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熊先是闲适自得地在客厅里绕了两圈，然后欢欣鼓舞地奔向宛遐霨，因为桌下空间太小，它只好退而求其次，装作优雅地在宛遐霨椅后躺下。

阿伊斯曼知道精神体又不受控制了，但现在他也无心去管教不听话的精神体。

阿伊斯曼头痛得手臂上青筋暴起，在剧烈的针刺般的痛苦中，这时候他甚至尚且清醒，还分心想着，幸好穿的是长袖，宛遐霨看不到他青筋虬露的样子，那实在不算好看。

宛遐霨无知无觉地吃饭，他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平素一个人吃饭没人聊天孤单惯了，有人在身旁，不说话就很难受，觉得尴尬得很。

他和阿伊斯曼絮絮念：“今天我放学，在咖啡店买东西的时候，就碰到了西部塔的人。”

宛遐霨尝试性地抿了一口常温梨汁，觉得也还可以，如果是冰糖雪梨汤就更好了。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有一个人是白金色头发，这个特征特别明显，”宛遐霨自顾自道，“我在阿夸雷尔很少……”

“……你怎么了？”宛遐霨抬头，察觉到不对劲，对面的阿伊斯曼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还不应他的声，“阿伊斯曼？”

“阿伊斯曼！”宛遐霨匆忙起身，接着被椅子绊了一下，连摔带扑地撞到阿伊斯曼怀里：“阿伊斯曼！”

北极熊被宛遐霨惊动，它疑惑地眨着眼睛，不解发生了什么，踱步来到两人身边，长长地“嗷——”了一声。

北极熊要是会说话，可能也把自己心里的疑惑大声说出来了，可惜他不会说话，只好干嗷。干巴巴地嚎了没两秒，可怜的北极熊就再度被强制性地关进了阿伊斯曼的精神领域里。

这次阿伊斯曼还给它加了个小黑屋，除非阿伊斯曼放它出去，不然那精神海里无边无际的冰原，北极熊估计得好一段时间见不到。

宛遐霨不知道阿伊斯曼和精神体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只注意到阿伊斯曼长眉皱起，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宛遐霨心里一抖，慌慌张张地去试探阿伊斯曼的鼻息，有鼻息，人还活着，他稍松一口气。

——只是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历史重复上演，下一瞬，阿伊斯曼睁开双眼，这双灰色的眼睛已经没有温度。

他抓住宛遐霨的手，轻松把人拽进自己怀里，宛遐霨原本半跪在地上，眼睛一眨，人就已经被阿伊斯曼笼进怀里。

宛遐霨心说完蛋。

他脑子还没清楚，就又被强行亲吻，宛遐霨：“……唔！”

他努力挣扎，对方得寸进尺，双方亲吻经验都相当浅薄，亲吻就是单纯的拿嘴唇和嘴唇打架。

宛遐霨生气，他又想咬阿伊斯曼一口，又怕对方只是在迷惑他，他一张口，阿伊斯曼万一给他来个热吻，那宛遐霨真的要崩溃。

好在阿伊斯曼抱着宛遐霨只亲了半分钟，额头抵着宛遐霨的额头，两人距离极近地对视。

宛遐霨心里还紧张，想着怎么了……你又要干什么……

阿伊斯曼就像突然没电了似的，一动也不动，什么动作也没有，只默默无言地盯着宛遐霨，如果忽视他死死扣在宛遐霨腰部大衣上的手，那就更好了。

宛遐霨：“……”他默默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防止阿伊斯曼又突然亲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阿伊斯曼还是不动，宛遐霨没辙，不知道阿伊斯曼发什么病，这难道还是精神领域崩溃吗？

突然间宛遐霨灵光一闪，阿伊斯曼好像是在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但是宛遐霨今天戴了美瞳，眼睛是东部地区人最常见的棕色。

可能是和之前不一样的眼睛颜色让阿伊斯曼感到疑惑，脑子转不过来弯，才一动不动。

宛遐霨摸不准阿伊斯曼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有一次也就算了，结果这才过了一天，阿伊斯曼这症状又开始了。

如果这是精神领域崩溃，精神领域崩溃还能一会儿一会儿的吗？

精神领域崩溃基本上只出现在哨兵身上，向导也会有，但很少很少。

哨兵精神领域崩溃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轻微型精神领域崩溃，一种是严重型精神领域崩溃，这是按照崩溃持续时间来划分的。

精神领域崩溃持续时间在一个小时以内的，是轻微型，这种一般是哨兵自己的精神屏障不够坚固，受到了外界某种事物干扰导致的，一般能够自行缓和过来，甚至有人认为这都算不上是“精神领域崩溃”。

