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车站 > 第25章 番外:纤纤(6)

第25章 番外:纤纤(6)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星期一的早晨,纤纤早早地来到了学校。

两天的双休日,她过得并不好。白天,她还能装做和平日一样的快活,可是,夜里,她却莫名其妙地失眠了。她的眼前,总是出现章老师贴在墙上的那张极度痛苦的脸,她的耳边,也经常回荡着那凄厉而绝望的叫声。这面孔,这声音,让她辗转,让她不安。她在床上翻腾了大半夜,心里像塞着一团乱糟糟的东西,既把握不住是什么,也分解不开来。一连两个夜晚,她就这样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的天花板,一直到窗帘透进了清晨第一缕阳光。

于是,在失眠折磨下的纤纤,直到再次坐在教室里的时候,身体还是相当疲乏和虚弱的。可是,她那紊乱的思绪中,却有一点是相当清晰的——今天,她见不到章玉了。星期六的上午,高校长打了电话,告诉爸爸,章玉已经递交了辞职报告。

章玉终于辞职了。以后,他再也不能给纤纤的作文本上写上尖刻的评语和低得可怜的分数了。纤纤想着,想着,心中却有一种难言的怅惘和失落。同学们也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教室里的气氛相当沉闷。虽然,章玉辞职的消息,目前只有纤纤和文俊知道,可大家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时,有一两束怀疑的目光,偷偷摸摸地瞟向纤纤。纤纤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这目光中隐含着的谴责的意味,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天生的傲气让她高高抬起了头,毫不畏惧地瞪视着窥视她的同学。当她的目光和那些偷偷瞟过来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对方就会匆匆把目光转向了别处。这使得纤纤感到一些安慰。本来,她和爸爸的做法,在理论上是完全站得住脚的,是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的。这,从某种程度还上说,已经成为她的精神支柱。

时间就在这郁闷的空气中,一分一秒地过去。离上第一节课的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钟了。第一节是语文课,文俊已经去取作文本了。十分钟后,跟着他进来的,会是哪位语文老师呢?大家在心里暗暗猜测着,沉闷的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氛。纤纤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就在这份无法抑制的紧张情绪中,她听到后面的一位同学,轻声地,自言自语地说:“我真不敢想象,没有章老师的语文课堂会是什么样。”

纤纤怔了一下,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抛弃了章老师的评语和低分的同时,也抛弃了章老师那精彩的课堂。以后,她再也听不到那深刻的分析,幽默的讲解,机敏的回答和动情的话语了。这,似乎是不可想象的。以后的语文课,她该怎么上?同学们该怎么上?她心中的失落和怅惘更强烈了。她终于意识到,章老师在自己和同学们心中,占有多重的分量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接受新的语文老师,也不知道当同学们看到文俊后面跟着的不是章老师时,会有什么样过激的反应。同学们一定会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她和章玉,还能在一个学校里生活吗?她咬了咬牙,心中除了迷惘和失落,又增添了几分无奈。

门,终于被推开了,文俊抱着一大摞作文本出现在了门口。大家不约而同地伸长脖子,朝文俊的身后望去,急切地寻找什么。可是,他们失望了,文俊是一个人进来的,身后没有跟着其他人。

文俊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下,缓慢而有些踉跄地走上了讲台。他的目光是沉重而悲愤的,眼圈红着,似乎刚刚哭过。同学们的心立刻沉了下来。大家都明白了,章老师不会再出现在这个课堂上了。

“同学们,”文俊说话了,声音带着一种克制着的颤抖,“校长让我通知大家,今天的语文课停上。因为,章老师……已经走了。他在星期六的中午,因为车祸……去世了。”

文俊的声音不高,却宛如在教室的上空打了一声焦雷,同学们都被震得呆住了。这两天,大家有成千上万种猜测,但没有一种会是这个结果!有那么一瞬间,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大家不会说话了,不会思考了,甚至不会呼吸了。

“章老师的葬礼在今天举行,”文俊又开始说话了。整个教室里,只有他一人是会思考的,也是会悲痛的,“几分钟前,灵车刚刚从校门口驶过,我替全班同学……送走了他。全校绝大多数老师都去参加葬礼了,因此,全校的第一节课全部改为自习课。章老师在车祸发生前,批改了最后的七本作文。现在,我把本子发给大家。这,是章老师为我们批的最后一次作文。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被他尖刻的评语刺伤了……”

