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暂时停下了焦急又绝望的哭声。
“哼,说不出来了吧。”我举着弯刀,飞速奔向那个可怜的汉子。
“是因为!”
我停下脚步,回过身。
她没有看我,低头看着大地,似乎在快速思考着:“是因为,我心即宇宙。”
她慢慢地说:“我们都来自同一颗心,一切都未生之前,心有了一念分别,于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什么都没有,刹那间化现成了无边无际无穷无尽,万千世界。但我们都来自于同一个源头,都来自同一颗心。”
“你仍然没有回答我,命运究竟为何各不相同。”我转过身,举起弯刀。
“是因为心觉得,这一切都是一样的啊!”
我缓缓放下弯刀,转身看她。
“什么?”
“它是想通过每一个不同的个体,通过我们,来体验一切。就好像,小松鼠的一生,和小乌龟的一生是完全不同的,它想拥有这些体验,所以它既成了小松鼠,又成了小乌龟。”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宇宙大爆炸,或者说开天辟地前的那个瞬间,那个心,它想体验一切,一念起,化现了无数世界无数生灵,但是,在它那里,在心那里,它是不觉得这些体验有任何不同的。”
“它不觉得痛苦和喜悦有什么不同,不觉得悲伤和快乐有什么不同,不觉得愤怒和温柔有什么不同,在它那里,它无分别,它只是想平等地体验一切,所以它把自己分成了无数微尘,分成了我们。”
“是我们分别了痛苦和喜悦,快乐和悲伤,是我们觉得这些情绪千差万别,但它不觉得。”
“它对任何境遇,任何情绪,都没有分别,有分别的是我们。”
虽然心上的疼痛一直在加剧,但听她说着,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渐渐亮堂了起来。
……说得好!
特勤部果然慧眼识英才,这是个好苗子!
当下我就喜从心来,这时耳边也响起围观小伙伴们欢喜的声音。
“她通过了!”
“哦吼!”
“天才啊天才!”
我简直忍不住要露出笑容来了。
这场梦考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挖掘一一身上的闪光点。
她坚持报复,是没放下执着;想跟我在一起,是没放下贪爱,但好歹刚刚她那一念,放下了分别。
按理说最开始,选择报复就已经不合格了,但机会总要一给再给,最后,她忏悔了。
她在情急之中,生出了绝妙的见地。而且她的猜测,很开阔,充满无限可能,无论这个见地究竟与否,我个人投赞同票。
考验结束,这次是真的可以通过了,我可以收工了。
这时,心口的剧痛开始扩散,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缓缓放下弯刀,看着她:“虽然我好像不是很明白,但是,我被你说服了。”
她终于放松了点,挂满泪水的脸上,蹙眉露出一个浅浅的、精疲力尽的微笑:“镜哥……”
我把弯刀丢到一边,回身向她走去。
突然间狂风大作。
盖满植被的旷野眨眼就飞沙走石,大地剧烈震动起来。
她是完成考核了,但我的戏份还没有结束。
土地持续震荡,我们无法站稳,瞬间都倒在地上。我跟她之间的土壤,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
缝隙迅速扩大,有红光透出来,定睛一看,地缝深处是一片火海。
眨眼间,脚下坚实的大地早已土崩瓦解,风的呼号和大地震动的巨响忽然消失不见。
我堕入了地缝之中。
耳边尤能听到一一绝望的呼喊。
我静静闭上眼。
终于杀青了。
放在外面的那一缕神识还能看到一一在上面的情况。
只见大地继续震动,刚刚裂出的巨大缝隙,慢慢合了起来。
不久,一切恢复原状,大地恢复如初。
悠悠旷野间,寂寂独一人。
一一跪坐在刚刚地缝出现的地方,涕泪纵横,茫然不知所措。
片刻后,她朝向天空大喊:“镜!系统!你出来!”
虚空中传来声音:“你可以离开了。”
她拍打着地面,流着泪着急地喊:“你把镜哥放出来!”
虚空声音淡漠,不带一丝情感:“对不起,他没能把那些能量完全内化。虽然那两个人是他妄想所化的幻境,但他终究是在幻境中杀了人。”
“能量守恒才能脱落系统,如今他只能先在这里待着了,等他什么时候消完了业,再出去吧。”
一一急问:“那他现在在哪里?待在地底?”
系统:“不是地底,是地狱。他自己化现出来的,地狱。”
一一身子晃了晃,强撑着不动,很快又问:“你能告诉我,他要在那里待多久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她:“大概三千七百五十年左右吧。”
“什么?”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静默了片刻,又仰头问虚空。
“杀人就有罪吗?”
虚空:“当然。”
一一:“那那边边关将士,保家卫国,他们为了守卫河山,为了国泰民安,舍生取义,上阵杀敌,难道也是错的吗?”
看来刚刚的极限问答激发了她的思维,她的大脑还没停止高速运转。她还想跟系统辩上一辩。
虚空:“这两者没有可比性。军士的杀,是为他人。他的杀,是为自己。”
一一不甘心:“那军士的杀就没有罪吗?”
虚空沉默了一下,回答她:“你先前跟他说的那些,说得很是精彩。既然一切都无分别,又怎会有国与国、家与家的分别呢?既然没有这些分别,那以此为名,行伤害之实,难道不是一种自以为是,难道就没有罪么?”
“既然没有分别,有罪和无罪又有什么不同呢?”
“究竟无分别,那是出世间的角度,既然你们还有这个形体,还在这个世间,就还要受世间的生灭影响。你们又没有观一切无分别的证量,没有证量,就只能被动随世俗生灭因果轮转。没有证量,道理说得再漂亮,又有何用?既然受世间法,那杀戮自然有罪。”
“可是我们生来就是这样认为的啊……”
“从世间法的角度,你们如此看,没有什么问题;但从出世间的角度,究竟都是造作。况且,你们人间不是有一句话么:‘从来如此,便对么?’”
一一见辩不过,只能放弃这条路,转而直问:“怎么才能把他救出来?”
虚空:“你救不了他。”
“要不这样,他会落到现在的下场,是因为多喝了我的那杯水。所以现在他经受的,我应该承担一半。”
一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看向天空:“你把我也放到那里去吧,三千多年,将近四千年,我跟他各一半。”
我突然听到梁笑的声音。
“这小丫头,别跟她废话了,快点把她踢出去!”
虚空:“我们的契约已经结束了,再见……”
话音刚落,一一的心光大亮。
纯白的光芒渐渐照亮一切处,旷野、密林、天空、大地,被照耀到的一切都消失在白光之中。
梦境结束。
我闭上眼,等待神灵归位,却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整个人飞速下拽。
疼痛早已从心口,扩散到了全身。
我心念一动。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