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远接着解释:“我其实一早就猜这孩子是也也,不过我私心想着如果能够确定下来,这件事就可以了结,所以想要找到尸身。我应该早点说出来的,但是如果那孩子听到……谁知反而让小白和方前辈起了争执,这是我没想到的,抱歉小白。”
苏酩只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够理智。”
说到这里,苏酩又向方和行礼:“多谢前辈相助,刚才实在是我的错,等到解决现下的事情,前辈真的可以狠揍我一顿。”
薛常听见他这样说,半开玩笑道:“不会吧?要是这样岂不是连我也要一起挨揍,苏小兄弟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方和瞪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那孩子口中的哥哥,会是谁?”苏酩开口问道。
薛常轻哼一声:“左不过是这鬼地方的另一个谁,说不准就是阎公子的小叔叔?”
也是,现在纠结这个没什么意义。
“话说小白你不知道这事吗,毕竟这也是妖族的事情。”阎远此刻想起来苏酩也是妖族来的。
苏酩摇头:“我前脚刚到青丘,后脚妲己姐就叫我来荒原了,别的事她没有和我多说。”
阎远又道:“小白,那神官已经受到处罚,你也不用太在意这件事了,苏盟主可能是怕你一时冲动闹上天庭。”
虽然当着别人的面被这么说有点丢人,不过以苏酩的性子,的确有直接去闹的可能。他干笑道:“我确实痛恨天庭,不过不至于这么着急。”
果不其然,薛常吃惊不小:“苏小兄弟可以呀,居然可以去天庭闹吗。”
阎远刚要开口,苏酩示意他不要说下去,只道:“天庭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
他其实并不想隐瞒薛常与方和,只是他的父亲身份特殊,少一个人知道也是好的。
薛常见他不想回答,很识趣,也不追问:“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即刻出发去弄死穷奇?”
“不然呢?”方和挑眉,“都答应人家还能反悔吗?”
苏酩点头,是该把这事结束了。
四人又照着地图前进,一路没有任何厉鬼捣乱,很快就到了地图标记附近。只是未见穷奇身影,也感知不到气息。
“出奇了。”薛常四下张望,只能看见后方是参天枯木和狭窄泥路——那是来路。前方地势平坦,除开一个巨大的铁笼别无他物。远方一圈枯木后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山丘,笼罩在非常浓重的黑雾中。
奇怪,很奇怪。这地方就像一个被树木围出的广场,中间横着一个大铁笼,那铁笼锈迹斑斑,有一角完全断裂敞开,看来是躺在这很久了。此地确实像是一个安身的地方,只是,穷奇呢?
阎远看着远处的山丘,疑惑道:“难道穷奇是在另一处标记吗,毕竟他不是不能走动。”
“那,我们是在这里等着还是去山上看看?”薛常提供了两个选择。
苏酩很想直接去山上看看,要是穷奇是得知他们来了才逃到山上去的,那要在这里等到猴年马月?但如果穷奇是在山上等他们过去,一个上古凶兽加山上看着就吓人的阴气,能不能打赢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苏酩犹豫间,方和漫不经心地说:“留在这里。”
“如果穷奇不回来呢?”苏酩问出了心里的担忧。
“他会回来,这里想必是整个荒原阴气最弱的地方,”方和站都没个正形,摇头晃脑地开始解释,“荒原哪来别的活物?穷奇在这里也只能靠吸收怨气厉鬼生存,这附近没有多少怨气,厉鬼就更没有了,他应该是去找吃的了。和那只兔子一个道理。”
“哦……”苏酩似懂非懂,“那为什么要回阴气最弱的这里?”
“阴气太重可不方便养伤,咱们需要阴阳调和,穷奇也是一样。”方和眨眨眼。
“那穷奇为什么还要待在荒原?”
大约是问题太多太蠢,方和转身,又恢复了之前欠揍的笑容,道:“动动你的小脑袋瓜,出去会被天庭追杀啊。又或者有别的理由,谁知道。”
啧,苏酩默不作声地扯动嘴角。
薛常出言解围:“那我们就在这等一等呗,顺道休息一下。”
话音刚落,方和就散步似地向铁笼走过去,薛常则是就地坐下休息。苏酩和阎远对视两秒,跟着方和走到广场中央。
“前辈,这个笼子有什么不对吗?”苏酩见方和在铁笼上左敲右敲很是不解。
这不就是一个特大号铁笼子吗,还是个破笼子。
方和又冲他坏笑:“再动动你的小脑袋瓜,这笼子八成就是天庭用来抓穷奇的,怎么可能是普通笼子。”
啧。苏酩决定做一个安静的男子。
果然,铁笼的柱子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镇压咒符,方和在笼子内侧发现一个可以拆下来的东西,那是一根琴弦,上面还有残余的法力。
“小阎王,你认识这个吗?”
阎远上前接过琴弦,在上面感知到了像是来自地府的法力,大惊道:“这……这难道是小叔叔的琵琶弦?”
