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圃为天庭园林，亭台楼阁十分精巧，且由花神带领诸花仙栽种百花及萤火芝、神草、百丈竹、长春树等奇草异木，因而四季都是姹紫嫣红，青翠满目。

杨戬站在玄圃东南角的天和轩背面，这里是黄令徵及众位花仙日常当值的地方，储存百花之气的天鼓则放置于天和轩正院，由专人看守。杨戬摇身一变成了黄令徵的样子，模仿她平日的走路姿势和神态款步姗姗地进入天和轩，一路上的花仙见到他都敛衽为礼。于是他走到院内，挥退四周的花仙。

唯有山茶仙子上前欠身道：“元君前两日刚释放部分花气，时值初冬，花草凋零，只有梅花、水仙一类开放，应当不用太多花气。”

杨戬愣了愣，道：“今年冬天气候偏暖，再多释放些花气也无妨。”

“是，”山茶仙子恭顺地退了出去。

杨戬轻吁一口气，向前几步走到天鼓面前，运起法力击过去，突然一道神光闪过，他回头，见黄令徵面如冰霜站在身后。

“杨戬，你想做什么？”

杨戬僵硬地扯起嘴角，“你都知道了？”

“不错，你从羿的洞府出来我就跟踪你到了广寒宫，那日你与姮娥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怎的如此糊涂！明知花气不仅可让百花盛开，亦能左右万物生长，岂可随意释出，倘若天时紊乱，后果难料，这罪名全在你身上，即使令尊令堂也找不出正当理由相护的。”

杨戬轻蔑一笑，“我怕什么？百善孝为先，倘若为怕受罚就对父母不闻不问，我又有何颜面立足天地之间！”

“他们是自愿的，不然就算昊天上帝亦没法勉强他们去守天柱，这背后的水可深着呢，你现在轻举妄动未必对他们好。”黄令徵凝视杨戬冷峻的面庞，“杨戬，你别太冲动，害人害己。”

杨戬苦笑，“横竖现在想冲动也冲动不成了。”

“你该庆幸今日遇到的是我，若是旁人，眼下你就得去凌霄殿受审了。”

杨戬默然半晌，忽道：“现在这么说还为时过早。”

黄令徵未及反应，只觉一道法力向自己袭来，本能地闪避开去，抬头见杨戬已举掌朝天鼓劈去，慌忙念几句咒语，那天鼓竟然凌空飘起，慢慢缩成巴掌大小落在她掌中。

杨戬顿时怔在当场，旋即恢复淡漠的神情。

黄令徵一手托着天鼓，蛾眉敛黛，冷声道：“你以为蕴含花气的天鼓能如此轻易被毁坏么？”

杨戬望着黄令徵，满脸恳切，“你能否再帮我一次，我必不会拖累你。”

黄令徵刚要说话，眼前一道光掠过，掌中一轻，等回过神，却见姮娥白衣飘飘立在几尺外，手上捏着天鼓。

“姮娥阿姊，你要作甚？”黄令徵紧张地问。

姮娥满含歉意地看着黄令徵，幽幽地说：“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说完将手中刚从羿那里拿回的玉镯取下，狠狠砸向天鼓。

“别……”黄令徵眉睫一跳，她知晓那玉镯并非普通饰品，而是聚集太阴之灵而成，怕是真能将天鼓砸破，下意识飞奔去抢。

姮娥轻盈地避过她，黄令徵大急，干脆拔下头上的花钗变为利剑，向姮娥手腕刺去。姮娥为避锋芒只得收手，见黄令徵意在天鼓，断断不肯伤了自己，先将天鼓收入广袖之中，又变出自己的剑迎上去。

杨戬本欲阻拦，迟疑了片刻，仍是待在原地未动，双目则不离半空中那两位翩然的身影。广寒仙子剑式飘忽，令人无法捉摸，相比之下，黄令徵倒落了下风。他向来以为月神看上去柔美纤弱，应是法力武艺平平，却不料海水不可斗量，姮娥剑法如此不俗。也对，司羿神武不凡，刚直不逊，能令他倾心的女子，总不会因其家世显赫或空有明艳容貌，所以当年仙子被天蓬元帅所欺，狼狈逃至大殿，怕是佯装柔弱，有趣，有趣得很。

眨眼间黄令徵与姮娥已斗了几十回合，倏而一道极为醇厚的法力排山倒海般压来，二人皆不由自主地向后跌落，等勉强立稳，发现昊天上帝一脸阴沉地看着他们，赶忙上前施礼。

昊天上帝扫视他们一圈，用冷峭的口吻道：“朕难得在玄圃闲逛赏景，远远就瞧见天和轩附近暗流涌动，说说吧，你们在此舞刀弄剑的，欲意何为啊？”

姮娥屈一屈膝，“禀陛下，小仙原本与花神在此游园，见满目芍药蔷薇开得甚好，心中欢欣，故而一时技痒，才与花神切磋剑术。扰了陛下清静，还请陛下容量。”

昊天上帝唇边带笑，“理由编排得不错嘛，技痒？切磋剑术？朕方才看你们分明是要拼命一般！还有，这院内的天鼓呢？”