“天!我宁愿再被刺伤一百次,一千次,只要……”一声带着哽咽的哭泣从不知哪个角落里飞了出来。纤纤辨认出了那个声音,是林间——那个作文也曾被章老师打了零分的学生。这哭声中的惨切和悲痛立刻感染了教室里的每一名同学,片刻后,教室里就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啜泣的声音。大家含着泪,轻声地抽噎着,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盯向了同一个人——韩纤纤。

纤纤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有一个短暂的瞬间,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不能说话,不能思想,不能移动……然后,她倏然觉醒,心底有股强烈的震动和痉挛。这种结果,是她怎么也预料不到的,是她怎么也无法接受的!她面颊上的血色消失了,脸白得像一张纸,嘴唇紧闭着,呼吸急促而不稳定。章玉死了!他居然死了!他怎么能死?怎么会死?怎么可以死?天!这太可怕了!太离奇了!太……不可思议了!她感到手心冰冷,全身的血液都在凝结。她颤栗着,恐怖的感觉升进了她的胸口。她惶惑地,下意识地望着四周,这才发现,所有的同学,都在用一种悲愤的,仇恨的,冒着火的目光死盯着她,仿佛她就是杀害章玉的刽子手!

顿时,纤纤觉得背脊发麻,额上冷汗涔涔了。她吸了口气,有点胆怯,胃部在痉挛。可是,随着胆怯而来的,还有一种怨气和怒气。章玉死了,这笔帐凭什么要由她来了结?这个责任凭什么要由她来承担?她应该承担吗?敢承担吗?承担得起吗?各种纷繁而复杂的思想在她心中翻搅着,膨胀着,简直让她快爆炸了。一时间,她心如刀绞,头脑已昏昏然,神志也已茫茫然,只觉得心里的怨气及怒气,像海啸似的在她体内喧扰翻腾,汹涌澎湃。于是,她昂起下巴,本能地、自卫地、爆炸般地大喊了起来:

“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杀害章玉的刽子手!他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没有!没有!!没——有——”

她声嘶力竭地喊出了最后一个“没有”,嗓子似乎已经劈了。然后,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从座位上猛的站了起来,在同学们惊恐的目光中,发疯似地冲出了教室,冲出了教学楼,冲出了那片交织着仇恨和悲愤的目光。

在楼外,纤纤靠在墙上,剧烈的呼吸着,让突然袭击着她的一阵头晕度过去。然后,她又拼命地奔跑起来。她很冷,浑身都在发抖。但脑子里却如火一般的烧灼着。她的头痛在加剧,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心里却在剧烈地抽搐和翻搅着。她想找一个地方,狂歌狂叫狂哭。她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够不至于疯癫。

终于,她跑到了一个偏僻的草地上。这是一片野生的草地,大片枯黄而摇曳的狗尾草中,夹杂着几朵淡黄和淡蓝色的野菊花。纤纤一下子跌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她的心中,仍有那种窒息的感觉。奇怪,她想痛哭,想狂叫,却在这种窒息的感觉中哭不出来,也叫不出来,只能拼命地呼吸。等她的喘息慢慢平稳之后,她就曲起膝盖,双手抱着膝头,静静地坐着,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和麻木,不能思想,也不能分析了。

天气很好,天上堆着云,白得可爱。阳光温暖地照耀着这片枯黄的狗尾草,居然给它们涂抹上一层柔和的金黄。可纤纤却感到一种抵挡不住的寒意正向她袭来。她茫然地注视着一朵淡蓝色的野菊花在秋风中摇曳着,头脑昏沉,四肢乏力,一颗心却像铅块般沉重,像红麻般凌乱。渐渐地,一种不情愿相信这是事实的情绪抓住了她,她摇摇头,希望自己会一下子醒过来,发现她正躺在床上,这一切不过是个荒诞无稽的恶梦。哦,生命竟然是这样脆弱!章玉怎么能死?怎么就这样轻易死去?这一定不会是事实,一定不会!不会!可是,头都摇痛了,她也没有从这场“噩梦”中“醒来”。一阵惶恐的感觉袭上她空虚麻木的心头——难道,自己一生也走不出这个噩梦了吗?

