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古代女子梳妆，是这样一件麻烦的事情啊……

不同于男子的深衣，女子的深衣通身紧窄。在被众人簇拥着换上了华美的曲裾深衣后，关月尧觉得自己仿佛一只被丝蛹束缚的蝉，在一层层衣物的包裹之下，几乎动惮不得。

紧接着，她被卫长指挥着跪坐在妆镜之前，任由宫女们为她绾着发髻，插戴上珠翠。最后再扑上一层铅粉，描眉点唇。

待一切结束，关月尧只觉得自己都要睡过去了。曾经对于自己身着盛装的期待，也在这些变美所必经的工序之后，被彻底消磨殆尽。

这样的衣裳于她而言，以其说是妆点，倒不如更像是一层枷锁，牢牢地限制住了她所有的行动能力。

衣服过于紧窄修身，虽说勾勒出了一条颇为曼妙的身体曲线，可也让她们只能迈着细碎的步伐，有些艰难地行走在路上。

在旁人眼中，或许这样的步态风情万种，窈窕又迷人。可只有这身衣服被穿在了自己的身上，关月尧才明白，这有多么令人难以忍受。

“哎呀，关校尉如此装扮后，可真是漂亮呀！”有宫女看着梳妆完毕的关月尧，轻轻赞叹道。

“是么，快让我瞧瞧！”卫长公主此时好奇地凑了过来。

此时关月尧在宫女们的搀扶下，终于艰难而笨重地重新站了起来。跪坐得久了，双腿难免麻麻涨涨地使不上力。关月尧难受地将身子一歪，随意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阿尧如今打扮好了，可不能再这样不注重形象了。”看着关月尧那略显粗鲁的做派，卫长掩着唇轻轻笑了起来。

“哎，这衣服穿着可真是不习惯，束手束脚的，我看我还是换回去吧！”关月尧却不太习惯地扯了扯裙摆，颇有些为难地说道。

“不行，你才刚换上呢，怎么能让你就这么轻易脱了去！快来，让我阿娘也瞧瞧！”卫长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关月尧的提议，拉着她的手，半拖半拽着将她拖到了卫子夫的面前。

“哎呀，果然小娘子好好打扮一番，就没有不好看的！”就连卫子夫见了关月尧，也不由惊叹道。

此时关月尧穿着那原本属于卫子夫的漂色深衣曲裾，外面笼着一件半透的禅衣。

刘彻不比两位崇尚节俭的先帝，喜好奢靡。都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当今的天子喜欢华丽盛大之物，最先反应在的，便是后宫女子们的服侍上。

此时的后宫女子们一反前两朝时的节俭素净，服装打扮开始越发的雍容华贵了起来。裙摆的长度也渐渐变得越来越长，最后在地面上留下了长长的拖尾，迤逦而又奢华，就如这个正欣欣向荣的新王朝一般。

从小到大，因为习武以及性格的关系，关月尧常常被与假小子这样的词联系在一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漂亮。

这个夸赞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地红了脸，因为行动受限而产生的不快也稍稍冲淡了一些。

原来我穿上这些衣服，也是漂亮的。关月尧想着，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脸来。

也许是这一身衣裳当真有些魔力，不拘小节如关月尧，也在披上了它后，不由得放软了声调，收敛了自己那些粗鲁的动作。

“可是我觉得阿尧，还是穿着戎装的时候最好看。”这时，卫长轻轻地在关月尧的身边嘟囔道。

卫长的话仿佛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将关月尧从那些虚假的赞美和梦境之中拖了出来。

是啊，自己最适合的，最喜欢的，难道不是戎装吗？岂能因为这些许华美的表现就生出了动摇呢？

*

就在关月尧对着自己方才的动摇正兀自心有余悸时，殿外忽然传来了刘彻好奇地询问。而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哗啦啦，大殿之上跪了一地。

“真是热闹啊，你们在做什么？”

当刘彻走进殿中时，因为不习惯穿着女装而迟迟跪不下去还在拉扯着裙摆的关月尧，便显得十分突兀了。

“你是……关月尧？！”因为过于诧异，刘彻的声音也微微变了调。他止住了关月尧还想要下拜的动作，皱着眉头紧紧地注视着她，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疑问。

