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苏酩总算是在天庭的人来之前把表情收敛好了。
“诸位久等。”一位气度不凡的男人从画屏后走出，金甲红袍尽显威严。
饶是没见过面，苏酩也毫不怀疑这就是杨戬本人。不为别的，光是男人额头上细长的淡金色纹样就足够证明了。据说，二郎真君有一只天眼，但是它具体有什么神力，各种神乎其神的说法都有。
苏酩反正不相信这只天眼是古神甚至造物主的馈赠，说不定是修炼所得，道理大约和狐族的尾巴差不多。
一阵敷衍客套的流程过后，苏妲己当即站起身开始理论。
接下来的两刻钟，苏酩就在座位上发愣。不是他不想专心，实在是……妲己一路从开天辟地讲到三族对立，从古神起源说到众生平等。
苏酩不过是分神了一瞬就再也跟不上节奏，索性不再努力。对面的阎远还在挣扎着继续听妲己的长篇大论，勇气可嘉。另一边，薛常总算逮住休息的机会，一头栽倒在桌面上就再也没抬起来过。
直到现在，苏酩终于醒悟，为何薛常就这么自信地一个人过来了。该说的妲己一句都没落下，他不过就是来走个过场。
高居主位的杨戬从头到尾纹丝不动，安静地听着妲己的发言。他是不是真的跟上了暂且不说，这份定力和耐心就让苏酩佩服。
又过了半刻钟的功夫，苏妲己终于把想说的说完，微笑着坐下。随即，杨戬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叠厚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也许就是讲稿。
苏酩见到如此恐怖的情形，两眼一翻，靠在椅背上开始冥想放空。
他们讲得真好啊！那椅背要是不镶金就更好了，睡着也不会硌得他脖子疼。
苏酩有时候也想不通，打仗就打仗，哪来那么多冠冕堂皇的人道理由？非要把自己的动机雕饰得一点错处都没有，也不过是说给那些隔岸观火的旁观者听，实际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仔细想来，他们也没有说错，这次宣战又不是为了把对方灭族，不过是各自争取需要的利益。把话说得含蓄一些，日后也好相见，更容易和平相处。
道理苏酩都懂，可困还是一样的困。他眼瞧着阎远好像也挺困，不仅困，而且看上去后悔，估计是后悔没把谢必安拉进来应对眼前两个人精。要他一个小朋友对付年龄是他几倍大的老家伙的确强人所难了。
苏酩就这样神游天外，不知何时杨戬已经把话讲完了。突如其来的安静把苏酩从睡意中拉回，刚刚这两人具体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好像都挺有道理。
“不知薛将军意下如何？”杨戬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薛常，有那么一瞬间嘴角忍不住抽动。
“薛将军？”
整间屋子的目光都聚集在薛常身上，几乎可以说是东方身份最高的几个人，现在就像傻子一样看着薛常睡觉。
“薛将军？”
杨戬把声音提高了不少，可惜这种平静有礼的方式没有任何作用。
这是苏酩第三次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在开会，似乎和蹲在篝火旁边谈天说地吃烤肉是同一种感觉。
眼下这种情况，是该想个适宜的方法把薛常叫醒。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横在桌上，卯足力气用指甲狠敲桌面。下一秒薛常就从桌面上弹起来，正对上四道视线。
“结束了吗？”薛常迷茫地看着沉默的四人。
杨戬再怎么八风不动，现下的笑容都是僵硬的：“薛将军，我们继续吧。”
“哦……继续……等等，我能先问个问题吗？”薛常转着睡得僵硬的脖子，听起来就像是在埋怨为什么要吵他睡觉。
“当然，你问。”杨戬仍旧有礼。
薛常挠着头发，对上杨戬礼貌的笑容，开口就是：“你哪位？”
厉害了薛将军！苏酩料到薛常开口必定惊人，没想到比他预料得还要天打五雷轰。
一开始的敷衍寒暄确实少了介绍的环节，但是大家都算是名人了，谁也不会想到居然还有互相不认识的情况。
一般来说，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苏酩是肯定不会笑的，但他实在没能忍住。一来这场面太过滑稽，再者，能让天庭吃瘪的机会可不多。
“我……”能看出杨戬正在努力地保持和善，“在下杨戬，想必将军……”
“搞了半天你不是玉皇大帝啊？”薛常不满地眯着眼，“玉帝人呢？”
杨戬的脸已经黑了一半：“将军，玉帝陛下一般不会亲自出席这种会议。”
“这又凭什么？”薛常挑着眉毛，眼神极为凶恶，“阎王和妖盟的盟主都亲自来了，于情于理都该玉帝来主持会议吧？还是说，在天庭眼里，玉帝要比我们几个更高一等？”
事情突然开始不对劲。苏酩转头看向妲己，惊觉妲己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甚至在饶有兴致地看戏。
