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老大如此严苛地训过一个人。

在路上，我还想着，没想到老大在这个小世界还交了朋友。

既然是会友，那气氛大概是十分祥和的。两个人喝喝茶下下棋，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人生一乐。

到了这人住处的时候，我仍这么想着。

这是一处僻静的所在，田间三两家，一眼望去，日光朗朗，周围遍是错落有致的庄稼地。眼前是一座简单的小院，栅栏搭得有些潦草，一个水泥外墙的小屋安静地站立在尽头。

看来还是个隐士。

我正欲上前，老大却伸手拦住了我：“不急，稍微等上一等。”

我只好乖乖站在一旁，陪他一同等待。

没过几分钟，他拦着我的手收了回去：“走吧。”

我赶忙跟上。

进到屋中，却见一个青年刚刚午睡。这就是老大说的朋友？老大为何趁他睡着了才悄悄进来看他呢？

没等我发出疑问，老大冒了句：“走，随我入梦。”瞬间他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这才发现他没捎上我，立刻调动神识，自己跟了进去。

我刚入梦，却已听到有人在高谈阔论，忙循声上前，悄悄在一边观察。

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慷慨激昂地在说话：“……追名逐利，浑浑噩噩，一生白活！哈哈哈！”

然后是老大冷静却严厉的声音传来。

“你笑话他人不知生死真相，沉醉于世间俗务，愚昧一生。那我问你，他们中大多数人，做的世间事，有没有利益他人？”

那人开口欲言：“那些事，终究是些……”

老大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别一上来就奔着究竟去，在世间，就说世间法。他们修桥铺路，是方便了大家行旅；贩夫走卒，是方便了大家日用。身居高位者，更需纵横谋划，你一句追名逐利，就轻松囊括全部了？你怎知你口中浑浑噩噩之人，没有利益众生之心？”

那人却满口不以为意的姿态：“比不了比不了！他们的情怀，大不过，家、国、天下，如此而已。”

“哼！那我问你，济世报国，是不是利益众生？日行一善，尚且利益了几个众生，你每日里，倒是对他人的言行，妄加猜测，指指点点，你又哪里利益到了众生！”

那人的声音低了下去，但仍不失平静：“我在这里，是要了生死，是要有一日成道，是为了能更好的利益众生。”

老大：“说得好听，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说要成道，我问你，什么叫修行！”

那人没有说话。

老大：“修行，是修正自己！不是让你不管知道了点什么，就忙不急拿出来去评判他人。”

那人想了想，跪了下来，朝老大拜了一拜，恭敬道：“仙长教训得是。”

老大的暴击才刚刚开始。

“你难道没有追逐过世间的名利情？你难道没有想过要获得他人的认可和尊重？这些路你都走过，只是你现在不走了而已。你自己都迷失过，还笑话别人迷失，难道这是慈悲？一前一后，究竟有何可笑？”

“你自视清高，以为凡事自己看得最明，何曾想过，你无时无刻不在评判他人？”

“你自诩修行人，修了个什么？修出了这一身贡高我慢，一身的傲气，修出一堆要求，全是对他人的要求！有一条是要求你自己吗！你告诉我，你修了个什么？”

那人跪在地上，头伏得极低，没有言语。

老大继续输出：

“你信根不足，总疑心说法人有否亲自证悟，誓要择一良师，于是东挑挑西选选。到现在，读完过一部经吗？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有这功夫挑得心神散乱，为何不亲去读经，直见智慧？”

“你还嘲笑道家子弟，笑他们不够究竟，在网上，遇到机会就跟人互相争辩，非要压别人一头。”

“所有宗教，最初的祖师，都是人间至德，无论东方西方，何种教派，若不是先圣厚德感化，宗教何以盛兴？而所有的宗教，但凡被他人歪解排斥，哪个不是因为有人打着教内人士的名义，行败坏之实？”

“你如此在外与人随意争论，有何颜面说自己是佛弟子？”

“我问你，你觉得道家不究竟。你是修为高过了哪位天尊、真人？你怎知道家的法是不是究竟？不曾了解就妄加诋毁，你也配！”

“你还看不起如今寺里的僧人，觉得他们不是真修行。我倒问你，你真正看见了几个僧人？你又怎知人家不是真修行？”

“施主一粒米，重如须弥山，今生不了道，披毛戴角还！他们受众生供养，此生若不能了生死，自有加倍的因果业报要受。个人因果个人担，用得着你来指指点点？”

“入佛门是为了速开智慧，培植善根，与诸佛菩萨同心同愿同行，是为了了生死，利益众生。你以为人家是去享清福，你如此恶意揣测他人，你又何日才能清净！”

老大的声音回响在虚空中，听了这些话，我被深深震撼。我们作为他的下属，竟从未被如此激烈地批评过。

我转头看向场中，那人跪伏在地，未曾动弹。

我忽然生出一丝羡慕来，心想，这位仁兄何德何能，能得老大这般敲打。

老大的语气平静了一些，不再责问他，开始语气恳切的教诲：

“老天生你一双眼，不是让你看别人的，是让你看自己。不要从别人身上看别人，要从别人身上看自己。因为你能看到的，都是你的业障。”

“莫要观察他人的过失，自己莫生恶念，也莫要东想西想，因为自己究竟不能透晓他人的心性，所以，观察他人的过失终会成为自己堕落的恶因。”

那人伏在地上，小心应答：“是……多谢仙长训示。”

老大：“你尤其要觉察自己的贡高我慢。现在的人，不修行还好，一说自己开始修行，反倒变得比以前更坏，毛病更多，傲慢得不得了。”

“你要牢记，一切诸慢，凡慢有我，比贪嗔痴三毒更毒。前三毒虽毒，终有休时，独我慢一毒，在人道慢人，在鬼道慢鬼，在畜道慢畜，任居何处，有处生慢。”

那人畏畏缩缩地开口：“弟子谨记在心，但弟子愚昧，还请仙长开示，我慢一毒，如何对治？”

“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皆本自具足，只因生生世世受染，不能了知真心，明心见性。你需谨记，当观一切众生为如来，亦当观一切众生如自己，无二无别，如此一刻不忘，我慢一毒，慢慢便可停息消减。”

“多谢仙长。”

“千万莫要再用眼耳鼻舌身意去评判他人，真修行人眼里，没有他人过。”

“是，弟子谨记。”

“十世古今不离当念，微尘刹土不隔毫端。人身难得如盲龟浮木，更当珍惜因缘，不负此生。”

听完这话，我忽然感到一阵力量，把我拉出了这个午后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