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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千机门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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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回到了大幽白沙郡。驿丞听说他们回来了,十分高兴,肩膀上扛着一只小猴儿来大门前迎接。

“步大人,段兄,你们回来啦,一切顺利么?”

步云邪翻身下了马,道:“托你的福,很顺利。”

他看了一眼小猴,发现猴儿养的皮毛油亮,看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驿丞对它们很不错。众人回到了住处,见厢房里满是猴子。猴儿们已经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有的在呼呼大睡,有的在捉盐粒,过得很安逸。

它们一见段星河回来了,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到了湖里。猴儿们纷纷围了上来,吱吱直叫,伸着爪子扯他的衣角,仿佛问他找到把它们变回去的法子没有。

段星河故意逗它们,道:“拽我干什么,兜里没糖。”

猴儿们急的抓耳挠腮,恨不能说人话,可惜就是说不出来。赵大海在一旁哈哈直笑,道:“大师兄,别逗它们啦。”

猴儿们感觉他们好像是有办法,要不然不会这么轻松。步云邪打发道:“好了,你们都出去。”

驿丞揣着手,还想在这里见证奇迹。伏顺道:“法不传六耳,咱们走吧。”

驿丞回头道:“那段兄怎么能留下?”

伏顺道:“他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算两个耳朵。”

他抬手一勾,搂着驿丞出去了。段星河比了个嘘的手势,道:“乖乖的,阿云把你们变回去。”

猴儿们顿时蹲在地上站成一排,老老实实的一声也不敢出。

步云邪将灵力凝聚在手中,把手放在一只小猴的身上,念诵萨满教他的咒语。就见一道金光笼罩了那只小猴,它蜷缩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尖锐的爪子变成了人类的手指。他抖了抖身子,身上的猴皮掉了下来,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却是那个炸粪坑的二狗。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变回人形,激动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段星河道:“别哭了,耽误他救别人。”

那小孩儿也想忍,可忍不住,哽的直打嗝。段星河只好带他去了隔壁,把巾帕打湿了,给他擦了擦脸,搓下一层金色的猴毛来。

片刻又一个小孩儿跌跌撞撞地出来了,他做猴子久了,都忘了怎么像人一样走路了。两个小孩对视了一眼,又哭了出来,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里头就像产房一样,变回一个孩子,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段星河静静地坐在一旁,觉得今天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新生一样,哭一哭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会儿功夫,步云邪就把三十个孩子都变回来了。一群光溜溜的孩子在屋里放声大哭,那情形十分壮观。段星河搔了搔头,心道:“失策了,没提前准备衣服,这怎么办?”

他把男孩儿分成一堆,女孩儿一堆,隔在了两个屋里,让赵大海赶紧出去给他们买衣裳。

等了一阵子,赵大海扛着一堆衣裳回来,让他们穿上了,总算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段星河拍了拍手,道:“静一静——听我说。”

他的声音明亮,生的又俊朗,往人群中一站就很吸引人。七嘴八舌的孩子们静了下来,抬头望着他。

段星河道:“今天歇一晚,明天一早官府的人会带你们回家。爹妈问起来,你们就说自己被杂耍班子的人拍晕了,后面的事都不记得了,明白么?”

他是怕说了造畜的事,这些孩子的家里或者邻居会觉得他们是怪物,嫌弃他们。这么离奇的事,一般人很难接受。段星河希望他们能尽快回归原来的生活,他们年纪还小,过个几十年再想起来,只会当成是自己的一场梦,总比一直沉浸在这种恐惧中来得好。

孩子们懵懵懂懂的,但是知道他是为自己好,纷纷点头。次日官府来了人,登记了孩子们的名字,把他们一一送回了家。还有些从外地拐来的孩子,官府也派车送他们回去。

百姓们找了许久,等到现在几乎要放弃了,没想到孩子居然完好无缺地回来了。大街上到处都是喜极而泣的大人和孩子。段星河远远地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奔忙了这么久,做的事还是有意义的。

步云邪走过来道:“总算了结一桩心事。”

段星河道:“辛苦你了。”

步云邪损耗了不少元气,此时有点憔悴,神色却很温和。他道:“能帮到别人,其实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这一趟出去光路费就花了不少,做好事可以,亏太多也不成。段星河下意识捻了捻手指,道:“官府不是说有赏钱么,什么时候给?”