而精神领域崩溃时间只要长达一个小时以上，就可以认为是严重的精神领域崩溃，应该及时给予治疗，持续时间超过三个小时，就必须送去“塔”里进行观察。

再严重的精神领域崩溃都不会超过24小时，因为超过这个时间点，哨兵基本上也就离死不远了。

并且，所有超越者都会知道，精神领域崩溃是会完全改变一个人的。

哨兵必须要按时接受向导的精神梳理，否则就会陷入痴狂，形同野兽。

没有神志，没有思想，只有最原初的欲望。

尤其是哨兵，他们拥有异于常人的强大力量，这力量既是上天的恩赐，也是神的诅咒。

人类需要的是勇猛的哨兵，而不是疯狂的野兽。

“但是我无法帮忙……”宛遐霨除了特殊的眼睛，他身上的其他一切都和普通人无异。

他看不见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体，也没有精神领域，更无法为阿伊斯曼进行精神梳理。

好不容易救回来个人……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宛遐霨心里纠结地想来想去，表现出来就是呆呆地一动也不动，乖巧坐在阿伊斯曼腿上。

他实在是不敢动，精神领域崩溃的哨兵约等于发病的疯子，发疯的哨兵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上次他运气好，没怎么样，这次万一运气不好——哨兵发疯严重起来，眼里是没有敌我的。

宛遐霨长睫低垂，他能感受到阿伊斯曼高挺的鼻梁戳着他的脸颊，他的手心能感受到阿伊斯曼呼出的温热气体。

他甚至能够听到阿伊斯曼心脏咚咚跳的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

这声音沉重又剧烈，震耳欲聋，好一会儿，宛遐霨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阿伊斯曼心脏狂跳的声音，那是他自己的。

阿伊斯曼目光如炬，直勾勾地注视宛遐霨，宛遐霨思索半响，不高兴地撇撇嘴，把捂住自己嘴巴手挪开一点，转换方向，捂住阿伊斯曼的嘴。

他悄悄地想要挪开一点，至少不要两个人维持这么一个尴尬的姿势。

可是这时阿伊斯曼就不装木头人了，他手臂牢牢地铐在宛遐霨的腰上，不愿让他离开自己哪怕一寸。

同时他的表情也发生变化，长相上与生俱来的冷漠和严肃转化为淡淡烦恼，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叫人中紧张，于是这张脸合情适意地眉眼舒展，不至于让人害怕。

宛遐霨感受到自己手心里，阿伊斯曼的嘴唇轻轻地动：“阿宛……”

宛遐霨无言注视阿伊斯曼的双眼，他一时不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清醒。

宛遐霨之前自我也介绍时确实说阿伊斯曼可以叫他阿宛，他也喜欢这个称呼，但是他听到阿伊斯曼叫他阿宛，刚才还是第一次。

“叫阿宛也没有用的……”

宛遐霨和阿伊斯曼好声好气地商量：“我先去洗个澡，摘个美瞳，再回来，好不好？”

阿伊斯曼无感情的灰色眼睛一动也不动地凝视宛遐霨。

宛遐霨空闲的那一只手举起：“我真的不跑……我发誓。”

阿伊斯曼：“……”他沉默不语，眼睛也不动，目光动也不动，比机器人还机器人。

宛遐霨又试了试挪开自己，这次阻力虽然也大，但好歹，他最终还是成功离开了阿伊斯曼的怀抱。

宛遐霨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舒到一半，阿伊斯曼起身，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之间间距不足五厘米。

阿伊斯曼还抓着宛遐霨的手不放。

宛遐霨轻声：“哎……”他无可奈何，走一步，阿伊斯曼跟一步，走一步，阿伊斯曼跟一步，简直比缠人的幼童还要黏人。

就这样阿伊斯曼亦步亦趋地跟着宛遐霨，走到浴室门口，宛遐霨拦住想要跟着一起进去的阿伊斯曼：“真的不能一起进去……你就在这等我……”

阿伊斯曼低头看他。

“我发誓……”宛遐霨没办法，感觉自己怎么发誓对方现在也听不懂，他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叹了口气，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宛遐霨踮起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仰头在阿伊斯曼脸颊上亲了一口。

趁着阿伊斯曼愣神松手，宛遐霨转身关门反锁，一套动作流畅丝滑，过程不超过三秒钟，立刻就把阿伊斯曼关在浴室外面，想进也进不来。

阿伊斯曼站在门口，就算脑子不正常，他站姿也很端正，没有缩肩耷背，肩宽腿长，就算穿的是睡衣，都给人一种凛然之气。

这个看背影很有凛然正气的哨兵，正脸表情却是一脸茫然。

他脑子还在痛，魂也没回来，模拟树桩般站在浴室门口。

浴室里很快传来花洒喷水的哗啦声，那声音不大，因为宛遐霨的这个浴室其实是卧室里的一个小套间，在洗手间里面，连着衣帽间，空间加起来其实很大。

家中隔音做得又好，声音穿过衣帽间和洗手间，再让阿伊斯曼听到，尽管他五感敏锐，也只能听到小声的哗啦啦。

哗啦声过了很久才停止，又过了很久，宛遐霨才打开卫生间的门。

打开门后，湿漉漉的宛遐霨失望地发现，阿伊斯曼还没有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