“将军，我们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是……”杨戬仍旧礼貌，只是眼中已经不乏警告的意味。他试图把会议拉回正轨，却也不打算妥协。
剑拔弩张的对峙一点没有影响薛常的气势：“我才不想原因是什么，我只问一句话，玉帝老头子来不来？”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薛常起身离座，在他们四个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到门前，抬腿一脚就把金子做的大门踹飞出好几尺。薛常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一路上撂倒了四五个前来劝阻的天兵。
苏妲己扫视一圈还在殿内的人，最终以嬉笑的神情对上杨戬：“看来会议结束了，那我们也不坐了。”
被妲己拽出金殿的苏酩还没从巨大的冲击里缓过来，略显呆滞地回头看着阎远，又看了几眼不知在想什么的杨戬，小声嘀咕：“我们……”
“既然要讲的都已经讲明白了，不必继续浪费时间。”妲己似乎心情不错，向着南天门的方向细看两眼，又笑道，“会议是结束了，不过好戏才刚刚开始。走吧，我们也去瞧瞧。”
“瞧什么？”苏酩茫然地跟着，直到看见被堵在南天门口的薛常，他才反应过来妲己口中的好戏究竟指什么。
纵使杨戬能容忍薛常强行离席，沈荣蔚哪里能受得住这个气，当即带兵拦住薛常去路。
苏酩远远就能看见，沈荣蔚一张脸都气得扭在一起了。天庭从来高高在上，什么时候有人敢这样放肆不敬？
“你又是哪个？”和气到发抖的沈荣蔚不同，薛常可谓气定神闲，甚至还带着几分困意。
沈荣蔚长戟直指薛常眉心：“昭武真君沈荣蔚！天庭岂是你说走就走的地方！”
苏妲己抱着手在远处瞧着，看戏一般笑道：“苏小白，你看看，这不比直接打架有意思多了？”
如此看来，薛常闹这一出也是事先计划好的，只是不知沈荣蔚究竟会不会真动手。
面对锋利刀刃和怒火中烧的拦路人，薛常沉默片刻，反而生出一丝笑意：“昭武……呵，天庭还是这么喜欢这种称号吗？”
“什么？”沈荣蔚紧握长戟，用力之深以致指节发白。戟尖轻微摇晃，像是下一秒就要直取薛常面门。
“整个东方谁不真心拜服玉皇大帝？如今区区魔族也敢质疑玉帝陛下亲赐的封号？”
沈荣蔚说得激动，苏酩听着只觉得好笑。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位将军，在妖魔两族都对天庭不满的今天，还在歌颂玉皇大帝的丰功伟绩。苏酩起先还在怀疑他是不是另有目的，如今看来是真傻。
就算他是打心底里崇拜玉帝和天庭，拿封号来说事简直不能更蠢了，完全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荣蔚，住手。”杨戬缓步而来，示意沈荣蔚不要继续阻拦。
自然，沈荣蔚是不服的，即便收起武器仍旧怒目直视薛常，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杨戬走到沈荣蔚身旁，不轻不重地一把拍在在人的后脑勺上。转过身对薛常抱手：“荣蔚年轻，更久前的事他不知道，请将军见谅。”
“有什么需要见谅的？”薛常无所谓地摆着手，“是你们放不下而已，我可没放在心上。”
除了几个心知肚明的人，在场的其他人大多根本听不懂薛常和杨戬到底在说什么。
沈荣蔚自然也什么都不知道，气愤不已：“二哥，对他如此恭敬做什么！”
“住口，”杨戬面不改色地斜了沈荣蔚一眼，“薛将军正是三千年前玉帝陛下亲封的‘宣德公’，论起份量可要重许多。”
“宣德将军？”沈荣蔚显然被惊得不轻，瞪着薛常久久没有言语。
“可别！”薛常挑眉瞥着愣在原地的沈荣蔚，大有居高临下的意味，“我从来没接受过‘宣德将军’什么的封号，别用这两个字辱没我的身份。”
他勾起嘴角：“不管我再怎么是你口中的区区魔族，魔族都是东方的四个种族之一。同为一族首领，我自认和玉皇大帝同等地位。闪开。”
薛常大步从无数天兵面前走过，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南天门外，人群中才生出阵阵议论。
沈荣蔚依旧站在原处，神情恍惚。
“此番让两位见笑了，还请回吧。”杨戬远远地向看戏的两人行礼，又转头继续与沈荣蔚交谈了。
一直到穿过天桥回到妖界，苏酩才从浓重的不真实感中回到现实：“姐，你们是故意的？”
“当然，”苏妲己的笑容很是快意，“虽说此番我们的目的是宣战，但是合适的施压也非常必要。妖族常年受天庭欺凌，由我们去说理自然合适。而薛将军与天庭曾有渊源，也是闹事最合适的人选。”
她眨眨眼：“毕竟当年天庭封他为‘宣德将军’本意也是拉拢，或者说，招安。有这个自讨没趣的事实，只要天庭对我们有任何低视，结果就一定是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苏酩终于也笑出声，“如果沈荣蔚不拦他，也不至于。”