步云邪笑了,道:“应该就这两天吧,他们现在忙着结案、送孩子,顾不上别的。”

段星河叹了口气,道:“那就再等等。”

回驿馆歇了一天,外头敲锣打鼓的来了一大群人。伏顺听见动静出去看,迎面就被一堆礼物担子淹没了。昨天官府贴出了告示,说钦天监的步司业出来巡察,率领部下从恶人手里救下了三十名孩子,官府已经陆续派人送还回家。百姓们感激的不得了,找回孩子的几家人一合计,凑钱买了些礼物,用红绸妆裹了吹吹打打地送了过来。

伏顺诧异道:“你们这是?”

一名妇人道:“我们想求见步大人,感谢他救了我的孩子。”

步云邪已经听人说了,兄弟几个一起到了大门前。好几篮子红鸡蛋放在路边,旁边的笼子里关着两只大白鹅,还有堆成小山的美酒和鲜花。先前那开干果铺子的男人眼中含泪,激动道:“步大人,多谢您救了我儿子。我老刘家就这一根独苗,您对我们家恩情太大了,请受我一拜!”

步云邪吓了一跳,抢在他跪下之前把他扶住了。他道:“应该的,不必行此大礼。”

其他百姓见他一表人才,又有侠义心肠,都十分喜欢他。一人把一张大红礼单递过来,道:“步大人,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你一定收下!”

上头写着牛羊、腊肉、粮食、美酒、布匹之类的东西,不算贵重,但都挺实用的。百姓们挣点小钱也不容易,步云邪极力推辞,众人却一定要他收下。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直接把酒挑进了他们的院子里,其他人也一窝蜂地把礼物送了进来。

段星河等人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也与有荣焉。步云邪有些无可奈何,只好道:“多谢各位。”

百姓们报答了恩人,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驿丞看着满院子的礼物,感慨道:“好人有好报,真好。”

其中一个丢孩子的家里是开酒坊的,送来的几十担美酒都是顶好的杜康,凑近了就能闻到一阵酒香。驿丞耸了耸鼻子,他一向爱喝酒,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大家还要继续旅行,这些酒带着太沉。驿丞帮他们照顾了那么久的猴儿们,也该好好答谢他。步云邪道:“这些酒留下来吧,你跟兄弟们慢慢喝。”

这些都是好酒,喝不完拿去卖了也是一大笔钱。驿丞眼睛一亮,道:“那感情好,我就不客气了!”

隔天官府的赏银送过来了,提供线索给一百两,帮忙把孩子找回来又给一百两。李如芝得知了这消息,特地给他们写了一封表扬信,让信使八百里加急赶来,当众念给他们听。

信上夸奖他们为民除害,给钦天监争光了,他作为司正深感欣慰。实则话里话外暗示他们能有今天的成绩,都是自己领导有方的结果。

众人站在院子里,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感觉灌了一脑袋屁话。

宋胡缨没见过他,道:“李司正是谁?”

李玉真道:“是个讨厌鬼。”

伏顺翻了个白眼,道:“他还欣慰,关他屁事。”

“就是,”赵大海道,“平时不干活,别人立了功他就来蹭,脸皮比城墙都厚。”

段星河收下了钱,随手把李司正的表扬信扔进炉子里烧了,转头去钱庄把银子兑成了银票。

身边的人都知道,大师兄有三大爱好,头一个是练剑,第二是打磨东西,第三就是数钱。他喜欢那种不用为生活担忧的感觉,有了钱才能过想过的生活,心里踏实了,人也就自在了。

他把银票数了一遍,加上先前抓三尾狐赚的钱、买药给报销的钱,已经攒了不少了。这些钱跟伏顺他们分完,剩下的也有二百两,钦天监还按月给他发俸禄,日常吃穿不成问题。包袱里收着师父给他们的一包银子,段星河不打算动,准备回去交给师娘。

从前他在青岩山中,二三十张嘴都等着吃饭,过年才能买点需要的东西。段星河一直想多挣点钱,让大家的日子好过一些。如今来到这里,虽然遍地都是妖魔鬼怪,总算有钱赚,也不枉他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了。

数完了钱,他从旁边拿起了幽冥剑。长剑的剑鞘漆黑,黄铜吞口上刻着浪花,里头的宝剑湛如秋水,散发着凛凛肃杀之气。他轻轻擦拭着剑身,越看越喜欢,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

门吱呀一声,步云邪从外头进来了,道:“忙着呢?”