章玉死了!死了!这似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是的,她和爸爸把章玉赶出了校园,可是却没有逼着他也没有盼望他去死啊!他是怎么死的?对了,车祸。谢天谢地,幸亏不是自杀。否则她和爸爸更难逃干系了。哦,不是自杀!不是自杀!只要不是自杀,这又和她,和爸爸有什么关系呢?车祸,谁都可能碰上车祸。凭什么他章玉碰上车祸,这笔帐就应该算在她和爸爸头上呢?这个责任应该由他自己负,要不,就由那个肇事司机负,反正怎么也轮不到她和爸爸。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又要痛苦呢?为什么又要不安呢?她,有什么可自责的呢?

纤纤想着,为自己开脱着,找了无数无数个理由,每一个理由似乎都可以成立。可是,奇怪,她的心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些微的轻松,她的灵魂也没有因此而感到片刻的安静。当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着“与我无关”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她心中最幽暗的角落发出来,在她耳边不断地说着:“与你无关吗?真的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纤纤又甩头,想把这个声音甩掉,可她又失败了。那声音,仍然在她耳边微弱而固执地响着,并且勾起了她许许多多的回忆。如果不是她和爸爸逼着章玉辞职,他能在星期六来批阅最后几本作文吗?如果不是她在中午挑唆键哥哥去“摆平”章玉,章玉能把这七本作文拖到星期六来批阅吗?如果不是她和章玉在课堂上有那样一场争执,这些事情还会发生吗?如果……天!纤纤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心中一片凌乱和沉重。她终于知道,不管一个人多显赫,多富有,人生中有些事情,是逃也逃不掉,甩也甩不开的。

身后,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纤纤一下子跳起来,回过身去,倒退了几步,满脸都是戒备。结果,她看到了文俊那张冷漠的脸。

“是你。”纤纤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了。“你来干什么?”她的语气并不友好。她知道,文俊现在满身都是敌意。他们虽然还未必成为仇敌,但已经不可能成为朋友了。

“我来给你送作文本。”文俊的声音冷得能冻成冰块。他面对着纤纤,眼光锐利而森冷,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一点笑容都没有。

“哦?”纤纤心里又充满了逆反的情绪,“作文本?那上面又有什么尖刻的话语?或者,又给我批了一个零分?没关系,我不痛苦,我已经习惯了,反正,”她狠着心说了出来,“他以后想批也批不了了。”

“你——混蛋!”文俊终于忍无可忍地骂了出来,盛怒之下居然甩出了一句脏话。他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双手不觉间握成了拳头。可是瞬间,他却把拳头松开了,情绪也平静了下来。“纤纤,”他说,“你最好先看一看作文本,然后再发表评论。”

作文本?文俊又一次提到了作文本。纤纤诧异地打开了自己的本子。于是,她看到了一个令她难以置信的分数——98分。

“你的作文,是章老师在星期六的上午批的。”文俊平静而冷淡地说,“这次,你得了全班最高分。”

纤纤的手突然轻微地颤抖起来。啊,她向往已久的全班最高分终于姗姗而来了,可它给纤纤带来的不是喜悦和骄傲,而是迷惘、苦涩、辛酸、无奈、惊诧、沉重交织的复杂的情绪,是她无法分析也无法理解的情绪。她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鲜红的98分,整个人都好象变成了一块化石。

“怎样?有何感想?”文俊问着,声音没有嘲讽,却有一丝尖锐。

“没有感想。”纤纤的戒备之心,又被文俊的不友好的语气唤醒了,“这说明不了什么。章玉在打分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作者是谁。”

“不,他知道!”文俊低而坚决地说,“他在听完文章后,主动向我问起了作者。”

“章玉会去问作者?”纤纤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不是说,他从不问文章的作者吗?”

“可这次,他却问了。”文俊的声音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知道吗?在拿起你的作文本的时候,我曾经有把作文本撕碎的冲动。可是,你这次的作文却写得相当好,我虽然对你有股恨意,却仍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章老师也有些动容了,他向前探着身子,神情相当专注。在我读的过程中,他竟没有打断一次。然后,他向我问起了作者的名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了。”

“他……他说了什么?”纤纤的心不知所以地抖了一下。

“他听到你的名字后,似乎吃了一惊,沉默了一会儿,苦笑了一下。然后,他给这篇文章打了98分,没写任何评语。你知道吗?”他顿了顿,又说,“在你之前,只有柳笛的作文,章老师不写任何评语。也只有她的作文,打过这么高的分数。”

纤纤咬了咬嘴唇,心中的情绪复杂而微妙。她承认,她有些震动,也有些类似愧疚的情绪。可是,她仍然低低地说:“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如果我的文章不值98分,章玉绝对不会打出这个分数,绝对不会。”

“纤纤,你终于说出了一句像样的话了,”文俊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你说得对,你的文章值98分,章老师才会给你打98分。他既不会因为你是市教委主任的千金,而违心地抬高你的分数,也不会因为已经被你和你爸爸逼走,而报复地降低你的分数!”