地府阎家每人都以一种乐器辅助法术,他的小叔叔阎紫杉就是用的琵琶。
“看来是,”方和又见铁笼另一侧对称位置有一片鳞甲,走上前去取下,这鳞甲上满是花纹,雕工极细,“这是……杨戬的东西,杨戬和阎紫杉一开始应该想用这两样东西施法镇住穷奇,镇压不住才决定直接诛杀。”
天庭和地府的两位最强的神都镇压不住穷奇,想必这里曾经有一场血战。
“穷奇竟然这么强吗?”阎远看着琵琶弦,语气有些沉重。
方和笑道:“古神族嘛,比当今神族还是要强很多的,或者应该说,杨戬和阎紫杉竟然有本事把穷奇重伤。”
苏酩见阎远死死攥着琵琶弦,神色悲伤,又问:“那阎紫杉的亡魂应该也困在荒原,为什么不在这里,难道……”
难道也被穷奇吃掉了吗。这几个字他吐不出口。
方和看着阎远,思索良久却没开口。苏酩见方和几次想要开口又归于沉默,觉得此事可能不简单。
终于,方和道:“阎紫杉既然有与穷奇一战的能力,就不会轻易被穷奇吞噬,说不定……我们可以再找找。”
苏酩见方和似乎在安慰阎远,也附和:“小远你想想,来时那些厉鬼没有特别强劲的,肯定也都不是你小叔叔。”
阎远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将琵琶弦小心收起:“这个我要带回地府。”
苏酩自然心疼阎远,如今阎远作为阎王支撑地府,又要应对当下混乱的局面。这对一个如此年轻的人来说实在不容易,他自己这个年纪可不需要考虑太多。
但他能力有限,除了安慰别无他法。不过他又能如何安慰?说得再多,去了的人也回不来。苏酩正在努力组织语言,突然一道气浪从山的方向朝他们快速推进过来。
他刚刚察觉这是一道阴气极重的气流,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掀飞了出去,整个人重重砸在广场边缘的枯树上。那枯树被他砸来的力道折断,接着苏酩又感觉腰部一阵疼痛,他又撞上了第二棵树,接着是第三棵,第四棵……直到疼痛一齐袭来,他才确信自己落地了。落地的剧痛让他几乎昏过去,眼前一片发暗,只有模模糊糊可以辨认的漫天飞舞的枯枝木屑和呼吸进的混浊灰尘。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剧烈的疼痛和令人窒息的阴气在告诉他他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苏酩回过神,发觉自己躺在一堆碎木中。
“嘶……操……”
四肢都传来痛感,胳膊腿就算没有骨折估计也离骨折不远了。苏酩首先开始愈合身体,刚一施法就头痛欲裂,难以继续下去,想必是刚才有太多阴气侵入身体。缓和一阵后,他又开始施法恢复,果真如方和所说,周围阴气实在是太重,恢复起来比平常缓慢许多。好在没有严重的伤口,不然按照这种速度恢复可能要致命。
之前路上的那些阴气和现在空气里弥漫的阴气浓度完全不能比,如今广场上的阴气已经足够影响他们恢复。如果真的去那个小山丘,恐怕呼吸都成问题。
待到终于能起身,苏酩忍着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挣扎着站起,四周已经是一片狼藉,身后是断裂倒下的树木,一层压着一层,不知这股力道究竟掀翻了多少层树木。
而身前的一大片枯木被连根拔起,只剩光秃秃的巨大土坑和没有被吹远的绵软碎土。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小远……小远?”搞明白自己在哪以后,苏酩开始寻找其他三人。
阎远就在他身旁不远,也像他一样躺在倾倒的枯木堆里,身上盖着薄薄一层泥土和杂乱的木屑。青灰色的长袍被血染了几大块深红,拧了数道,乌黑的长发绕在脸上,几乎看不出这是个人。这般伤势,倘若他们是人族,早就身死当场。
“小远!”苏酩一阵刺心,立即走上前施法检查阎远的身体。
阎远身上有不少外伤,出血量恐怖,好在没有致命伤。可阎远身子比较弱,不如苏酩能扛揍,一时还没能醒过来。他四下张望,见那铁笼子也被掀出一段距离,留下了犁地一样的深深痕迹,方和在笼子里不省人事。
哦吼?连方和都成这样了,看来此番冲击阵仗真是恐怖。苏酩又更仔细地检查阎远身体,生怕有更深的内伤。他试图将阎远抱起,可是腰上似乎也断了几根骨头还没来得及恢复,完全使不上力气,只能先愈合身上的伤再考虑别的了。
他看着周围的废墟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那道冲击究竟难不成是穷奇放出来的?若是穷奇,别说打赢了,恐怕他们四个根本活不到明天!
