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人结束了玩闹吃完了饭，一切收拾停当，正好也到了入宫的时候。

出了前院，审言与意稳已经为两人备好了马，而前屋主留下了那名不过十岁的小厮裁云，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动作，一脸的艳羡之色。

关月尧可无意真的拿个十岁的半大孩子当童工使唤，见了裁云，随手从兜中掏了几块饴糖放在了他的手中。

“拿着回屋，去找石榴和青桃玩吧。”她笑着说道。

石榴与青桃，便是前屋主留下的那两个半大小丫鬟个，关月尧第一次见到前屋主留下的这一屋子奴仆时也不由得为之汗颜。

算来一对老夫妇加上三个稚龄的孩童，一屋子的老弱妇孺，竟是一个壮年都没有。恐怕也是因为这样老的老，小的小，在牙婆手中卖不上价钱。他为了捡这便宜，所以才都买了回来吧。

想到这，关月尧又在心中叹了口气。

若不是自己正巧遇到了霍去病，正巧当时一头的短发看着像个少年又有武技伴身，为了在这个时代生存下来，也难免最终要落得与他们一样的境地。

她如是想着，便越发不忍心向此时的大多数人一般，将他们当作奴仆对待和使唤了。

自己与他们比起来，也不过是多了几分幸运而已，又有什么资格奴役他们呢？

此时两人已经跨上了马，穿着面圣时的朝服，在街坊们艳羡又好奇的目光中，施施然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行去。

“阿尧，你在想什么呢？”霍去病看着好友似乎想着什么事情出了神，不由好奇地询问道。

“啊……”关月尧听见好友的询问回过了神，可对于心中所想，她已无意再与好友赘述。

就像她可能永远也无法像霍去病那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旁人提供的这些服务一样。

霍去病可能也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她每次面对这些下人献殷勤时，所表现出来不安与惶恐。

“我在好奇你等会面圣，打算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连我都要保密。”关月尧淡淡一笑，隐瞒下了自己真正的想法，装作好奇地问道。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反正等会你会知道的。”霍去病听见好友如此问，面上却得意了起来。这是他一早便筹划好的事情，不过为了给好友一个惊喜，便一直瞒到了现在。

可此时一想，若是等会阿尧在陛下面前表现的太过惊喜，似乎反而显得他不理军中事务似的。惹了陛下误会，那反而不美。

“阿尧，我打算奏请陛下，允许我们在上林苑进行一次狩猎，介时让咱们营中的士兵都参加，既可以当做是放松，也可以看看这些时日他们训练的成果。”霍去病笑着答道。

“狩猎！”果然，咋听见此话，关月尧的眼睛里放出了光来。虽然身处于依山傍水，风景绝佳的皇家御苑之中，可关月尧几乎每天都只能在被圈定好的跑马场中跑马，又或是在沙场上操练。

上一次那样自由自在，几近不受约束地驰骋在大自然中，竟然还是在居庸关送卫大人出塞时，在大草原上迷路的时候了。

青年的面容在此时，随着关月尧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心中一悸，但有很快被她强压了下来。

“是啊，我想试一试如今士兵们对于响箭的声音，究竟适应到了什么样的程度！”霍去病兴致勃勃的话分散了关月尧的注意力，她的思绪被好友的话所吸引，不由也开始想象起当自己射出的响箭落地时，身后无数的箭矢跟随着，一齐飞射而出的景象。

那一定壮观极了！

关月尧的眼睛因为霍去病的话亮了起来，心中也不由充满了期待：“太好了，那到时候不如咱们的两个营好好比一比，看看最后谁的猎物多！”

她扬起嘴角，略带挑衅地侧头看向好友。

“行啊，要是陛下答允了，那就让咱们两个营好好比比看，谁的骑射好。到时候要是那个营猎的猎物少了……”霍去病微微仰头，似乎在思索着输了的一方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输的一方要帮嬴的一方做一个月的杂务！”关月尧不等好友想出个惩戒的方式，便急忙开口说道。

此时军营之中，虽也配置了后勤人员，但许多杂务仍要士兵们自己处理。各自军帐中的卫生，个人勤务，每日训练前的器械准备以及事后整理……

算起来虽然不多，但若要细究，也颇为繁琐。

何况，单是被迫料理几百个大老爷们的个人勤务，只怕就够败方的士兵们吃一壶的了。不过这样正好，也不怕两营的士兵们不尽力较量了。

霍去病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略带促狭地笑了起来，两人就这样说说笑笑着，停在了未央宫的宫门前。