段星河道:“没事,来。”

步云邪手里拿着几件衣裳,过来道:“前两天百姓送的布裁的衣裳,这是你的,试试吧。”

天热了,也该换薄衣服了。段星河解开了外衣,把一件珠白色的交领袍穿在外面,扎上了蹀躞带,把剑挂在了腰上。

他抬了抬胳膊,活动很方便,衣裳衬得他猿臂蜂腰的。他的肩膀上绣着一双金色的流水纹团花,步云邪的眼光一向很好,他挑的衣裳都很好看。

段星河在镜子跟前照了照,感觉自己都变精神了,道:“不错,挺合身的。”

步云邪嗯了一声,在桌边坐下了,道:“咱们在这里待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去哪儿?”

段星河最近也在寻思这件事,随手拿过一张地图,哗地一下在桌上摊开,看着上面的势力范围和山川河流。萨满说要解除他身上的诅咒就得想办法登阶,去碧落天拜见凤神。蜀山是供奉凤神最大的道场,他们的掌教应该能帮到自己。段星河道:“先往西走吧,找蜀山的人问问登阶的事,一边找小师妹,还有……”

步云邪道:“还有什么?”

段星河的神色沉了下去,道:“千机门的人害死咱们师父,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想办法找到凶手,跟他们讨个说法!”

一想起这件事,步云邪也有些黯然。他道:“千机门的总舵在海外,大陆上各地都有他们的分舵。咱们的力量单薄,最好还是别跟他们碰硬,毕竟逍遥观还要靠咱们撑呢。”

段星河知道他说的不错,但这口气终究是咽不下去。他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众人收拾了东西,离开了驿馆,继续他们的旅程。往前走是明溪郡,那里是大幽跟夷州交界的地方。过了夷州再往西,便是巴蜀了。

这一个个地域从地图上看不过方寸大小,实际走起来却山高水远,好像三年五年也走不完。

大车在黄土路上不住颠簸,伏顺打着呼噜,脑袋靠在车壁上一点一点的。李玉真刚要睡着,就被他的鼾声吵醒了。他忍了又忍,这时候车压到一块小石头,嘎嘣颠了一下。伏顺的头撞到车壁上,砰地一声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道:“到哪了,该吃饭了吗?”

李玉真闭上了眼,假装睡着了。伏顺打开车窗探出头去,道:“到什么地方了?”

天色将近黄昏,大车行驶在荒郊野外,周围是一片稀稀落落的树林。段星河和步云邪、宋胡缨骑马走在车边。步云邪道:“今晚在哪儿过夜?”

段星河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看着道:“前头几里外有个小村子,过去借宿一晚吧。”

地图上那个村子很小,叫牛家村,几年前被山洪冲垮了。当时死了不少人,活着的怕再遇上这样的事,拖家带口离开了,只剩下一些年老体衰的老人留守在这里。

一行人来到村口,见村子十分破败,屋子东倒西歪的。几只乌鸦栖息在树上,哇哇地叫了几声,拍着翅膀飞走了。李玉真下了车,感觉这村子竟比野外还要荒凉一些,到处都透着一股森森的鬼气。

他小声道:“这里能住吗,我怎么觉得还不如在外头扎帐篷好呢?”

段星河牵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村子里到处都是倾圮的空屋。屋子的房顶几乎都没有了,门也没了。段星河道:“来都来了,找个能住的地方吧。”

众人往村里走去,几个老人家听见动静,弓着背出来,警惕地看着他们。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叔叼着烟杆子出来,大声道:“喂,你们干什么的?”

