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部擅自搜查蟠桃园，毁坏桃树，请陛下圣裁。”凌霄宝殿上黄令徵侃侃道来。

商羊脑中怒意翻腾，但见上头坐着的是昊天上帝和西王母，反驳道：“听当时的天兵讲，他们当时根本没用仙法，只是怕逃犯幻化身形，所以拨开枝叶查看有无异状，谁知桃树却莫名其妙地断了，实在奇怪，请陛下和西王母明鉴。”

坐在一侧的普化天尊欠身道：“王母，不是我偏袒自己属下，只是全天庭没有仙家不知道蟠桃园的重要，神霄府的天兵哪有胆子擅专。”

孙悟空叫道：“你这老倌儿明明就是偏袒自己的下属……”

昊天上帝看了孙悟空一眼，出言阻止，“斗战胜佛，说话要有凭据，佛家讲，妄语、两舌、恶语皆为口业。”

“想不到天帝老儿也学佛了，”孙悟空笑嘻嘻地说，“不过这回造口业的可不止我，这个什么雨师，闯了祸就来污蔑老孙，天庭可得给个说法”。

昊天上帝听说了孙悟空和平仲树精的渊源，心中已有六七成相信他与这次的事脱不了干系，只是，从前便领教过孙悟空夹缠不清的好本事，虽也不会真的怕他，但如果闹开，丢的是天庭的脸面。何况，当年大闹天宫的时候杀不了这只猢狲，现今更不可能为了点没根据的事情处置他了。还有，杨戬巡天牢和那树精逃狱的时间确实太巧，按说杨戬与孙悟空只见过寥寥几次，没理由帮他，但这小子的脾气一贯与众不同，又颇讲义气，难免不做些出格的事。

雷神常先开口道：“陛下，孙大圣确有可疑，请陛下准许搜查齐天大圣府。”

孙悟空暴跳如雷，“你说可疑就可疑，你说搜府就搜府，凭什么！”

“杨戬，你怎么说？”云坚定定看向自进殿来一直置身事外的外甥。

“空口无凭，如果强行搜查齐天大圣的府邸，怕是有伤西方的脸面。”杨戬觉出昊天上帝摆明了对自己有所怀疑，只是碍于佛祖，干脆把这层厉害关系点破。

杨戬话音刚落，大殿气氛一下子凝固了。昊天上帝同西王母交换了个眼神，各自缄口。

“小仙有罪，”董双成忽然出声打破了这份沉默，“蟠桃园的树枝是我不小心弄断的，因为怕受责罚，故而以仙法接到树上，可小仙法力低微，神霄府天兵一碰就断了。”

大伙儿听了这番话均是一愣，孙悟空刚要发问，王母已经开口：“罚你受七道天雷之刑，天帝以为呢？”

“王母……”杨戬与黄令徵同时喊道。

昊天上帝清一清嗓子，道：“就照西王母的意思办。至于那平仲树精，极有可能已经逃往凡间，神霄府可发出通缉令，命下界城隍土地细细访查。”

“其实，也不用如此费事，平仲树精本体在五行山旁，只要拔了树根，那妖精自然无法兴风作浪。”商羊冷冰冰的话让大家一惊，孙悟空按捺住帮忙说话的意图，眼神瞄向杨戬。

杨戬看不惯商羊这种语调，急切道：“倘若拔除树根，那树精便会性命不保，虽说他逃狱有罪，但罪不至死，怎能如此草菅人命！”

常先露出鄙夷的神色，道：“事到如今，二郎真君还偏袒妖孽，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杨戬是帮理不帮亲，神霄府也得依天规而行，岂能擅加重刑，落人口舌。”

“听真君的口吻，平仲树精逃就逃了对吧？”商羊向天帝躬身道：“陛下，天庭这么多年极少出现逃狱之事，绝不可姑息，必须严惩以正视听。”

“陛下，请给小神一点时间，杨戬一定会将其捉拿归案。”

云坚默然片刻，见杨戬态度坚决，还是同意了，“那就以三天为限，届时如果抓不到，就将平仲树精的树根毁去，杨戬亦要承担失职之罪。”

大殿外，杨戬拦在匆匆离开的黄令徵身前，“仙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黄令徵一言不发地绕开杨戬，头也不回地向阙仙宫方向走去，杨戬跟着她直接进了关雎殿。一踏入殿中，黄令徵便觉得不对劲，警惕地四处打量，“谁在里头，出来！”

一个天兵打扮、面色略有些苍白的英俊公子从柱子后头闪出来，行礼道：“在下逃难至此，可否请二位暂时收容，在下感激不尽。”

黄令徵惊讶之态尽显，“你是……那个平仲树精？”

那公子面不改色，淡淡答道：“是，我叫阿孟。”

