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上一辆马车拐上了街道，车轱辘捻在潮湿的路面上，发出擦擦的声音。

叶弘手里捏着柄象牙小扇，用指腹轻轻搓着扇柄，忽然听见远远的有人高呼。

“叶师兄，师兄等等！”

叶弘拉开帘子一瞧，是老师陈闵门下的师弟雒云昭，早晨出门碰见他，马车顺路带了他去老师府上，没想到晚上回去又碰到他了。

叫车夫停了车等他，叶弘单手支着帘子：“云昭，老师这么快就放你回来了。”

“害，这都一整天了，再不放我回家，我都饿死了，老师的客人一个个仙风道骨不用吃喝，我可不行。”雒云昭几个大步已经追上马车，长腿一伸迈进车厢，见叶弘早已经腾出一半位置给他坐，立刻坐下向叶弘拱手：“谢过师兄啦！”

叶弘摆摆手，雒云昭见他神情却恹恹的。

“师兄，早上出门看你还容光焕发的，怎么这会看上去疲惫许多？”

见叶弘淡笑不欲答话，脑袋一转，“师兄，今日听人说你要娶那个新上任的掉书袋酸掉牙的中书侍郎贺勉家的三小姐了，师兄是为此事烦恼吗？”

叶弘摇摇头：“人人都说我要娶虞嫔娘娘的妹妹了，都在恭喜我，你倒反过来关心起我了。”

“我听说今日三皇子闯去贺家，恐吓了贺家的姑娘。三皇子一向对师兄推崇备至，成日对你身边的女子挑三拣四，吹毛求疵，见了贺家的姑娘竟然没有大闹一场，看来那姑娘要不是个美人，要不有其他过人之处。”

叶弘微微皱眉：“三殿下实在不该多此一举。”

雒云昭见他不愿多说，怕自己惹他不快，转换了话题道：“年关已过，转眼三月将近，清明祭祀各项事宜需要准备，南越国每三年上京进贡一次的使团也快到了。”

“是啊，六部要开始陆续忙起来了。”

南越国使者到达京城的时间如预计的一样正好在三月初。他们千里迢迢带着几十车南越特产。从南越都城到京城走了整整三个多月，使团上上下下六十余人，可谓浩浩荡荡，吃喝自不必说，一路上花费不小，大晋为展现大国气度，沿途官驿对南越的使者尽心接待，使团顺利到达时，不像长途跋涉过，精神十分饱满。

待到了上京城城门口，早有鸿胪寺的官员一干人来接。

打头的南越使臣赵佗身形高大，络腮胡须，目光炯炯，气势竟有些摄人。其他人也都一身簇新整洁的装扮。

使团进城后一路上围观的人群众多。赵佗一路观察着沿途景象，只见街边商铺摊贩无数，围观行人衣着鲜艳丰富，一时心中感叹中原地界，实在是富饶繁华。

几日后的清明祭祀宫宴上，南越使者向大晋皇帝献上了千里迢迢带来的贡品。

数车上好的动物皮毛整齐的摆在殿内一侧，其他车上尽数是些搜罗来的宝贝。大晋皇帝见惯了金银珠宝，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只是其中一个木匣之中一柄碧色玉剑吸引了他的目光。

赵佗很有眼色，马上捧起这个木匣向皇帝献上：“陛下，此剑乃南越圣山中采得的碧玉琢而成，一共四只成一套。“

说着他拉开匣子侧面的机关，那木匣一层层弹开，里面三个夹层显出，果然是四柄一模一样的玉剑，他继续介绍道：“不只外表美丽，又因为此四剑乃出自圣山之物，集齐天地灵气，虽不能用做武器，但佩戴在身上可保养容颜，强健身体！”

皇帝接过递上来的木匣细细看了，只见四柄玉剑晶莹通透，剑身上细细雕刻着一些南越的符号文字，大小虽只有一手长，但是形制精美可爱，色泽莹润通透。

他微微点头：“此物甚是别致，既是可以保养容颜，强健身体的宝物，那朕就将它们赐给皇后一柄，虞嫔一柄，剩下的......”

“皇上......”，皇帝还没说完，殿中就有人出声想打断。

皇帝抬头一看，正是天天上本参自己过于宠幸后宫嫔妃，应当以皇后为重等等的郑大人，肯定是想说皇后和嫔妃赐一样的东西成何体统云云。见他一脸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突然起了揶揄之心。

“既然郑大人也喜欢，这第三柄就赐给郑大人。”

角落里站着的秘书寺新上任的秘书监雒源雒大人，被这句话逗笑，见皇上眼风扫过来赶忙强忍住笑意，一张脸憋得通红。

“我看雒大人也喜欢，这最后一柄就赐给你了。”

雒源擦擦额头的汗，和郑大人一起跪下各接了一柄玉剑在手里。

宴会结束回去的路上，被戏弄的郑大人满脸不忿，抓着路过的官员喋喋抱怨：“这样实在不像样子，偏宠嫔妃，捉弄朝臣......”

