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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萤烛九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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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酩快步想要挡下那个红色光点,薛常听见喊声也回过头。

黑色雾气中,一个身影快速接近,那身影浑身暗红,粘稠的液体从衣角滴下。他沾满血污的脸上,右眼正闪着明亮诡异的红光。

“方和!”苏酩看清那人面孔,心里一阵刺痛。

方和右眼血红,在黑暗中甚至称得上刺目,怎么会是他?苏酩举剑要拦下他,方和完全无视了苏酩和剑刃,直直撞过去。锋利的剑划开了他的袖口和皮肉,却砍不断手臂上的骨头,白骨与剑刃摩擦不出火花,只有碰撞的沉闷声响。苏酩单手的力量拦不住人,刀刃划过手臂,沾上了大股殷红鲜血。

苏酩被撞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薛常见目标像是自己,将怀中的阎远用力向泥路方向扔过去,转身准备招架。他力气不小,但方和的力道还是足以让他摔倒在地,地面阴湿冰冷,似乎已经出现了冰碴。他双手抓住方和手腕死死支撑,尖利的牙齿距离喉咙不过几寸,如果被这样一口尖牙咬开脖子,大概就活不成了。

方和的样子着实可怕,灰白的外袍已经完全染成黑红,之前随风飘荡的白纱粘着血块,沉重地垂下。若不是他左眼还是少有的紫色,薛常几乎认不出这是方和。这表情像是疲倦,又带有一丝狰狞,薛常见过类似的表情,那是他的噩梦。

看方和的动作,像是要生吃了自己一样,薛常想起他之前的异样,莫不是他真的没说谎,他就是太饿了?

苏酩想要帮忙拉开方和,此人力气不大,但如今已经完全发了疯,苏酩几次尝试都没有成功。

“苏小兄弟,你抓他右手,”薛常大声道,“我们一起用力!”

苏酩握住方和右手小臂,薛常松开了一只手,撑住地面准备用力。此时苏酩发现,那被长剑划开的伤口仍在流血,锋利的剑刃甚至在骨头上留下了痕迹,方和就像丝毫不疼一样。

来不及多想,很快方和的右手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尖利的指甲插进了苏酩手背。他吃痛皱眉,但仍然紧紧抓住不敢松手。三人不知这个姿势僵了多久,苏酩觉得手背快要疼到没有知觉。若不是左手完全不能用力,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薛常眼神示意,苏酩用力将方和向左拽动。两人合力想将方和按在地上,此时从地底突然窜出一只骷髅手臂抓住苏酩手腕,又将他生生扯倒在地。

怎么这么多麻烦,苏酩心中急躁,他这一倒,薛常怕是快要支撑不住了。好在方和似乎恢复了一丝神智,没有挣脱,薛常有时间重新抓住方和手腕。

阎远昏迷尚浅,在冰冷的地面躺了一会居然醒过来了。他起身见三人扭成一团,心知出了大事。

“小白!”阎远过来发觉苏酩正在被几只鬼手往地下拖,抽刀尝试撬开这些白骨,“小白你坚持一会。”

“帮大忙了。”苏酩心道如果阎远不来,再多几只鬼手他就要被活埋了。

阎远撬开一只鬼手,那手却立即化为灰烬,他大惊:“这不是真的手骨,是法术。”

“法术?”苏酩实在想不通谁还能在这里用法术,莫不是阴气里的什么。

说到阴气,苏酩转不了头,看不见身后,那阴气只怕近在眼前了。

阎远终于处理完鬼手,起身想要扶起苏酩。

苏酩也终于能用上力:“薛将军,你还好吗。”

“还没事。”薛常有些气喘,好在还没被咬到。

阎远站起身,却迟迟没有下一步举动。

“小远?”苏酩着急忙慌,也不知又出了什么事。

“小……小白!我好像……看……看见了……”阎远的声音在颤抖。

“小远!怎么了!”苏酩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能干着急。

阎远浑身冰凉,听到苏酩的喊叫终于想起来反应。他拽着手将苏酩拉起来的时候,苏酩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是过于恐惧时止不住的颤抖和僵硬。

“怎么了?”苏酩回头看着,那滔天阴气果真只离他们十几步远。

飞舞的沙粒石块进入黑雾被阴气快速腐蚀,狂风碰到那团黑色也无法继续向前。阴气内部死一般的宁静,仿佛时间流过都会被侵蚀殆尽,阴气中站着一个人,是个姑娘。苏酩耳边狂风怒号,眼前飞沙走石,他看不清,那影子也不是他认识的人。

可他能听见阎远绝望的声音:“是……烛九阴。”

苏酩脑子里嗡嗡作响,哪个烛九阴?是那个战神烛九阴吗?