“阿孟，你就不怕我们直接再抓你去天牢？”黄令徵有意逗逗他，故意说道。

“二位看起来光明磊落，气度非凡，不像是落井下石的人。”公子话说得颇为真诚。

黄令徵心想，这树精当真胆识过人，脸上绽出一抹笑容，“你倒是很会说话，也够聪明，知道装成士兵掩人耳目，还能找到我这里。这儿我只是为了方便照料玄圃偶尔小住，所以除了殿门口的两个天兵，平日里也没个人影，才让你混进来。我瞧着你元神受损未愈，东边的客房就暂时借你，你记得在房里呆着，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阿孟又深深一揖，“多谢仙子。”

等那树精出去，黄令徵马上转头瞪向杨戬。

杨戬见她忽而满面怒容，问道：“仙子何故动怒？”

“我分明看到孙悟空对仙树做了手脚，还冲着你挤眉弄眼的，你别告诉我，此次阿孟逃狱的事情同你无关。”

“仙子多心了。”杨戬莫名心虚。

黄令徵眉角上扬，“不然，阿孟见了你怎会连问都不问一句，分明是早就相识，故意假装不认得你，反而露了破绽。”

杨戬举手投降，“杨戬不想瞒你，没错，是我助他逃离天牢的。”

“看来我所料不差，上次那只猢狲替你说谎的条件，原来就是帮他救那树精。”

杨戬轻轻颔首，“你仿佛对大圣很有意见？”

“他施法弄断了树枝，对草木没有半分尊重爱惜，这个阿孟也是树木修炼成人，难道平仲木就比桃树高贵了么？”

杨戬不假思索地摇头，“妖也好树也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但是，伤一树枝便可救一性命，两害相权取其轻，杨戬以为并没什么错。”

黄令徵收了戏容，凝重地问：“陛下是否亦猜到是你，所以将你一军，逼你把他交出来？”

“是啊，还有一点，陛下有意借此事拿捏孙悟空的错处以辖制西方。”

“那你可有良策应对，交不出人，届时受罚的就是你自己。”黄令徵满目关切，她原以为昊天上帝与杨戬毕竟有亲，哪怕曾有龃龉，到底血浓于水，如今看来，陛下没有半分袒护杨戬的意思。

杨戬微有触动，给黄令徵宽心道：“不要紧，大不了挨一顿雷劈，我有玄功护体，一炷香的时间就可复原。可那阿孟，得拜托仙子多加照料，等他好了便让他自行离去。”

“不劳真君吩咐。”

五雷狱内，电闪雷鸣，董双成一身罪服跪在刑台上承受着雷刑，她觉得全身筋骨都要被抽离，疼得只想一死了之，却依然拼命咬住嘴唇，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

一旁监刑的商羊眼中闪过几抹赞赏与惋惜，抬手暂时停住行刑，劝道：“蟠桃园的树枝根本不是仙子弄断的，你这又是何必呢？你的修为尚浅，挨完七道雷刑恐怕小命难保，就算勉强保住性命，也得花个一二百年才能恢复。”

董双成艰难地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

“只要你肯说出实情，我可以替你作保。”

董双成一哂，“雨师觉得欺君的罪名比纵放囚犯更小么？”

在商羊的无声叹息中，第四道天雷狠狠劈落，那受刑的女子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商羊的目光在董双成惨白的脸上逡巡良久，又一道紫电劈下，却偏偏落在董双成边上不到两尺处……

过了两日，黄令徵正在广寒宫陪姮娥闲聊，姮娥取下熏笼上的茶壶，斟了两杯茶，一杯推到黄令徵跟前，另一杯端在手中，闻了闻茶的香气，“我烹茶的手艺实在不行，要不然……”

黄令徵含笑带嗔，道：“哪有主人让客人亲自动手的道理，玉兔和那几位仙童还不够你使唤的？”嘴上这样说，她仍然起身取过茶饼放入鎏金花鸟纹银茶槽子内，用碾轴细细碾碎，再用筛子过滤后将茶末倒入茶盏中。待水二沸，一边将沸水注于茶盏，一面用茶匙在盏内来回击拂，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姮娥歪靠在凭几上欣赏黄令徵点茶，待黄令徵将茶盏递过来，嗅着茶香细细啜饮，又随手拿起案上的枣泥酥送进嘴里，嗯，甜而不腻，齿颊留香。

哮天犬气喘吁吁地闯进来打破了这份闲适，“主人命我前来报信，那越狱的树精在关雎殿附近被雨师发现，正在缠斗，四周已被天兵天将围住了。”

黄令徵大吃一惊，心念流转已是明白三分，姮娥却有些云里雾里，众人皆知她这位好友一向不怎么住关雎殿的，杨戬不想着如何捉拿逃犯，反而派哮天犬来通知黄令徵。

“你那殿里藏了什么要紧宝贝么？”姮娥偏过头，打趣似地抛出自己的疑惑。

黄令徵迟疑了下，匆匆立起，“姊姊，我回头再同你解释。”

每当黄令徵喊“姊姊”便是在撒娇示弱，姮娥目光定定落在对方有些忐忑的面庞，霎时了然，安抚地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臂膀，“不用解释了，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