其他大人一听他这话，吓得转身就跑，不一会，他身边三尺就没人敢靠近了。

郑大人见此更是忿忿，一把老骨头在傍晚的风中似要被吹断。眼看着叶相就在前面，急忙赶了上去。

“叶丞相，我老夫今日丢脸是小事，皇上却不能一直这样荒唐下去。”

叶相早听到他的抱怨，安慰道：“皇上年轻气盛，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当尽心辅佐，你我多加劝谏即可，万不可心存抱怨。”

郑大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惊出一身冷汗。

宫宴结束后，季清石染上了寒疾，加上之前病症并未完全好，回到家中就下不了床，只能再次告假卧床养病了。

月峥还没回到贺府，便收到季府追上来告知祖父再次告病的消息。

她急匆匆想叫车夫停车，想掉头回去季府，车夫却无论如何不肯。

“三小姐，大夫人说了，她已经两次派人催您回去了，这次无论如何要把您接回去，您别为难小的了！”

月峥好说歹说也没用，只好安顿月苒：“小妹，你先跟着他们回去，我去看看祖父，很快就回来。”

说罢揭起车帘，扶住车厢边缘就要跳下去，她自信自己小时候跟着父亲母亲练的本事还没丢光，跳下去撒腿就跑没问题。

可一跳下车，车后跟着的几个婆子就冲上来扭住了月峥的胳膊。

月苒看到姐姐被抓住，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你们放了我，我回去看一眼祖父一定马上回去！”月峥挣扎道。

那些婆子却不留情面，三两下又把月峥押回了马车上，月峥又急又气，可也没了办法，只好把月苒抱进怀里哄她别哭。

没成想，一进了家门，便被押到了大夫人面前。

月峥还没来得及求伯母放自己去看祖父一眼，就被劈头盖脸一通训斥。

“自打上次提了亲，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叶家也没人再来商讨一下后面的事情。你还有心思成日不着家，几次三番催你回来都不听话。”

“大伯母，我知道错了，是我玩心重了才到现在才回来。”月峥低眉顺眼道。

“可祖父今日下朝回来病又严重了，请伯母再让我回去一趟看看祖父吧。”

大夫人一听月峥后面一句话立刻反驳道：“季老大人身边又不是没人照顾，何必要你一个外孙女时时守在身边。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安安心心的待嫁才对。”

月峥生气伯母不顾祖父病重非要接自己回来，也突然牛脾气上来，脱口而出：“我不嫁！”

大夫人气急站起身来：“你这孩子，家里的事还由你做主了不成？你大伯辛辛苦苦做生意养着这个家，我们结了这门亲，有了叶家的助力，你二伯将来才有机会大展宏图，到时候受益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小辈。”

月峥和大伯母并不亲近，自她十二岁和月苒来上京住进贺家，大伯几乎没怎么关注过她，只当她和月苒不存在。开始时和璟怡他们玩闹，有个磕磕碰碰的，大伯母必要让婆子仆妇给她上家法，月苒也时常跟着她一起挨罚。后来就干脆不让大房二房的子女与月峥姐妹来往了。

不过月峥遗传了爹娘，从小大大咧咧，人也皮实，受什么委屈很快就忘到脑后。

“叶家满门勋贵，我难望其项背，若是想借着婚事攀高枝，侄女不才，恐怕没这个本事。”

不出所料，话刚说出口，大伯母就喊人上家法了：“我一向还觉得你这孩子是懂事省心的，没想到竟是这样自以为是的丫头！”

月峥跪在院子里，婆子拿着两尺长的戒尺，拽了月峥的手过去，狠狠抽下去，月峥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尺子劈里啪啦落在月峥的手心。

管家进来找大夫人，府上来了客人，贺勉素日诗友众多，今日又相约一起来家里做客了。

大夫人一听其中有几个身份显赫的，忙起身去迎客，临走前回头嘱咐拿着戒条的婆子：“打够三十下板子再放她回去，这样顶撞长辈实在不像话！”

大伯母揉着额角似乎气到头痛，留下两个婆子打完剩下的板子。

雒云昭跟在众人身后，晃晃悠悠到了二门，听见旁边院子里劈里啪啦的板子声，主人家在教训不守规矩的下人吧，打的有些狠，奇怪的是，听不见一点求饶喊疼声，是个有骨气的。他忍不住探头往里一瞧，看到院子里跪着个姑娘，瘦瘦的身影，低着头挨打。还没看清，就迎面差点撞上匆匆出来的贺夫人。

“晚辈失礼。”雒云昭赶忙收回目光赔礼道歉。

贺大伯跟着管家匆匆赶来，扬声道：“是我失礼了，承蒙各位平日对小弟贺勉的关照。今日前来一定要尽兴而归。”贺大伯向大家拱手。

一群人被带着往前厅去，说话的声音渐渐听不见。又一下板子打在红肿的手心，月峥没忍住，“哎呀”喊了声疼。

不过三十板子，总算是打完了。

“三小姐，快起来吧。”婆子收了戒尺。

月峥撅撅嘴。

虽然忍着没吱声，但是心里还是委屈的。月峥从地上爬起来，揉揉膝盖，拍了裙子上的土，往自己院里去。

不知不觉竟走错了地方，走回了原来住的后院去了。月峥看着好久不见的古树，没想到竟然有些见到故友的伤感。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不远处墙头传来人压低的声音。

“月峥！月峥！”

月峥一回头就看见子渔冒出墙头的半个脑袋，一双眼睛圆溜溜。

“大哥说你走的时候不开心，叫我把这个给你。”说着他手一甩就扔进来一个小盒子。

月峥跑去捡起盒子一瞧，是个手掌大的螺钿盒子，里面躺着一颗并不圆润的小珍珠，左右各凸起一块，仔细看起来，竟像是一只小兔子。

月峥满腹的不开心，因为这个小兔子消散了许多。

“子渔，祖父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别多说了，有人来了，晚上见！”子渔留下一句话，就迅速从墙头消失了。

月峥一想，自己刚才真是急糊涂了，就该一声不吭，到了晚上悄悄溜出去，真是平白挨了一顿板子。

“是谁在那里！”果然有人过来了。月峥马上装作才发现自己走错的样子，从树后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