段星河停了下来,道:“大叔,我们是路过的。天晚了,想在这儿借宿一宿。”

大叔看他们整齐干净,不像是逃犯之类的人,便道:“喔,我是村长,你们跟我来吧。”

一群人跟着那大叔来到村头一间土地庙里,上首坐着个慈眉善目的土地公,里头破破烂烂的,墙角堆着些稻草。好在屋顶是完整的,墙也砌的很结实。众人十分感激,纷纷道:“多谢大叔。”

村长站在屋外,道:“不用谢,外乡人来借宿一般都安排在这里。这不是白住的,你们明白吧?”

他说着手上下掂了掂,做了个抛钱的动作。段星河明白了,村民把这儿当客栈,就等着有人经过挣点钱。他从腰包里掏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大叔满意了,把钱揣起来道:“村里有人卖鸡蛋,还有煎饼、咸菜,想吃可以去买。夜里别到处乱走,小心遇见貔虎。”

他说着背着手,抽着旱烟走了。李玉真道:“什么是貔虎?”

平时小孩儿不听话,大人就会说貔虎来把你叼走了,具体是什么怪兽谁也说不准。段星河道:“管他呢,先吃饭吧。”

一群人回到土地庙里,段星河对土地公行了个礼,道:“路过叨扰,土地爷莫怪。”

吃完饭,他把一个苹果和一叠煎饼放在土地公面前,算是贡品。墨墨拍着翅膀想去吃,段星河一把将它揪了回来,道:“那不是给你的,你碗里不是有?”

他回过头去,发现小对眼吃完了自己碗里的玉米粥,又把脸埋进了墨墨的碗里,吃的满脸都是渣,难怪墨墨要去吃贡品。

段星河见不得自己的崽子被欺负,小声道:“去抢回来,连吃的都护不住,你还是不是我儿子了?”

墨墨受到了老父亲的鼓励,飞过去一个头槌,把小对眼撞开了。小对眼摔了个滚儿,盛粥的碗也被打翻了。它愤怒地炸起了毛,弓起背来冲墨墨哈了口气,露出了几颗小尖牙。其他人都在看着它俩,跟看斗鸡似的。伏顺攥着拳头,小声道:“加油,瓜皮,你是最棒的!”

宋胡缨一脸漠然的表情,觉得墨墨根本打不过自己的儿子。

步云邪冷淡道:“输了明天不准吃饭。”

墨墨打了个激灵,顿时膨胀起了身体,学着小对眼的模样张开嘴,朝它哈了口气。

它的嘴十分之大,堪称深渊巨口。小对眼被一个硕大的黑洞笼罩着,一瞬间听见了里面呼呼的风声。它嗷地一声叫,纵身一跃跳到了宋胡缨的怀里,认怂了。

伏顺和赵大海鼓掌叫好,步云邪也露出了笑容,拿出一把牛肉干来奖励它,道:“从小就得勇敢,咱们不能欺负人,但也不能让人欺负了。”

宋胡缨摸着小对眼的毛,没说什么,但就是有点不开心。李玉真过去坐在她旁边,道:“小崽子打架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胡缨从自己的碗里挑了一块腊肉,喂给了小对眼,一边道:“以后吃自己碗里的,别去抢别人的了。”

小对眼吃完了肉,舔了舔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李玉真看着它智慧的眼神,觉得它应该很快就会把这次失败的教训抛到脑后,下次还敢。

吃完了饭,大家铺开睡袋,早早地睡了。伏顺睡到后半夜,忽然感到一阵尿意。他从睡袋里钻出来,跨过身边的赵大海,蹑手蹑脚地出了土地庙。

外头的树林稀稀拉拉的,透着一股瘆人的气氛。伏顺心里慌得很,只想赶紧尿完了赶紧回去。

他放完了水,听见前方窸窸窣窣的,好像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伏顺连忙提起裤子,躲到了树后,就见一个矮小的身影背着个竹筐,慢慢地从林中穿过。

夜里雾色浓重,伏顺也看不清楚,只觉得那人的脑袋好像格外大,就像个酒坛子套在头上似的。那人头上还扎着两个丸子发髻,晃来晃去的,好像是个女孩。

大半夜的,怎么会有女孩在这么荒凉的地方闲逛?他心中好奇,想看得再清楚一些,却见那大头娃娃蹒跚着穿过树林,身影消失在浓雾中了。

伏顺揉了揉眼,那情形实在怪异,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回到土地庙,其他人还在睡觉。他便钻回睡袋里,没过多久也睡着了。

