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二人，杨戬瞅了瞅走向庭院预备播撒种子的黄令徵，“花神不先入内坐会儿么？”

“不必，王母还等着小仙回去复命呢！”黄令徵语气淡淡。

“神仙从凡间历劫归来，大都喜欢沿用本来的名字，仙子是少数和家父一样执意用凡间之名的。”神仙下凡，相较于天上的时间，白驹过隙，不过一瞬功夫，就仿佛做了一场梦，唯有父亲那样真爱母亲、真心喜欢下界的，才会一直只做凡人杨天佑，而非木神句芒。

“真君想劝小仙，连令尊都抬出来了！”黄令徵声音冷冽。随着杨戬上天，其父杨天佑是木神句芒转世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花神与家父又有不同，家父为保羲皇，下凡历劫并无怨恨，只是觉得凡间更值得留恋，而花神你，则是不甘被仙僚算计，心怀怨怼，杨戬不希望花神沉溺于过去。”

“令尊大气洒脱，而我却是个小心眼的。”黄令徵别过头去，掩藏眼中的苦涩。

杨戬看着黄令徵的背影，片刻方道:“当年我打听过，寿仙与你从无过节，她把你庇护织女的事情抖落出来，应该是为了讨好昊天上帝和东王公。织女乃东王公与西王母之女，那时昊天上帝初登大位，不久出了我母亲之事，之后又出了此事，二者的相似程度，很难不让人有所联想。于东王公和西王母，爱女犯了天条，既颜面无光，又会被揣测对昊天上帝不满、故意挑衅，而于昊天上帝，若是重罚了木公金母之女，便有借题发挥打压其他古神之嫌。因此，麻姑才将你推出来吸引火力，转移大伙儿注意，也给了天帝从轻发落织女的借口。”

结果，织女与河鼓星君尚能列于星宿，一年一会，而花神却被谪落凡间，连向来疼爱她的王母都无话可说，因为大家心知肚明，撇开对错不谈，这是解决这桩公案最好的办法了。花神女夷，便成了各方妥协下的牺牲品。

“道理我都懂，王母对我视如己出，我从未怨她，也不后悔帮了织女。”黄令徵吸了吸鼻子，强自将眼眶中泪水憋了回去，不欲再继续与杨戬谈论这个话题。

她变出个绣着牡丹图案的精致荷包，从里边倒出颗种子，撒在大殿前院偏左的位置，又拿出个紫色小瓶滴了几滴仙露在播种的地方，立刻便长出嫩绿的新芽。

见杨戬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黄令徵便解释道:“这回的桃树与上次在灌口替真君种的不同，此非凡品，长出来极大，种一棵便够，多了反而喧宾夺主。”接着又往右边走几步，指着周南殿另一侧道，“这儿种一排竹子，坚毅挺拔，倒是很衬真君，也显得曲径通幽，一会儿再去后院种些櫰木，真君觉得呢？”

櫰木长得类似棠树，果实为红色，外形像木瓜，凡人吃了能变得力大无穷，神仙食用也会增加修为，心情舒畅。

杨戬心念微微一动，笑曰:“仙子想得如此周到，杨戬谢过。”

待黄令徵忙活完已过申时，杨戬本想留饭，但黄令徵坚辞，自己又尚未拜见师祖，便由着她回瑶池复命去了。

杨戬捻个口诀给自个儿换上一身素色水合服，腰束丝绦，一副道门弟子的打扮，来到玉清境清微天宫。

“徒孙杨戬，拜见师祖。”

元始天尊端坐蒲团之上，凝视着这个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徒孙，“杨戬，你是我阐教三代弟子首座。”

杨戬再拜，“师父一直教导杨戬，凡事要俯仰无愧天地，师门之恩，杨戬从不敢忘。”

“你言下之意，是觉得师祖我、甚至整个阐教，有愧于天地？”

杨戬连忙垂头，淡淡地说：“徒孙不敢。”

元始天尊轻轻叹了口气，眼前的徒孙一直就是个有主意的，“杨戬，本座早就同你说过，当年成汤气数已尽，武王伐纣乃是天意，顺应天时则吉，逆天而行则凶。你想要天下安定并没错，但大乱之后才有大治，如今也是一样。”

杨戬沉默不语。

元始天尊盯了杨戬一会儿，“以后你会明白的，回去吧，好自为之。”

第二日朝会，昊天上帝云坚高坐于凌霄宝殿之上，看着今日来上朝的神仙格外之多，不由得一哂。由于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天庭大多数神仙各有司职，除了执掌雷部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三位天师、九司主神、文曲、武曲星君，以及诸如李天王、哪吒一类的护驾近臣，其他仙家除非有事上奏，并不用每天上朝。但是杨戬在天庭有许多同门故旧，亦有许多截教的冤家对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前来看热闹。