若是如此,之前的那阵怪风,之前那簇火龙……

操!

他完全慌乱了,烛九阴怎么可能是他们几个能够对付的?自己带着赛拉弗的光环,濒死的时候赛拉弗会有所感应前来帮忙,但是其他三个人……只怕薛常,小远,方和都要死在这里。

为什么会是烛九阴?烛九阴不是早就死了!他若早知道烛九阴在这,怎么会带着小远继续往深处来……

还有一个办法!如果他先去送死,赛拉弗也许能够及时赶来!

赛拉弗……

没有别的办法了,苏酩决定一试。

“苏酩!”

听到有声音喊他,苏酩转头,见到薛常双目赤红,竖瞳发亮,似乎在施法。

苏酩听说过魔族有特殊的能力,可以短时间提升身体耐性,用以使出本来承受不住的法术。只是此招身体负担极大,使用时间越长,结束后就要休息越久。如今薛常利用这种能力强行施法恢复腿伤,看来也是被逼到绝境了。

薛常施法击退方和,快速起身,一拳将人按在旁边石板上:“苏酩,我带着阎远先离这阴气远一点,你想办法叫醒他,不然我们出不去。”

他又唤出陌刀,干脆利落地捅穿方和肩膀:“赶快!”

方和被陌刀死死钉在石板上动弹不得。

“将军,小白在这,我不能……”阎远话未说完就被薛常打横扛起,“将军!”

薛常头也不回地扛着阎远快步离开,消失在枯木林中。

真是可靠,苏酩心道,只是他说叫醒谁?方和吗?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叫醒他。

苏酩看着逼近的阴气简直无计可施,决定还是用之前的办法。看着同样无计可施的方和,苏酩惊觉,为什么说叫醒他就有办法活了?

薛常认识他吗?

他能对付烛九阴吗?

突然,耳边的风声消失了,周围一片寂静,就像进入飓风风眼。树木和泥路,远处的一切无比遥远,都被黑色的墙阻隔在外面,他在墙内,只能感到时间缓慢流逝。

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

他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只是和他想象中烛九阴大不一样。那是一个看上去约摸只有十六七岁的姑娘,看上去离成年还有很长一段时日,甚至稚气未脱,脸颊还显得有些肉嘟嘟。那双大大的眼睛看不出情绪,空洞地直视前方。白色齐腰的微卷头发在发梢处染成微微红色,浅粉色的裙子遮住腿弯,少女的小腿白嫩,赤足更显得俏皮。简而言之,这小姑娘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把这个小姑娘放到苏酩面前,他绝对不会相信这就是和赛拉弗齐名的东方战神。

少女在原处一动不动,没有表情,没有呼吸,甚至没有一丝微风吹来拂动她的衣摆。仿佛站在那的不是人,而是一尊美丽的雕塑。

苏酩本以为在这样浓重的阴气中无法呼吸,但除了身体沉重无法动弹之外,只有手臂传来剧痛。旁边的方和似乎也还好好的。他不敢这样浪费时间,他想要拔剑,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周身法力完全停止了流动,连最简单的小术法都使不出来。

也许是他的尝试惊动了烛九阴,少女缓慢转头,无神的眼睛看到了他。苏酩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身受重伤。只是他没想到这个马上会如此快速。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红色,他发觉自己双脚离开了地面,腹部的剧痛让他发现,烛九阴的巨镰已经贯穿了他的身躯,沉重冰凉的镰刀像切菜一样切开皮肤,切碎内脏,切断肋骨。苏酩毫不怀疑,如果刀刃再宽一些,他这个人都要变成上下两截了。

从口中涌出的鲜血滴在发着寒光的刀刃上,顺着花纹向下流动。身侧,娇小的少女单手握着镰刀,将他举在半空。

疼痛几乎把意识从身体剥离,苏酩甚至感觉不到寒冷,他能看见方和突然有了动作,抬手将陌刀从身上拔出。他能看见少女手中燃起的赤红火焰,他能看见周围天旋地转。

少女将镰刀倾斜,自己就像破布娃娃一样摔到地上。腹部的巨大伤口还在往外冒血,他没有任何力气做任何事了,刚刚摔的这样重,只怕内脏肠子都要滑到地上去了。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进入濒死的状态。

疼痛逐渐消失,苏酩觉得自己反而清醒了一些,少女站在他旁边,不知道在看向哪里,另一个红色的影子逐渐接近,苏酩认得出,是方和。

他们要做什么?

下一秒,少女也好,方和也好,都已经不在视线内,兵刃相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烛九阴果然比自己强得多,就像赛拉弗比自己强一样,苏酩这样想着。赛拉弗曾经和他说,烛九阴的攻击方式,攻击力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当时他回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比你还强吗?

