做饭结果最后去了你家蹭饭，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学，希望你来尝尝，也当我感谢你刚搬过来那段时间每天都给我送晚饭。”

阮舟的心思全放在家里病恹恹的小猫身上，推脱不过：“那辛苦老师了。”

回到家后阮舟将自己穿戴的严严实实，准备给小猫喂食喂药，沈肆说：“我来吧。”

“好。”

早上在医院打过针后，小猫回到家就已经退烧了，不过现在还是精神不振，猫碗里的猫粮也没有吃多少。

沈肆仔细地给小猫喂好药，重新放进箱子里让它睡觉，蹲在它旁边轻声道：“等你病好了，就可以离开了，但是继续流浪是别想了。”

隔着手套沈肆一下一下抚摸它的脑袋、身体：“小舟，我们把它送给谁好啊，我们认识的人也不多。”

阮舟：“……”

沈肆自顾自道：“我记得班里有个女生很喜欢猫，好几回撞见她喂学校里的流浪猫，听说学校里的猫窝都是她搭建的，把这只病猫送给她，她一定能照顾好。”

阮舟：“……”

久久没听见阮舟回答，沈肆喊他：“小舟？”

“我们自己收养它吧。”阮舟忽然道。

沈肆沉寂的眼眸微动，却很快回归于平静：“不行，你猫毛过敏。”

“没关系的，我过敏症状很轻，医生也说如果家里有养猫的话可以进行脱敏治疗，注意通风和卫生，不用把猫送走。”

沈肆沉思片刻，依旧摇头。

“为什么我们不能收养？”

沈肆答非所问，有些奇怪：“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养猫了？”

阮舟沉默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每次沈肆掌控身体时，他不仅能在五感上与沈肆单方面相通，其实情绪也能，他能感同身受到沈肆的心情。

沈肆很喜欢这只小白猫。

不同于对那只撒娇黏人的狸花猫的喜欢，沈肆每次看到这只凶巴巴的小白猫心里都会涌出很复杂的情绪，不仅仅是单纯的喜欢，还夹杂着些愧疚和怜爱。

“我喜欢猫，”阮舟说：“过敏让我很烦恼，我想做脱敏治疗，这样以后就能随便和猫咪玩耍了。”

“小舟，”沈肆语气沉下来，认真道：“你在面前撒谎没用的，我们朝夕相伴，我知道你没有喜欢猫喜欢到这种程度，你可以说实话。”

沉默半晌，阮舟道：“因为你喜欢猫，尤其喜爱这只小白猫，你舍不得送走他。”

沈肆微怔。

“不要送走它，我确实对它没有喜爱到这种程度，但是我对你……”顿了顿，阮舟重新道：“自从你出现一直在帮助我，我也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

沈肆动了动唇，正要开口。

阮舟打断他：“阿肆，希望你不要拒绝我，如果能换得你开心，无论我做什么都会觉得很开心。”

沈肆鼻尖倏然微酸，阮舟已经说的这么恳切，再拒绝下去倒是显的他矫情。

再说他确实也帮了阮舟很多，阮舟为他做点什么也没什么。

“好，我们留下他。”

听他答应，阮舟语气轻快了很多：“得先给它取个名字，该叫什么好？”

沈肆思虑片刻：“就叫它捡捡吧，捡来的小病猫。”

“嗯，那就叫捡捡。”

“捡捡。”沈肆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唤了声，声音很轻柔。

阮舟忽然很好奇：“你为什么喜欢它呀，我们一直喂的那只狸花猫又好看又黏人，也很好呀，捡捡有什么特别吗？”

沈肆抚摸的动作一滞，听阮舟这样问，他突然很想跟阮舟分享自己从小的经历，他知道阮舟的所有，但是阮舟对他的认知却仅仅局限在一个次人格上。

以前他觉得这样不错，方便完成系统任务，可现在他突然不满足了。

“我以前有过一只和捡捡长的很像的小白猫。”

阮舟没有惊讶，安静地听沈肆继续说，他一早就知道，次人格诞生时会有不同于主人格的独自的人生经历。

“我从小也是在福利院长的，跟你很像，性格孤僻没有朋友，但不同的是我几乎没有被欺负过，因为我很擅长打架，好像从我有记忆起别人打我我就会还手，打着打着，到十来岁的时候，福利院的小孩就没有能打过我的了。”

“十四岁时我身无分文地离开福利院，因为没有成年，只能打黑工，赚的钱只够顶层小阁楼的房租和吃饭。”

“顶层没有灯，每次夜里下班我都是摸黑回去，有一回不小心踩到了只猫的尾巴，那只猫不知道从哪叼来一块生肉正吃的入迷，人来了也不知道躲一躲，被我踩了尾巴后它扭头狠狠咬在了我腿上，留下四个血窟窿。”

