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周被叫醒的一瞬有点怔忡，她没想到自己真的睡着了。午后明亮的光线和河滩饱和的色彩同一时刻冲进眼来，使她忽视了时影青那一点点神色的异常。
不远处的时影青站着边摆弄相机边催她快一点。
真是，刚才是谁说要在这多坐一会儿的？
时影青没再看她，已经向前走了。
陈周背好包跟上，走在时影青身后两步，刚睡醒的她还有点懵懵的，无意识地盯着时影青发尾发着呆。
忽地，她脚步一顿，目光迷茫地舔了舔上唇，鼻头轻嗅了两下。
“你刚才喝咖啡了？” 陈周小声问眼前发尾的主人。
“……是啊”
时影青带上了太阳眼镜，依旧没回头看陈周。
陈周眨眨细长的眼睛，露出在她脸上少见的疑惑表情，没有再问了。
两人沉默行走，脚边常有飞虫惊起，如果留心偶尔还能见到有鱼跃出水面。
前方河道呈现出一个优美的转弯，漂亮的水体配合落差翻出白色浪花。
转弯的滩涂方便接近水面，陈周走过去捧起河水洗了把脸。
嘴唇上的咖啡味道已不明显，此消彼长的是一个柔软湿润的触感残留。
陈周转头看了眼时影青，她看起来并没什么异常。
……陈周摇摇头自嘲：自己真是单身久了。
时影青一个转弯在陈周视线里消失，几秒之后陈周听到一声轻呼。
陈周立刻起身跑了几步绕过转弯处的山体，便看到时影青静立原地眺望远方。
陈周走过去跟她并肩站着，顺着她目光的方向也望过去。
那是座雪山，陈周也不确定是哪一座，因为距离遥远，本来巍峨的雪山漂浮在眼下周身这一片草长莺飞之上，显得十分精巧可爱。
时影青突然说话：
“你说，如果走到山脚下会不会就没有这么可爱了？”
陈周知道她说的是雪山：
“很可能，不过，会是另一种美吧。”
几年前陈周曾独自在傍晚时滞留在某座雪山山腰，这是十危险的行为：实时海拔近五千米，光线即将消失，温度下降，而她要找回丢失的手机。
那时她还俗务缠身，丢失的智能手机上有对当时的她来说重要的东西。
天地苍茫，白雪碎石，目之所及并无活物，陈周彼时却在那茫茫里领受了雪山的美，甚至于，温柔。
身旁的时影青收回遥望的视线，无声却开怀地笑了。
明媚，如果让陈周用一个词形容时影青的笑颜。
南沦河两岸在任何季节都不缺时令的花朵，唯有时影青这枚笑是为陈周盛开。
走路望着雪山的话，好像会变快。
当河水再次变宽，她们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婆婆蹲在河边洗菜。
哦，班惹寨到了。
这段南沦河水浅而缓，可以看到河底白鱼游过。
时影青捧着相机上前礼貌问婆婆能不能让她拍照，婆婆点头笑得开心。
班惹寨的规模要小的多，寨子背后的崖壁上有季节性的泉水流下来，穿过寨子汇入南沦河。
十几幢古朴村屋，像周围的所有植物，仿佛从一开始就生长在这里。
正是一天中太阳从白炽烧至金黄的时间，半透明的弯月已经迫不及待地登场，它好像在对时影青说，留下来吧，留下来看看我。
她们在婆婆家吃了清淡晚餐，时影青索性给荣哥电话今天不返回了，另约了时间她会额外支付费用。
餐后两人在寨子和周边转悠，粉色的天空，绿色的草场，蓝色的溪水，紫色的岩石，太阳在谢幕的最后时刻挥霍似地将整个高原河谷洒满酒红，画家的眼睛贪婪地汲取这些颜色，直到黑夜升起。
婆婆一个人住，她们两个就睡另一个空着的房间。
也许是睡太早，时影青醒来时，天还黑得浓稠。身侧陈周仍安静熟睡，是她一贯的不设防的仰躺睡姿，外面的一点月光透过木窗照在陈周的鼻梁上，让人手痒想帮她擦擦。