黄令徵犹豫了一下，悄悄拉拉姮娥的袖子，天鼓自袖内而出逐渐变大飘回原处。“小仙与姮娥阿姊打赌能使天鼓随意变化大小，游戏而已，陛下恕罪。”

“哦，是这样吗，杨戬？”

杨戬拱拱手，“回陛下，诚如花神所言，她们二人戏言以太阴星君的玉镯为注，令杨戬作证。”

云坚横眼瞪过去，“一派胡言！你们一个个的，谎话张嘴就来呀，去凡间说书得了，当什么神仙！”说着看向低头不语的太阴星君，“姮娥，你在蟠桃会逼迫黄令徵命百花齐放，如今又在这里意图损毁天鼓，你可知罪？”

姮娥抬起头，双眸赤红，“陛下明知姮娥为救父母才出此下策，却百般阻挠，当真是大公无私得很。”

黄令徵眉头一紧，小声道，“姮娥，别说了。”

姮娥恍若未觉，眼中已是有了泪意，语气寒凝质问昊天上帝，“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陛下不愿天帝天后重返天庭，姮娥可以理解。只不过，陛下的亲妹和妹婿亦困于不周山，却丝毫不顾念，如此六亲不认，实在令人齿寒。”

云坚沉着脸，不怒自威，“六亲不认？朕为三界之主，无论仙人鬼皆可算是朕的亲人。无论天帝天后还是吾妹、妹婿，皆是为了众生安危自愿前去不周山。天鼓中的花气可定万物长养，你以为只是开几朵花那么简单。你轻举妄动，万一有个差池，只怕四时颠倒，有悖节令，伤及生灵，难道他们就没有亲人吗？你身为天帝之女，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姮娥面带惭色，沉默不语。

“既是自愿，陛下为何不去？”杨戬漆黑的眸子显出特有的执拗。

“若是有朝一日三界需要朕以身犯险，朕当仁不让。”云坚道。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杨戬暗自腹诽。

“今日之事，总得有个交代，你们自己说吧。”云坚情知他们怏怏不服，但也必须给个教训，免得闹出事端。

姮娥盈盈下拜，“是小仙之过，小仙愿入天牢自省。”

黄令徵急忙跪在姮娥身旁，“天和轩由小仙所管，小仙失职，请陛下念及星君一片孝心，免其责罚，小仙愿领罪。”

“事出有因，陛下若深责太阴星君，众仙家难免会怀疑陛下假公济私，容不下前任天帝之女，花神忠于职守，罚她更是毫无道理。今日是杨戬先欲毁坏天鼓，陛下还是降罪杨戬为好。”杨戬面无表情地说道。

昊天上帝一乐，“你们倒是很讲义气嘛，争着抢着受罚。念你们初犯，姮娥、杨戬俱禁足一月，静思己过。”

姮娥与杨戬交换个眼神，异口同声道：“谨遵陛下法旨。”

云坚眯了眯眼，“还有，依黄令徵所言，若天鼓再有任何闪失，朕唯你是问。”

黄令徵利落一揖，“是。”

杨戬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昊天上帝此举，摆明了用黄令徵来胁迫自己和太阴星君不要轻举妄动，真是阴险。

待云坚走后，姮娥拉着黄令徵的胳膊，“抱歉，我不该莫名其妙拉你下水。”

黄令徵微笑着说：“我懂，没怪你。”

“可惜大好机会，就这么落空了。”杨戬抱着手臂，言辞犀利，“你若不插手，待我救出天帝天后及其他上古大神，昊天上帝难道真能重罚我？非要掺合一脚。”

黄令徵蛾眉倒蹙，“杨戬，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方才要不是我拦着，到时花气四溢，不周山结界大开，三界如果真出什么岔子，长公主和木神再为难也只能让你去顶缸。你自己不在乎，就不考虑你父母的感受么？”

杨戬语气转凉，“他们定会理解杨戬的苦衷，仙子不必操心。”

姮娥劝道：“二位向来和睦，就别争了。横竖陛下将了我们一军，再打天鼓的主意就得带累令徵了。”

“你们当真觉得，我是怕你们带累吗？”黄令徵跺跺脚，满腹怨气，“我真是白操心。”

“仙子的好意，在下心领。可是仙子，”杨戬望着远方层层叠叠的云海，开口道，“我自幼在凡间与爹娘一起生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十几岁时母亲被压桃山，父亲不知所踪，直到我成人方了解真相，救出母亲，一家团聚；月神亦曾与天帝天后感情甚笃，后来反目，帝后归隐，她必是心怀愧疚。而你是上古灵花化身人形，无父无母，可你毕竟也是在凡间历过劫的，怎么对他人感受……”

黄令徵瞠目打断杨戬，“是，我无父无母，无法感同身受，我阻止你们就是为了我的仙途前程，可满意了？”说罢，转身翩然而去。

姮娥望着黄令徵远去的背影，“你这话太重，她不是那样的人。”

杨戬再未说话，面带思索地凝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