“没见过那么凶的猫，我吃痛踹了它一脚赶紧跑了。”

“谁知道那猫记仇的很，在我门前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一开门它就扑上来，又给我另一条腿上咬出了四个血窟窿，咬完就蹿没影了。”

沈肆说到这里，歪头轻笑了声：“晚上回家时，我摸黑上楼又被它咬了，第二天早上我长记性了，开门前特地先开了条缝，不出意外，那只猫果然在门口气势汹汹地守着，就等我开门。”

“虽说我小时候是个倔脾气，从来不服软，但我倒没有倔到要跟一只猫计较的程度，于是晚上回去我忍痛给它买了块肉，求它放过我。”

阮舟被逗笑：“那只猫的脾气可比你倔多了。”

“谁说不是，不过投喂还算有用，当天它果然没有咬我，我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但是第二天晚上我经过楼梯时，它挡在我面前不让我走，使劲朝我叫唤，还试探性咬上我的腿，没有真咬，就是吓唬我。”

“于是，我第二次给它带了肉，从那之后每天晚上回去都会给它带吃的，我当时没有钱，当然支撑不起天天买肉给它，就是我晚上吃什么就剩一点给它，它倒是也没挑，给什么吃什么。”

“因为它是只白色的猫，所以我随口叫它小白。”

“小白陪我度过了一年。”

“当时我在一家烤肉店帮忙，有一天来了个男客人，我给他上菜时他的杯子摔碎了，非说我碰碎的，还说那个保温杯能净化水源什么的，要我赔几千块钱，我穷的要吃不起饭了，哪有钱给他，再说就算真有钱也不会给。”

“吵了几句，他攥着我的衣领把我提了起来，那男人长的人高马大，我当时还没成年哪里打的过他，没想到……”

“没想到小白正好在附近找东西吃，看见我被人欺负，飞上来一口咬住那个男人的手臂，那个男人吃痛松开了我，也把它甩了出去，甩出去很远，落地时身下立时洇出一滩血。”沈肆的话语泛出微微的哽咽。

“我抱着它去医院，当时到医院小白已经奄奄一息了，医生说要两万块钱，我那时候哪里有这么多钱，就跑回去店里借，当时没有人肯借我，无论我怎么恳求……”

“他们都说我疯了，想花这么多钱给一只猫治病。”

“来回的路程太远了，等我一无所获地回到医院，小白已经死了，我把小白抱了出来，坐在医院的台阶上。”

“我当时既伤心又痛恨自己，伤心我救不了那只猫，也很痛恨我自己，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我明明从小就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人会帮助我，可真的出了事，我竟然还是寄希望于别人，如果我没有跑回去借钱的话，至少能多陪小猫一会儿。”

脸上的泪水无知无觉地滑落，砸在他的衣袖上还有捡捡的窝里。

阮舟与他通感，不仅自己难过于他的经历，还感同身受他心底汹涌的情绪，两种情绪同时席卷来，难受的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阿肆是诞生于他的次人格，这些经历都是他臆想出来的，他没有经历过这些，可是没用，就算是阿肆臆想出来的，他也真切地心疼他。

不知过了多久，沈肆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阮舟也跟着好了很多，问：“你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沈肆长吸一口气，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我长大了，也长开了，外形条件还算出众，机缘巧合下在一部电视剧剧里演了一个小配角，然后就做演员了，我外形不错，能吃苦，长大后脾气也不算太倔了，过的还不错。”

两人静默下来，沈肆轻轻抚摸捡捡，捏了捏它的耳朵。

“阿肆。”阮舟忽然唤他。

“嗯？”

“如果当时我在就好了，”阮舟的语气中充斥着迫切的渴望：“如果小白出事的时候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会帮你，就算我只有两万块钱，给了你我明天就要饿死，我也会全部给你。”

沈肆一怔，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肆，你不用只靠你自己，你可以依赖我，无论什么，我都会帮助你，”阮舟声音坚定，一字一字道：“我发誓，我永不背弃你。”

沈肆扭头呆呆地旁边家具金属包边上映出的阮舟的模样，心口微悸，而后像是春日融化的雪水一般化开来，又酸又涩，却又软的厉害。

好半晌，沈肆才找回自己的神思，站起身道：“不早了，去睡觉吧，明天上午有课。”

阮舟没有再多说什么，乖巧地“嗯”了声。

次日醒来，阮舟连洗漱都顾不上就带上口罩先去看家里的小病猫。

捡捡也醒了，精神比昨天好了很多，似乎是知道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它看见阮舟没有再哈气，只喵喵叫了两声。