纤纤震动地抬起了头。文俊的话语犹如一记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她的心上,尽管带来了一种令她极度不适的沉闷痛感,却也成功敲醒了她内心深处被愤怒和冲动掩埋得很深的理智。长久以来,她都未曾加以思索,一味认定章玉给予她的那个“零分”,是对她莫大的羞辱,包括此前那些不尽如人意的分数,她都认为是针对自己的蓄意打压。然而此刻,她终于隐隐约约地意识到,章玉在给出那些分数的时候,根本不清楚文章的作者是谁。他甚至不知道在自己任教的班级里,存在着纤纤这样一位市教委主任的千金。不,就算知道了,于他而言也毫无影响,就如同这篇作文,即便明知道写作文的人辱骂了他,伤害了他,企图找人殴打他,唆使父亲将他逐出校园并拔掉他视作生命的茉莉花,他依然给出了 98 分。他所注重的,是文章本身的质量,丝毫未掺杂文章之外的任何因素。而其他老师呢?他们为她的作文打分时,是否掺入了其他因素?“其他因素”所占的比例又有多少呢?纤纤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面对这一明明如铁般确凿的事实,她竟然没有勇气去承认和接受。于是,在一片混乱与窘迫之中,她遮掩般地抛出了一连串其他的理由:

“可……即便如此,他……他也不应该在课堂上那般羞辱我啊?身为老师,他如此羞辱学生,就是摧残学生的心灵、践踏学生的自尊,他这样做,压根就不配为人师表……”

“他羞辱你什么了!”文俊突然爆发了,他指着纤纤,手指尖都在颤抖:“韩纤纤,你给我好好想想,除了那个耳光,章老师何曾说过一句过分的话?何曾有过一个过分的举动?你那些所谓的‘羞辱’,全是你自个儿作出来的!就连那个耳光,也是!”

“你胡说!”纤纤本能地进行反抗,“他……他……”她接连说了好几个“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她在脑海里竭力回想章玉在那堂作文讲评课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却怎么也找不到丝毫“羞辱”的痕迹。恰恰相反,在这一番仔细的回想中,她竟然极不情愿地察觉到,其实章玉在打那个耳光之前,一直都给她留足了余地。他始终在尽力避免暴露她的分数,避免揭露她抄袭的事实,甚至在真相即将浮出水面的时候,都没有吐出一个“抄”字。反倒是她,为了遮掩心中的羞愧与耻辱,在那种难以名状的,侥幸和不甘心交织的心理推动下,步步紧逼,才导致真相一步步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她甚至不得不承认,那个耳光,也是由于她恼羞成怒口不择言而招致的。那比脏水还要污浊、比刀子还要致命的辱骂,就算是换作她自己,也是绝对无法承受的啊!纤纤突然觉得胸口又塞进一团乱麻,堵得她异常难受,更扎得她心慌意乱。慌乱中,她只好抛出又一道挡箭牌:

“可无论如何,他也不应该打我。老师体罚学生,在什么情况下都是不对的。他就是再推脱,再申辩,再给自己找出一千条一万条理由,也逃脱不了他应付的责任!”

“章老师推脱了吗?他为自己申辩过哪怕一句吗?”文俊用那双冒着火的眼睛死死盯着纤纤,声音放得很低,语气却愈加沉重,“纤纤,你知道章老师的辞职报告是怎么写的吗?’因体罚学生,我请求辞职。’没有阐释任何前因后果,更没有半句解释申辩,他就用这短短十个字,承担了所有的责任。你在课堂上和课后那些胡作非为,不管多么蛮横任性,蛮不讲理,他都没有对任何人宣扬,更没有以此为理由给自己开脱一丝一毫!倒是你自己,事发后上蹿下跳,为了所谓的‘复仇’无所不用其极,对章老师的身体、心灵、情感进行了无情的伤害和践踏,甚至断绝了他的生路,直到已经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了,你还给自己左一条右一条找理由,却从没好好反思一下自身的种种行径,反思一下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

“我怎么就胡作非为了?”纤纤一下子跳了起来,文俊的话让她恼羞成怒,“章玉不去申辩,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法申辩!体罚学生,走到天涯海角也讲不出个道理来!另外,我说的有错吗?他和他那个柳笛,本来就不清不楚,不干不净、不三不四……他们能做出那些肮脏龌龊的勾当,还不许我去说了?”

