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东西，我跟梁笑回到了罗贺身边。

他一直到早上7点多才醒过来。

他不喜欢用酒店的遮光帘，所以只有一层窗纱遮在卧室窗前。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充满了整个屋子。而这阳光在刚醒来的罗贺眼里，大概十分刺眼，他把手盖在了自己的脸上，维持醒过来时的样子，躺在那里没有动。

昨晚他喝得并不多，所以应该不是宿醉难受。

我们小心翼翼地在一边看着他，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十几分钟后，他慢慢坐了起来，然后拿起手机，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很快，他又放下手机。

又坐了几分钟后，他起身洗漱，收拾行李，然后去高铁站，坐车回正州。

我们闷不吭声地跟了他三天。

这三天里，他除了每天早上醒来后，都会这么愣神一阵外，一切如常，照常忙工作，期间还跟同事们又聚了一次餐，说说笑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于以往的样子。

我们有点落寞。

三天后，老大听了关于罗贺情况的汇报，把我们召了回去。

换班。

先换别的同事来，继续观察一段时间，我们去做别的事情。

速效护田剂事关重大，我们不能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罗贺身上。他虽然在集团里有不小的话语权，但他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

护田剂关系到他们整个集团，背后还不知道牵涉了多少利益关系，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为了他的个人安危考虑，他就算能帮我们，我们也不能把他扯到明面上。

老大提出过一个方案，让我们着手挑选网络上在食品安全方面有点名气的红人，大大小小做测评的网红。

我们尝试了一下，开了上千个账号，通过匿名的方式，隔三差五在这些网红的账号下评论请求测评护田剂，列举护田剂的危害。

结果收到的网友回复中，十之八九都是攻击和质疑。

而网红们通通悄无声息。

启方集团树大根深，利益关系复杂，盘根错节，这些网红什么背景也没有，不去冒险才是明智之举。

我们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老大收到了罗贺的消息。

“罗贺准备辞职。”

我和梁笑：“什么？”

这才过去半个月，发生了什么？

我们打开远程的时候，罗贺正在家里跟成宇说话。

“好好的为什么想辞职？我之前还听你说，你很快有望升职的。”

“因为这些都没有意义了。”罗贺的语气波澜不惊。

“这样没意义，什么有意义？”

“什么都没有意义。”

“啧，你怎么了？”

“半个月前，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跟我的初恋成了家，还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孩子……”

“等会儿？你什么时候有的初恋？我怎么不知道。”

“梦里的初恋。那个梦太真实了，你不知道，梦里的家就是我现在的家，那个人就好像活生生多出来的一样。”

“一个梦而已，你至于吗？”

“最后我们吵架了，她跟孩子搬回娘家去了，我要出差，打算回来再去接她们，结果我醒了，我真的在出差。我有时会忍不住想，梦里的世界会不会真的存在，她是那么真实，还有孩子，我回到了这里，离开了那个世界，她和孩子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

“我在想，那里是一个世界，但那是我的一场梦。这里也是一个世界，那会不会，这里只是另一场，更长的梦？”

“……”

“如果，这也只是一场梦的话，我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成宇和他聊不下去，匆匆告辞离开了。

我抬头看向老大：“老大？”

老大：“可以了。”

今晚，老大参与了罗贺的梦境，但这次的梦跟我们之前的性质不同。

这次的梦，叫天启。

梦里，罗贺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竟然跟老大杠上了。

老大：“你看看现在的气候吧，风雨不时，是天怒，大地无力不能长养万物，如果不赶紧停止护田剂的使用，怕是饥荒很快就要降临人间了。”

罗贺：“我什么都不想做，因为一切毕竟空，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区别。”

老大：“一切毕竟空？那因果也空吗？”

罗贺：“终究是空的。”

老大：“嘴上说说很容易，但如果我现在剁了你一只手，你能说，那疼痛是空的吗？”

罗贺：“你为什么要剁我一只手？”

老大：“打个比方而已。但事实是，你为虎作伥，帮你们集团作恶，残害百姓，这是前因，你觉得会得到什么后果？”

罗贺：“我不知道有那么严重，不是不知者不罪吗？”

老大：“不知者不罪？这是人说的，不是因果法则说的。你不是故意作恶，那果报可能比故意作恶的人要轻一些，但你毕竟参与其中，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罗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老大：“这事很难，如果无法改变，你就离开吧，这种情况下，不继续作恶就是行善了。首先护好自身。”

罗贺：“但在此之前我有个请求。”

老大：“哦？”

罗贺：“让我再见小如一面，就现在，我知道你做得到。”

老大：“……好。”

我听着他们这谈条件的架势，心里还在感慨，突然感觉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袖。

转身一看，老大拿了面镜子对我笑：“他要现在清醒的时候见，来回调数据库太麻烦了，还得上头批了再下放，你去。”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他把镜子往我脸前一亮，镜子里分明照出了小如的脸。

脚下一空，我往下坠去，很快又落到实处。

眼前又变成了罗贺家里的场景。

有人敲门，我走过去打开，罗贺站在门口。

他二话不说紧紧抱住了我，声音带着哭腔：“小如……”

设身处地想想，也着实可怜，我被他的悲伤所感染，不禁也湿了眼眶。

他松开了怀抱，但又握住我的手，努力笑出来：“我是来告别的，以后，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你要好好的。”

我机械地回应：“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谢谢你在梦里陪了我那么久，我很开心。”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艰难地说，“我还是想问，你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吗？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流着泪回答：“不，我只是从你生生世世的信息库里拼凑的一份信息。你离开这个梦，我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请放下心吧，不要担心她是否会在另一个世界里，因为找不到你而着急，因为你离开后，那整个世界都已经不复存在，包括她。

“那我可以最后抱一下你吗？”

我主动上前抱住他：“一切都会好的。”

他忍不住痛哭出声：“小如……”

我想告诉他，我觉得他关于梦的理解没什么问题，想鼓励他，但考虑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和情境，安慰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的头靠在我肩上，哭声慢慢变成了呜咽，又变成抽泣，最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