赛拉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比我强很多。”

苏酩意识逐渐模糊,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他看到了一个深蓝色的影子……莫非是天书……

他在昏迷中感到了窒息,感到手脚冰凉,这就是快要死了的感觉?上一次有这种感觉似乎也是在荒原,苏酩被拉入回忆中。

那时阎远被天庭扔到荒原,他就在附近,赛拉弗在他的身边。他看见阎远伤得很重,无力对抗荒原的厉鬼。

“不行,他一个人活不了,我要去帮忙。”

“你救不了他。”赛拉弗的语气中毫无怜悯。

“可是,”苏酩有些激动,“能不能救和去不去救是两码事!”

赛拉弗的声音很低:“你就这么想救他吗?”

“是,因为我明白那种绝望。”他不顾一切地冲进了荒原,他能击退追击的厉鬼,他能打散拦路的怨气,但是他失败了。

厉鬼数量太过庞大,他已经受了伤,他快要死了。那个地府青年就躺在身边,可是苏酩没有力气护着,甚至没有力气护住自己。

“愚蠢。”

他听见了赛拉弗的声音,但是他没有办法回应。

“我把他们送到人间,天庭暂时不能为难他们。”

“好,我欠你一个人情。”

另一个个人的声音好耳熟,是谁?

后来苏酩得知,赛拉弗不能干涉东方事务,于是强行破开空间,叫来了青鸾。青鸾从厉鬼手中救出他们俩,又把他和阎远送到了人间投胎,这才保住两条命。

等他回去见赛拉弗的时候,赛拉弗劈头盖脸把他臭骂了一顿,用一个牵强的理由把光环给了他。

苏酩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这些旧事。也许是因为他又要麻烦赛拉弗一次,也许是因为他一直都在责怪自己不够强。苏酩苦笑,事事都要父亲来善后,他还真是没用。

终于,他连思考这些的力气都流失了,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所有的疼痛都无影无踪,整个人就像沐浴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一样舒服,他大口呼吸,窒息已久的闷感一扫而空。好像荒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他如今醒来,所有的痛苦都快忘记了。

在温暖的阳光中走了一会,他回到了花错的桃林。四处桃树环绕,右手边潺潺溪流清澈见底,前面的空地是花错专门匀出来教他武艺的。

他伸了个懒腰,踏上这片落满花瓣的青草地,花错还是和从前一样坐在最茂盛的桃树下,倚着石质棋桌闭目养神。白色碎发在微风中飘动,素色长袍里是有些粉红的内衬,时不时几片花瓣落在衣服上和发梢。

单是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画。

“小狐狸,你怎么又来了?”花错察觉到他,微微睁开一双桃花眼。

“不管过了多久,还是师父的桃林最让人浑身舒坦,我当然是来拜师学艺的。”苏酩在空地中间站定。

“这是你第四次来拜师学艺了,”花错笑道,“还觉得不够吗。”

苏酩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我还不够强!”

“哈哈……”花错轻笑,换了一个姿势坐着,“依我看来,你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师父,我还有太多事做不到。”苏酩想到了荒原的一些事,却不知从哪说起。

“和你一样,我也有很多事做不到,”阳光穿过层层花叶,洒在花错的睫毛上,“赛拉弗也是如此,都是一样。”

“可是……你和赛拉弗比我强太多了。”

“你是想和我们一样吗,”花错一双淡红色的眼睛不知看向哪里,“你要清楚,再不可能有人能做到我们这样,我也不希望你做到。”

“即便不能和古神相提并论,更强一些总没错的!”苏酩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花错环视一周,终于视线落在苏酩身上:“无论多强,世间的苦难,也许真的是众生平等的。”

“可是!”苏酩又想反驳。

“小白……”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声。

苏酩仔细听,似乎在喊他的名字:“师父,好像有人在叫我。”

花错不语,仍是微笑着。

呼喊声越来越近,逐渐清晰,确实有人在喊他。

“师父,”苏酩向花错行礼,“那我先走了。”

周围的美丽景色逐渐模糊,他又被黑暗包围。

“小白!”

苏酩猛地睁开眼,看见阎远正在猛摇自己,身后是一片还有些发暗的蓝天。

“小白!你醒了!”阎远终于停手。

他艰难地歪头,身侧是满身血迹的方和,和刚刚冲出地平线的朝阳……天快亮了。

周围枯木东倒西歪,远处山丘光秃秃的,在朝霞映衬下泛着金色的光。

看来都结束了。

“我刚刚好像梦到了我师父。”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突然苏酩想到了别的,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我好像看到天书了!他来过吗!”

“小白,你先躺着,”阎远扶着他又躺回地上,“听我慢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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