昊天上帝示意游奕灵官，“宣吧。”

“宣二郎神杨戬觐见。”

杨戬身着墨色暗纹外氅，里头上衣下裳亦为墨色，系云纹蔽膝，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跪下。待游奕灵官读完骈四俪六、文辞华丽的册文，杨戬行稽首大礼，再从灵官手中接过册书及印绶，起身站到自己的班次。

杨戬头一回参加朝会，时不时地感受到周围神仙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目光，面上倒是无比淡定。

早朝后，昊天上帝单独留下了杨戬，训诫道：“显圣真君也不是第一天当神仙了，当谨遵天条，恪尽职守。”

杨戬惜字如金，拱手回了个“是。”

昊天上帝别有深意地说:“杨戬，你有傲骨是好事，但凡事过犹不及，如果傲气得太过，必生祸端。”

杨戬心下不以为然，面上却恭谨了几分，“臣谨记陛下教诲。”

“这套金器，便赏给你吧！”昊天上帝挥了挥袖子，变出一对鱼龙纹四瓣金盘、一只鸿雁金壶、两对掐丝团花金杯、一对金瓜棱对瓶，样样精美绝伦。

“谢陛下赏赐。”杨戬转了转眼珠，“臣也有礼物敬献陛下，王远与麻姑兄妹送了臣十坛灵芝酒，臣不敢独享，特奉半数于陛下。”

此举略带挑衅，但出乎杨戬意料的是，天帝并未发怒，只是好整以暇地瞅了瞅杨戬脚边的酒坛，调侃道：“显圣真君果然不同凡响，刚上天便有仙家来巴结你了。”

杨戬心中不快，语气生硬地说：“多亏陛下抬举，将周南殿赐于小臣，令杨戬如置炭火之上。”

天帝的笑容愈发得深，“以卿之能，区区小事自然应付得来。”

杨戬觉得莫名焦躁，无意再同天帝打机锋，直接问道：“现在陛下可以告诉杨戬了么？”

“上次说了，要救你父母，就得从根本化解天地浩劫，而要化解大劫，须找到八位能斗转星移的神仙，运用上古遁甲之术启动阵法。”

“八位？哪八位？”

天帝眼神复杂地盯着杨戬，“我如今能确定的，一位是孙悟空，另一位便是你，杨戬。”

杨戬挑挑眉，只是诧异了一瞬，旋即释然，“难怪陛下这么着急命杨戬上天。可是，斗转星移又是何意？孙悟空天生石猴，刀枪不入，也不怕天打雷劈，还勉强算得上，杨戬自问并没有逆天的本事。”

“呵，你能担山赶日，连桃山都劈开了，封神时又曾得娲皇亲赐的山河社稷图，实在不必妄自菲薄。”云坚捋了捋下巴的胡须，语气颇为玩味。

“可照这么一划拉，天上有类似经历的神仙不胜枚举。”

昊天上帝闷哼一声，“倒也不至于，能真的把天界搅得不得安宁的，还真没几个。”

杨戬欠欠身，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多谢陛下夸赞。”

“说正事，朕思来想去，想那孙悟空既是齐天大圣，后来又皈依佛门，而你呢，父母都不是普通人，又是阐教三代首座弟子，所以，这八位神仙应当还有某种特质。”

杨戬灵光一现，“陛下的意思，此八人每位都代表着不同的势力。”

天帝颔首，“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来，多少神仙为了三界安危前赴后继。就说如今，天庭除了我，亦有北极紫微大帝、勾陈大帝、后土娘娘、南极长生大帝，还有西王母等上古诸神，以及三清天尊、西天诸佛，下界三山五岳、江河湖海各有神仙司掌，冥司则有东岳大帝、酆都大帝、地藏王菩萨和十殿阎罗。这三界，从来不是哪一个人的。”

“陛下亦是古神之一。”

“照凡间的时间算，朕三千多岁了，登上这三界之主的位子也已两千多年，但论资历，朕在古神中并不占优。”

“但陛下能得到众仙拥护，在凡间也颇有威望，想必是煞费苦心，其他古神的野心和决断恐怕……远远不如陛下。”

“没有野心，自然坐不上这个位子，但是，只有野心是不够的，你说对吧，杨戬？”云坚目光灼灼地看向杨戬，这个外甥显然从不掩饰对自己的不满和疑虑。

杨戬微微勾了勾唇角，“那陛下到底想让杨戬做些什么？”

“替朕找到余下的六位仙家，破解无字天碑，但是不用急，你得先在天庭站稳。”

杨戬知道天帝有所保留，没有道出全部，不过，他也不急，与昊天上帝的博弈，刚开了个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