等着他们的仍是王和，见了两名少年，王和露出了一起颇显真诚的笑脸来。

“陛下吩咐了，命两位校尉先去清凉殿卫美人那儿候着，说是卫美人也有些时日没见着你们了，甚至想念。”

霍去病听罢，淡淡一笑：“军中事务繁忙，倒令夫人担心了。”态度十分的谦和有礼。

关月尧看罢，也不由在心中暗笑，去病这小子，在大人面前，还不是得装得像个乖孩子似的。

“哪里的话，两位校尉皆是少年英雄，陛下与夫人都喜爱得紧。老奴在陛下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可从未见他对哪个子侄有如你们两位这般喜爱的。”王和听了霍去病的话，越发殷勤了起来。

关月尧是知道自己的政治素养和灵敏度的，又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哪怕凭借直觉察觉出了事有蹊跷，也未必能够领悟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时就连她也感觉到这个天子身边最受信赖的大黄门，态度也着实殷勤的有些过了分，却又不知事出何因，索性便闭上了嘴巴，将一切交由好友来应付。

果然，霍去病也感觉到了王和态度的变化，虽然与他你来我往的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互相奉承，可若是细细想来又好像什么有用的话都不曾说过。

可似乎，也正是因为这样略显虚伪的场面话，让这段通往清凉殿的路，显得格外漫长了起来。

*

当霍去病与关月尧经过通禀走进清凉殿时，卫子夫正领着两位公主在宫中闲话。

卫子夫此时已经渐渐显了怀，宫中诸人待她也越发小心了起来。两位公主一左一右，分坐在母亲两侧，亦是小心翼翼地陪着母亲闲谈，并不敢造次。

霍去病与关月尧才进殿中，卫子夫便停下了与女儿们的闲话，笑望向了两个少年。

“去病，月尧，来快坐下。这些时日我听闻你们为陛下分忧，很是辛苦。我命御膳房为你们准备了些你们喜欢的吃食，你们快尝尝。”

也许是失去了陈皇后的压制，在宫中颇有些独宠之势，如今又怀有身孕。不仅是天子，就连长乐宫中深居简出的王太后也日日派人前来探望。

卫子夫这段时日在未央宫中，着实过得顺风顺水，就连招呼两个少年时的语气，亲切和蔼有余，又平添了几分以前不曾有过的随意和洒脱。

霍去病将姨母的变化看在眼中，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笑容：“谢谢三姨关怀，只是为天子分忧本就去我与阿尧的本份，不敢轻易言苦。”

“是呀是呀，我和去病在军营里如今混的可好了，夫人不必替我们担心！”关月尧也瞧出了卫子夫脸上的关切出自于对两人真实的关怀，可也不愿看她在孕中还要分心担心自己，急忙出声解释道。

她的话有些太过于迫切，但其中所暗藏的关心还是传递到了卫子夫的心中。她忍不住为了少年直白的心意笑弯了眉眼，越是在这深宫中住的时间久了，便越是珍惜这样真实的情谊。

显然她的好心情也感染了众人，一时间就连两位公主也被关月尧那过于质朴的话语逗乐，以袖掩唇轻声笑了起来。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关月尧看着殿上众人皆看着自己，一副笑而不语的模样，大为窘迫。一时间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可她这副模样，却又惹得众人更加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

“月尧这孩子，可真是……所有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一眼便能让人瞧到心底去。”卫子夫止了笑，说道。

而此时听了母亲的话，两个公主俱都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算起来，关月尧入宫的次数并不少，也时常随着霍去病或者天子一齐到清凉殿中叙话。

可公主到底养在深宫中，见面的次数并不多。霍去病是她们嫡亲的表哥，见得倒还多，可关月尧却还是令他们感到新鲜。

此时刘彻的子息并不盛，后宫里妃嫔倒是有几个，可孩子却也只有卫子夫所出的两位公主。深宫寂寂，两个女孩难得同龄的玩伴，因此对于看起来面善的关月尧，也便多了几分亲切与好感。

关月尧察觉到了女孩们的视线，她微微抬头，三人的视线似乎在空中撞了个正着。关月尧下意识地朝着两位公主笑了笑，却又让误以为她是男子的卫长公主，羞得避过了头去。

“呦，今日可真是热闹啊子夫，是去病与月尧这两个小子到了吗？”一声洪亮而略带威严的话语忽然自殿外传来，不必回头也知道，定是天子下了朝。

一时间起身跪拜发出的衣物窸窣之声不绝于耳，而清凉殿里也再次恢复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