阮舟揉了揉它的脑袋，把他的猫粮碗和水碗都填满。

“别玩了，一会儿上课迟到了。”沈肆催他。

阮舟应了声，跑去洗手间洗漱。

上午是节三个小时的大课，下午没有课，阮舟在学校吃完中午饭才回家，回家后喂捡捡吃药，下午他和沈肆一起窝在沙发里看了部电影。

眨眼到了傍晚，阮舟依约去叶云舒家里吃晚饭。

走到叶云舒家门前，方敲了敲门就开了。

叶云舒穿着件灰色的围裙，一直手还握着锅铲，他笑道：“你先进来坐，一会儿就好。”

阮舟走进来。

叶云舒的房子要比他的大很多，餐厅自然也宽敞的多，餐桌上布置的很漂亮，一旁的花瓶中插了带着露水的鲜花，紧挨着的是一个精致的小蛋糕。

餐桌上已经有三道菜，看上去卖相不错。

“你随便坐。”

阮舟点头，坐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位置，叶云舒则重新回去厨房忙活。

不多时，又端出来一道菜，阮舟道：“叶老师，已经够了，我们两个人吃不了太多。”

“还有一道菜和一道汤，很快就好了。”

阮舟只能随他去。

坐了片刻，扣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叮”一下响了声。

阮舟拿起手机按了开机键，手机自动解锁，屏幕亮起时，阮舟有些困惑。

手机页面停留在一个他从未用过的搜索页面，搜索框下就是搜索记录，其下最近的三条记录分别是是：

【烧茄子的做法】

【如何追求喜欢的人】

【华大可以师生恋吗】

阮舟微微歪头困惑地看着这个页面。

沈肆却猛然反应过来——怪不得布置这么精致，原来是要表白啊。

还特地买了和阮舟一样的手机，不设密码，好叫阮舟拿手机时拿错，一眼就看到他的搜索记录。

真会玩的。

阮舟也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拿错了手机，连忙放下。

正在此时，厨房内“哐当”一声脆响，阮舟起身去看，因为进厨房可能要帮叶云舒做饭，沈肆试着去接管身体，却被阮舟拒绝了。

沈肆心里不由得涌上些酸涩。

这是知道叶云舒要跟他表白心意，嫌自己碍事吗？

“叶老师怎么了？”阮舟推开玻璃门问。

“没事，不下心碰碎了一个瓷盘。”叶云舒拿来扫把清理地上的碎片。

阮舟接过来：“老师，您继续做饭，我来扫就好。”

“那谢谢小舟了。”

阮舟弯腰清理碎片：“对了叶老师，餐桌上放了一个和我的手机一模一样的手机，我刚刚认错不小心打开了，您别介意。”

沈肆愣了愣，心里好笑道：“玩这么花有什么用，小舟根本不懂什么意思，还傻乎乎地说出来。”

叶云舒亦是一阵默然，良久才道：“没事没事。”

收拾完碎片，阮舟看到菜板上的青菜，道：“叶老师，我帮你切菜了吧，两个人快一点。”

叶云舒没有拒绝，瞟到他的手后目光一顿：“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有点过敏，过两天就好了，”阮舟说罢，手上的菜刀一歪，切到了食指上：“啊！”

叶云舒忙扔下锅铲，关了灶火，拽着阮舟的胳膊往外走。

“怎么这么不小心。”叶云舒找来医疗箱，用棉签沾酒精一点一点擦拭伤口。

挨的太近，阮舟轻易闻到他身上的暖香，不适应地皱了皱鼻头，他拿过来棉签：“还是我自己来吧。”

叶云舒坐到他旁边，注视着他处理伤口，突然没头没尾道：“小舟，我的母校聘请我回去做老师。”

“那很好啊，老师您的母校是世界知名美术学院，去那里肯定比留在华大要好。”

叶云舒的语气中并没有预料中的开心：“可是那样的话我就要回西欧。”

阮舟已经给自己的手指包好了创可贴，有些困惑：“叶老师不喜欢西欧吗？”

叶云舒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阮舟追问。

叶云舒定定望着他眸色微动，欲言又止，最终道：“先吃饭吧。”

最后一道菜和汤端上桌，叶云舒歉疚道：“真是抱歉，请你吃饭还让你划伤了手。”

“这怎么能够怪您呢，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们两个人有相同的爱好，一顿饭下来聊的很舒服，一个小时后阮舟起身道别。

叶云舒送他到门口，见阮舟转过身离开，开口唤住他：“小舟。”

阮舟应声转头，只见一大束鲜花出现在叶云舒怀中。

“小舟，”叶云舒目光缱绻而温柔：“我不想去西欧是因为你，因为你在这里，我很喜欢你，喜欢你的温柔细致，也着迷于你潜藏的生命力。”

阮舟恐慌地后退一步。

叶云舒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如果你接受我的话，我会很荣幸能够放弃这次去西欧的机会。”

阮舟摇头，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

接着，惊慌失措地一口气逃到了步梯口，从步梯跑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