次日一早,大家起来打水洗脸。伏顺在附近采了一大把野菜,洗干净了准备跟玉米糁一起煮。段星河感觉过得太凑合了,道:“别老吃这些了,跟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伏顺和他出了门,两个人在晨雾里转悠了一圈,能看到的房子几乎都荒了,只有一间小院里散养着些鸡。大公鸡跳上架子,喔喔地打鸣。一个大婶拿着笸箩,在院子里洒下了一把粮食。

段星河过去行了个礼,道:“大婶,我们是路过的,您这里有鸡蛋吗,我们想买一点。”

大婶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道:“鸡蛋没有,有些胡萝卜和土豆,还有刚摘的香椿芽,你们要么?”

有新鲜的蔬菜也很好,段星河道:“好,有劳了。”

大婶便下了地窖,片刻拎出了一篮子胡萝卜和土豆,又从厨房里拿了一大把微红的香椿芽。段星河给了她一块碎银子,大婶觉得给的钱多了,有点过意不去。她道:“你等等,家里还有几个没吃完的煮鸡蛋,要不给你们带上一些吧。”

她回屋拿了六七个鸡蛋回来,一边道:“不是我不卖给你们,俺闺女前几天被貔虎吓着了。郎中说得吃点好的压压惊,我和她爹就把鸡蛋攒下来给她了。”

村长说过晚上别出去乱逛,他们当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真的会出事。段星河奇怪道:“貔虎是什么?”

大婶道:“俺也说不好,有人说是狼,也有人说是妖怪。俺闺女前天晚上出来,见墙头趴着个怪东西,嘴里长着尖牙,身上盖着铁皮,有一口缸那么大,身上的肉像烂泥一样耷拉着。俺闺女吓了一跳,当天晚上就发起烧来了,直到今天才好一点。”

她描述的怪物长得乱七八糟的,感觉很像千机门的风格。段星河疑心是那个杂耍班子的人逃到这里来了,警觉道:“村子里最近来过杂耍班子的人吗?”

大婶摇了摇头,道:“那倒是没有,这里的人这么穷,杂耍演给谁看?”

段星河若有所思,接过了鸡蛋和蔬菜,提着东西往回走去。

回到了土地庙,段星河把胡萝卜洗干净了,掰成两截,道:“瓜皮呢?”

赵大海硕大的身躯上系着白围裙,咚咚地切着菜,道:“屋顶上吧,刚才我看见它和小对眼逮了个蚂蚱,叼上房了。”

墨墨正在房顶上趴着,小对眼蹲在它旁边,伸着爪子拨来拨去的。蚂蚱的头已经被它俩咬掉了,身上的翅膀掉了一只。这两个家伙昨天还为了抢食打架,今天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瓜皮。”

他喊了一声,墨墨的耳朵抖了抖,拍着翅膀飞了下来。段星河嘴角抿着一丝笑,把胡萝卜背在身后,突然拿出来给了它个惊喜。墨墨的眼睛一亮,张嘴嘎嘣嘎嘣地吃了。

小对眼趴在屋檐上看着他们,有点羡慕。段星河也没忘了隔壁家孩子,把另外半截胡萝卜举起来,小对眼一口叼住了,不知道拖到哪里吃去了。

片刻饭做好了,赵大海把胡萝卜和土豆、腊肉炖了一大锅,汤汁咕嘟嘟地翻滚着。腊肉的盐味和特有的油香渗进蔬菜里,又放足了胡椒,闻起来就很香。每个人分到了一个煮鸡蛋,配着炖菜吃了,感觉很满足。

吃完了饭,李玉真道:“段兄,等会儿走么?”

段星河想着刚才那大婶说的话,道:“先不急着走,我听人说这村子附近有披着铁皮的怪物,神出鬼没的,把小孩儿都吓病了。”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看了过来。步云邪道:“铁皮怪物……是千机门的人?”

段星河也这么怀疑,想亲眼看一看。师父被害死了,他正想找千机门的人算账,如今在这里遇上了,不可能放过他们。

宋胡缨道:“就一个孩子吓着了,还有别人受害么?”