文俊盯着纤纤,像盯着一只无可救药的蠢猪:“到了现在,你还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吗?”

“我当然相信!”纤纤脱口而出,甚至都没有经过脑子,“另外,这怎么就叫无稽之谈了?那么多同学都在传,甚至老师都在谈论他们,难道这能是捕风捉影吗?就连你,之前也深信不疑,津津乐道呢!”

“不,我已经怀疑了,早就怀疑了,而且是全盘怀疑!”文俊望着四楼那个小小的窗口,陷入一片沉思和回忆中,“就在周六上午,我来帮章老师批作文,刚走进办公室,就看见他正在给那盆茉莉花浇水……”

“什么?”纤纤吃惊地喊起来,“那盆茉莉花,居然没……”她突然发现文俊已经迅速把脸转过来了,那死盯着她的阴森森的目光,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那个“死”字就被生硬硬咽到了肚子里。

文俊不屑地撇了撇嘴,脸上浮起一抹嘲弄的神色:“它当然没死!尽管你家有权有势,也不是每一条生命都是你能折辱摧毁得了的!”他顿了顿,又把目光投向那扇小小的窗口,脸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纤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透过那扇紧闭的窗户,她隐约辨认出那株茉莉花的影子。奇怪,经过这样一番疯狂的摧残后,它居然还顽强地活了下来。尽管由于距离太远,纤纤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可在一片萧瑟肃杀的背景下,它依然在那扇孤单的窗口后,固执地守住了一团葱茏的绿意。

“是的,那时,章老师就是在浇花,浇得很认真,很专注,”文俊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小小的窗口,“他似乎把全部的生命和意志,都凝聚到浇花这一件事上,甚至没有发现我的到来,我没有忍心打搅他。直到他浇完了花,回过头来,我才和他打了声招呼。

“‘哦,文俊,你来了。’他说。他的面容平静安详,甚至带着一点难得的温柔。‘你来看一看,这盆茉莉怎么样了?’我仔细端详了一下,茉莉换了花盆,看样子被人重新栽种过,而且栽得很精心。它已经恢复了一些生机,但叶子还有些发蔫。我如实告诉他:‘活下去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只要不再遭受破坏,它会长得很好。’章老师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我走了,就不会连累它遭受摧残了。’”

纤纤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脸庞一下子发起烧来,心也在微微发痛。章老师的话,刺痛了她心中某种被她拼命压抑了很久的,类似良知的东西,她甚至察觉到它们正在阵痛的挣扎中一点点复苏。文俊终于把目光从窗口移开,他望着纤纤,目光中带着几分谴责,也带着几分自责与痛楚:“纤纤,你知道吗?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那株茉莉花,是章老师拼了性命也要守护的。而他拼命守护的,仅仅是那盆茉莉花吗?一个人可以不要性命地去守护的东西,不管是花,是人,还是情感,能是肮脏龌龊的吗?能吗?”

纤纤习惯性地张了张嘴,想反驳一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反驳出任何东西了。此刻,她也模模糊糊地想起,就在听到那声绝望而凄厉的叫声后,她的心中,也曾产生了类似这样的疑问和感受。那时,她感到怜悯和困惑,而此时,她却感到一丝悔恨与愧疚。不!她不能悔恨!不能愧疚!她狠狠地摇了两下头,拼命把刚刚滋生的悔恨与愧疚压下去。

文俊一直盯着纤纤,目光中渐渐掺杂进一丝怜悯与同情。“纤纤,”他说,“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们都可以重新回到那节作文讲评课上,你还会拿着那篇零分的作文,去质问章老师吗?”

“我当然……”纤纤本能地想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但话只说了半截就说不下去了。一种内心深处的羞耻感让她无法继续“嘴硬”下去。文俊凝视了她好一会儿,眼中渐渐浮起一种悲哀与痛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苦涩地摇了摇头:“算了,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谁都回不去了。”

纤纤突然咬紧了嘴唇,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她拼命地咬着,把嘴唇都咬痛了。文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一语不发地走开了,只留下纤纤独自一人,孤独地、迷惘地、痛苦地,站在一片凄凉萧索的秋色中。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