苏妲己笑道：“自然，所以我再三叮嘱你不要动手。我们先动手，反而占不到上风。”
仗还没开始打，就给了天庭当头一棒，苏酩不得不承认苏妲己的手段。可是……他怎么感觉忘了什么事……
“等等！那地府呢？”苏酩突然反应过来阎远现在还在天庭。
“地府这次不和我们一道。”苏妲己收起笑容，显得极为严肃，“地府与我们不同，况且，我看阎王的态度并不坚决。若是天庭施压，很难保证他不会为了保全地府倒戈，我们不能冒险。”
苏酩听着听着眉头就皱起了：“搞到最后还是不肯帮忙吗？那你让我送的信难道就是为了说明这一点？”
如果那封信当真是作拒绝之用，苏酩瞬间就能明白谢必安为什么见他就怼。
专门送一封信告诉人家我们不帮忙，那可确实很有嘲笑的意思。
“苏小白，你要明白如今的形势，自然是妖盟的利益高于你个人的意愿。”苏妲己无奈轻叹，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自己愿意去帮地府，我也不会拦你。”
在事关妖族的大事上苏酩是足够理智的，但是那封信属实让他认为事情能成，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获得希望后再失望。
尽管如此，苏酩还是能理解的：“这事本来就不好办，你让我悄悄送信也是为了保全地府，我知道。”
苏妲己微笑着点头：“嗯，你能理解自然最好。神族十几日后还有一场花灯宴，真的有要开战的消息过来估计还要一阵。天庭自己立下的规矩，确定要打仗以后一个月内不能动兵，所以我们有约摸一个半月的时间。虽说妖盟从前段时间开始就一直在准备，但事无万全，还是要更仔细地安排。”
她眉头微皱：“我有心给你安排一些更重要的工作，可惜你上任时间短，恐怕也不能得心应手。所以这段时间你的任务是在妖盟和魔界之间往返，我们必须要和魔族保持联系。一些重要的信息，需要你负责传过去，自然，魔族也会遣人过来。”
“不就是跑腿吗，我最擅长跑腿了。”苏酩苦笑着答应下来。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是他对打仗一无所知，跑腿的确是最适合的工作了。
妲己又道：“魔族用兵的风格与我们大不相同，你只管传信，不必拿他们和妖盟比较。他们那一套我们也模仿不来。”
早就听闻魔族打起仗来异常恐怖，苏酩一直没见过，借此机会多了解一些也不错。
想到这里，他点头：“薛将军在人间的时候也带兵打仗过，肯定比我们更熟悉战争。”
“人间？人间的战场和我们可是很不同的。”妲己被他的理由逗笑。
“怎么个不同？”苏酩没有亲眼见过人间的战场。
妲己轻轻摇头，还带着些许感慨：“以我在人间所见，战争的结果很难被哪一个人改变。就算有人武功高强以一敌十，在战场上也发挥不出这样的作用。”
“人族太脆弱了。”妲己低声说着，“只要一剑，人族就可能再也站不起来。我们不同，我们没那么容易死。而且每个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比人族大太多了，就像你，你一个就完全可以灭了一城不会武的普通人。”
的确，一群人面对一个人还是毫无还手之力，这种情况在人族很少会出现。就算是种田织布的农民，十来个拿着斧子锄头的人杀伤力也不可小觑。但是一群只会简单法术的人，在面对高手时当真无能为力。
“所以，在棘手的时候，还是不得不要你上阵杀敌。”苏妲己轻拍着苏酩的肩膀。
“知道，我肯定会尽力的。”苏酩早就做好了上战场的心理准备，“如果时间紧急，我现在就可以出发去魔界。”
事关妖盟存亡，苏酩从来没有逃避的想法。
“等等，你别着急。”妲己揪着衣领把就要动身的苏酩抓回来，“去魔界之前还有一件大事。”
苏酩眨眨眼：“你说。”
“天劫我已经渡过大半，还有最后一道雷劫，这是我最担心的。”妲己的眼中尽是担忧。
苏酩大为不解：“天劫还能分开渡的吗？”
“本来不该分开，可是如今最后一关由天庭把控，他们自然要找准时机，在宣战之后劈死我。”苏妲己鄙夷地冷笑着，“一族首领在向天庭宣战后数天暴毙，想想就很有意思。”
天庭，怎么又是天庭？苏酩牙都咬得生疼：“连雷劫都归天庭管？”
妲己翻了一个白眼道：“不仅是雷劫呢，也许你注意到了天庭的围墙，那道墙也不一般。”
“我确实注意到了，和南天门一样，是木头的。”苏酩撇着嘴，在内心嘲笑整个天庭也就围墙能看了。
“那道围墙是正元前烛九阴和花错修筑的，任何未经准许的外族都无法进入，所以这次我们只能守不能攻。”苏妲己不满的情绪可谓到了顶点，“至于雷劫，也是古神给的权力。”
“凭……”
“凭什么？”妲己不用想都知道苏酩要说什么，“凭他们是东方的第一个种族啊，天庭也是第一个建立起的有秩序的组织，这权力不给他们要给谁呢？围墙本来是为了防古神族，按理说早该拆了，可是烛九阴死了啊！花错一个人也拆不掉。”
这……这话好像一点也不错，怎么苏酩就是越听越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