时影青走到院子里，寨子的星星太亮也太近，低低的压下来，压得她有点想哭，她可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只不过盯着看了会儿她的眼睛也跟星星一样亮了。
一双人类的眼睛跟千万双宇宙的眼睛对视，这种时候人根本骗不了自己。
“哎～”
“你在叹气？”陈周走过来问。
这家伙怎么也醒了？
“没有，看星星”
“嗯，是挺好看的。”
凌晨的空气如同崭新洁净的器皿，将陈周的气味呈上时影青的鼻尖，是种很淡很淡的气味，像茉莉又有点像橙子，她垂眸又悄悄轻嗅几下，恍然想起，那是花期中咖啡树林中的味道。
“你会捉鱼嘛？”
“啊？”
“我看这边河里有鱼，我昨天一整天都没吃到肉呢”
一双晨星似的眼睛巴巴地抬起来盯住陈周，眨，一下，两下，三下……
“……好”
陈周沮丧的发现，被时影青这样看着，她除了说好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木楼里传来响动，是婆婆起床了。她没想到这两个年轻人居然比自己还早起。
陈周转身迈了长腿回屋跟婆婆借捉鱼的家伙。
现在有了一点天光，但太阳还没正式营业，河水有些凉。
陈周迟疑地踏入河流，河水深不过她小腿，河底卵石光滑，陈周打拳大多光脚，脚掌平衡和力量都很好，所以走了几步也就适应了。
时影青站在岸边看着，问她要不要帮忙，她说不用，她便乐得在一边欣赏陈周裸露的小腿和手臂。
起初陈周有点手忙脚乱，白鱼总能逃脱，但聪明的人就是学什么都快，晨曦把河面的雾气撩起时，她渐渐开始有了收获。
时影青在岸上雀跃，一条，两条，三条……
四条！第四条鱼好肥！
鱼还活着，时影青就饿了。
够吃了。
陈周一手抓着第四条鱼，一手收了网具走向靠近岸边的浅滩，那里浸着已经装了前三条鱼的竹篓。
可聪明人也有不小心的时候，鱼太滑太肥，捕猎的成功也让她得意疏忽。
陈周正要把这第四条鱼放入竹篓，肥鱼忽然用力摆动挣脱了陈周的手，落入她脚边的浅滩！
这边水浅，甚至不容那肥鱼完全垂直身子游动，让人觉得还大有捉回来的希望。
陈周当然本能地迅速弯腰去捉。一旁的时影青也急了，那可是最肥的一条！她也凑上前帮忙。
“啊！”河边的石头太滑了，时影青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徒劳地俯仰摇晃两下就失控地倒向陈周的方向。
陈周接住她，慌忙中她也站不稳只能选择在两人倒下时撑在时影青身下护住她。
水花高高溅起，河水浑浊，兵荒马乱，肥鱼趁机逃脱。
摔倒在浅滩已经湿透的陈周根本顾不上肥鱼了，时影青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她的脸在陈周眼前倏然放大，陈周口中的空气也在下一秒被时影青全数夺去！
一个两人都始料未及的深吻。
时空仿佛一瞬凝结。
陈周双目圆睁脑中一片空白，而时影青美眸紧闭，皱着眉头，吻得有种决绝的味道……
陈周回神后想要脱身，时影青不许。她跨坐在陈周腰腹上，一只手支撑在水里，另一只手抬起紧扣陈周后脑，用力困住她顺势更加深了这个吻……
能够剥夺力量的永远只可能是柔情，画家的吻足够温柔，拳手便不再挣扎。
河面的雾气变得更浓了一些，刚醒来的晨曦还披着橘黄的睡袍，它温和地注视着水中一对紧拥彼此的情人。
晨曦不同于太阳，它还年少，没有诸多恐惧，能够温和地注视而不评判，它过去曾注视一切，未来也将注视一切。
时间静卧在金色的河水里，没人知道这个吻要缠绵多久，就算是亘古存在的天地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