段星河道:“应该没有吧,有的话村长早说了。”

伏顺想起昨天晚上的事,犹豫了一下道:“大师兄,我昨天起夜,见野地里有个怪人,长得特别矮,脑袋有酒坛子那么大,晃晃悠悠的到处乱转,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

段星河诧异道:“你怎么不早说?”

伏顺搔了搔头道:“我以为我看错了,不过我就见了那一个人,没见到什么铁皮怪物。”

段星河觉得事情越发古怪了,道:“白天休息一下,等夜里找个地方埋伏起来,看看能不能遇上他们。”

众人等到天黑,藏在土地庙附近的一片废墟中。这里的房子坍塌的很严重,基本上没有完整的墙了,荒的连老鼠都不往这里钻。

众人坐在墙根下,等了许久。伏顺打了个呵欠,道:“来不来啊,给个准信儿。”

宋胡缨对小对眼道:“你出去看看,有没有奇怪的人经过。”

小对眼一跃窜上了墙头,几下就不见了。李玉真道:“它听懂了吗?”

宋胡缨淡淡道:“不知道啊。”

李玉真叹了口气,觉得养这家伙真的是一切随缘。众人等了一阵子,段星河正想着要不要放墨墨出去看看情况,忽然见一道黑影窜了回来。宋胡缨道:“有人么?”

小对眼跳下了墙,倒退两步,仿佛示意他们跟自己来。宋胡缨也有些意外,道:“它找到了。”

一群人站了起来,猫着腰跟着小对眼向前跑去。走了一阵子,就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一条小河沟旁边。那条沟里堆满了树枝、枯叶、淤泥,还有些破烂的衣裳和动物的尸体。

伏顺激动起来,小声道:“就是她,昨天晚上我看到的人就是她!”

月光照下来,段星河定睛望着那人的背影,见她穿着一件红褂子,黑裤子,只有四尺高,脑袋却不同寻常的大。伏顺说像顶着个酒坛子,还是真的。

她身后背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大竹筐,手里拿着个长长的夹子,看到路边有个生锈的剪子,便夹起来扔进了筐里。她走到河沟前,用夹子拨开地上的枯枝败叶,捡起了一件破棉袄。再往前走一阵子,一条黑色的蛇从淤泥里游出来,朝她吐出了鲜红的信子。

那酒坛娃娃伸出夹子,又稳又准地夹住了它的七寸。蛇在她的夹子下拼命扭动,酒坛娃娃笑嘻嘻地说:“就凭你还想咬我,回去陪我的小乖乖吧。”

她说着把蛇按在地上,一脚把它的脑袋踩碎了,扔进了身后的竹筐中。

赵大海感到一阵恶心,道:“这是干什么的,大半夜出来拾荒?”

其他人也不知道她捡这么多破烂干什么,觉得有点瘆得慌。酒坛娃娃在河沟里发现了一个泥鳅洞,把夹子伸进去,掏了片刻,夹到了一条肥大的泥鳅,扔进了筐子里。

她哼着歌,又噼里啪啦地夹了几只蚂蟥扔了进去,还有一只水耗子的尸体。她喃喃道:“刚死的,还新鲜。”

众人的表情越发难看了,李玉真低声道:“噫——”

那酒坛娃娃哼着歌,仿佛觉得收获颇丰,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远远地就听见她唱道:“月光光,心慌慌,是谁深夜敲我窗。小情郎,逾我墙,转身就把我来忘。剥你皮,拆你骨,做成一面人皮鼓,抡起骨头做的锤,把你敲得咚咚响……”

夜风轻轻吹过,小对眼害怕地缩成一团,把树叶碰的沙沙作响。那酒坛娃娃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回过头来,看向他们藏身的地方。

众人终于看到了她的正面,大气也不敢出。就见她头上套着个白色的大坛子,脑袋两边扎着两个圆髻,用红绳系着。她的腮上有两坨圆圆的腮红,眼睛的地方有两个窟窿,嘴巴微微咧着,上面还涂了鲜红的胭脂。

她的模样喜庆的没心没肺,又诡异的理所当然,就像葬礼上烧给死者的金童玉女。

她朝这边注视了片刻,硕大的脑袋在风里晃来晃去,忽然嘻嘻一笑,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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