太过英气的长相放在了女子的身上，便生出了一种雌雄莫辨的奇异美感。穿着男装时，从没有怀疑过，关月尧只是个长相过于清秀的少年。

而此时换上了女装，似乎也无人会怀疑，她的女子身份。只是这样的长相，与柔和，婉约，明媚，艳丽，诸如此类常常用来形容女子的词汇并无丝毫的关联。

她的美是一种，刘彻从未见识过的，新奇的，充满了力量的美。他似乎能稍稍理解，为何霍去病对与关月尧，如此的看重与执着了。

“阿尧，你……”这时，从刘彻的身后冒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关月尧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就在刘彻身后的不远处，还跟着已经许久未见的好友——霍去病。

这还是关月尧第一次，以身着女装的形象出现在好友的面前。她有些不太好意思，下意识地涨红了脸。可抬眸看向好友时，却见此时他脸上的红晕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个少年中间隔着一个天子，可他们似乎都忘了这件事，只是这样定定地望着对方，忘记了言语。

“果然女孩子就是应该穿着女装，这样看着倒是顺眼多了。”最终刘彻收回了落在关月尧身上的目光，笑着走向了卫子夫。

“子夫，你如今月份大了，天又凉，还是少在外面走动的好。”温柔体贴的叮嘱，若是不知底细，或许会以为刘彻是一位体贴又专情的好丈夫吧？

“妾身也是看今日风日好，这才出来散散步透透气的。”卫子夫低眉顺首，回应着刘彻的关怀。

“好了去病，如今你人也见着了，可该放心了吧？”刘彻在卫子夫的身边坐定，神情闲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打趣道。

“陛下这是从何说起？”卫子夫听了刘彻的话，却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去病这小子，担心关月尧的伤势。朕让他在家反省，他就一日一封的书简往宫中递，真是烦死朕了！这不是拗不过，只好带着他来见一见，也好安了他的心，好教他别再那样烦朕了！”

刘彻皱眉说着抱怨的话，语气里却不见丝毫的不耐烦，想来也并非当真觉得霍去病此举恼人。

关月尧闻言，却不由担忧地看向已经走到身边的好友。霍去病低着头，并没有看她，似乎实在专心的倾听着天子的话。

可那红得仿佛要滴下水来的耳根而出卖了他，正大喇喇地将主人那青涩而又坚定的情谊，在心仪的人面前，暴露无遗了。

“启禀陛下，臣从未不放心过。”此时霍去病将身子一伏，郑重地说道。

“你可别浑说，朕看你都没正眼瞧上一眼关月尧，这话你可瞧清楚了再说啊。”刘彻对于霍去病的少年情怀心知肚明，对于霍去病难得的失态，他毫不犹豫地在上面加了把火。

霍去病与关月尧的亲事，刘彻乐见其成。卫家已是外戚，而卫子夫又隐隐有着宠冠六宫之势。

刘彻嘴上说着霍去病若想在前程上更进一步，就该找个对他有所助力的妻族。可此时，卫青已与李广的女儿连了姻，卫子夫又是宫中唯一为自己诞育了儿女的后妃。

虽然这一胎尚不知男女，而此时要说提防卫家还为时尚早。可这也并不代表他就乐得看到霍去病寻到一个，拥有背靠强势家族的妻子。

那些大家族的利益盘根错节，未必就与皇家同心同德，他们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小算盘。霍去病若是娶了来自那些家族的贵女，年深日久，难免会受些影响。

刘彻想了许久，发现若要说起来，霍去病的良配竟真就非关月尧莫属了。

一来霍去病自己喜欢，二来关月尧自己也有着颇为不俗的能力，能够在战事上辅佐霍去病。而她本来之于大汉，恰如无根的飘萍，她的背后没有任何的势力可言。

这样才好，这样的霍去病才不会被过多的家族利益牵扯，从对匈奴的战争中分神。

只是似乎……刘彻看向了一旁一副慈母模样与三个孩子说这话的卫子夫，卫家对于霍去病的婚事有着其他的打算。

随着霍去病的年岁见长，卫少儿与卫子夫两姊妹也在开始留意起了适龄的少女。就如刘彻最初的打算那般，姊妹二人也有意为霍去病迎娶一位名门的贵女。

若是子夫得知霍去病想要迎娶的人是关月尧，她会作何感想呢？刘彻忍不住想到，可是此时自然不是试探的好时机。

刘彻压下了心中的好奇，卫子夫临盆在即，这时候自然是万事以求稳为重。自己的这点恶趣味与好奇心，还是留待到她顺利生产后再说吧。

说起来，今日来清凉殿可不是无的放矢的，他尚且还有件事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