突然他瞥见远处的那个山丘正缓慢往周围散发着冲天阴气,那浓郁到几乎化为实体的阴气所到之处可以说是摧枯拉朽。山丘周围的枯木被快速侵蚀化为灰烬,连石块都层层剥落直至碎成粉末。
简直是乌烟瘴气。
若是那阴气一直向外扩散,不出半日就会逼近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苏酩难以考虑太多现状,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
然后他听到身后一声洪亮雄浑的男中音:“哎哟我操!”
是薛常。
苏酩转头看向已经瞧不见形状的泥土路,那是他们来的方向,薛常从东倒西歪的枯木缝隙中窜出来,见到这地方现在的模样呲牙咧嘴。
“我就离开一会,怎么成这鬼样子了?”薛常左右张望,见苏酩坐在枯木堆上一脸的晦气,“苏小兄弟,这里什么情况?”
苏酩看薛常神采奕奕并未受伤,稍稍放心:“薛将军,你先去看看方和,他在铁笼子那里。”
薛常见阎远简直可以说是七窍流血,发现情况恐怕比他料想的更严重一些,立即小跑去找方和。
赤红的背影稍微有点模糊不清,苏酩感觉后脑勺又传来阵阵钝痛。薛常刚才应该是走远了,才没有被波及到,有人没受伤,这情况就能好办不少。
他原地休息一会,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起身抱起阎远也往笼子方向去。那广场上好歹平整一些,先去那里整顿整顿再说。阎远似乎比之前轻了些,也是,地府事务繁杂,消瘦也是正常的。苏酩看着怀中仍然昏迷的阎远,心道就算杂乱成这样,这也是一头漂亮的长发,乌黑亮丽,摸起来又软又滑。
听说地府三代都有一头乌黑长发,真是羡慕了。
苏酩将人放在铁笼边一平整处,薛常也把方和挪出了笼子,正在施法帮忙恢复身体。苏酩也开始施法为阎远修复伤处,只是周围现在阴气弥漫,他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周身法力运转也很是艰难。
“将军刚才去哪了?”
薛常答:“刚刚我在原地休息,听见身后有声音,我以为是那个鬼小孩跟过来了。我见你们在聊着什么,就自己回去看看,结果走了一阵看见一个挺大的黑影从旁边窜过去。然后我就去追,结果你猜怎么着,嘿!”
薛常气笑了,又继续道:“那东西是个活的,他不是鬼魂!是活的!这个破地方除了我们几个,估计就剩穷奇一个活物,那孙子居然绕路到我们身后去了!我还在想是先继续追还是回来告诉你们,突然好大一股阴气从你们方向过来,吹得我头晕,然后我就跟丢了,我就回来了。”
苏酩完全搞不清情况:“穷奇?那这阴气不是穷奇放的?”
“应该不是,”薛常几乎可以断言,“我追的那东西是个长翅膀又长毛的,十有八九就是穷奇。”
“那就奇怪了,”苏酩思索着,“刚才有股气流把我们都吹飞了,你看那些树。”
薛常瞥了两眼被掀了大半的树林,皱眉道:“穷奇估摸着也做不到这么夸张。”
“我肋骨都断了几根,真的这么夸张。难道除了穷奇,这荒原还有别的凶兽?”苏酩现在的表情堪称扭曲。
薛常摇头答他不知。
“嘶……”昏迷许久的阎远终于发出了一丝声响,“好痛。”
“小远?你醒了?感觉还好吗?”苏酩赶忙地上前关心。
阎远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惜失败了,又重重倒下:“不太好,我感觉全身的骨头没一块是完整的。”
苏酩可是太能体会这种感觉了,安慰道:“小远你先躺着休息,还好,已经恢复了大半。”
至于“你确实全身骨头都快碎完了”这种话,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合适。
薛常见阎远已经醒过来,讶异地看着仍在昏迷的方和:“方和怎么还没醒?他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了。”
方和如今的样子比阎远好不了多少,额头上的凌乱血迹告诉苏酩他估摸着脑袋直接撞在了铁柱子上。
“方和身体不弱,看来是有别的原因。”苏酩思索片刻,又补了一句,“可能是撞坏脑袋了。”
明明自己都起不来身,阎远得知方和还在昏迷,强撑道:“小白,我可以自己施法,你先去帮方前辈吧。”
“啊……”苏酩犹豫好一会,还是答应了,“那小远你先顾好自己。”
虽然苏酩肯定会优先顾及阎远,但是他也明白,阎远的建议非常中肯。如果穷奇现在杀回来,方和醒还是不醒那区别可就大了。
话虽如此,苏酩发现方和的伤确实基本痊愈,但是人就是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他施法检查是不是因为方和吸入太多阴气导致昏迷,不查不知道,方和体内居然是阳气更多!虽然只多出来一点,但是在这个倒霉地方,这样的结果就太奇怪了。因为阳气太多昏迷?没这个说法啊?
苏酩怕自己记错,又问薛常:“将军,我知道阴阳失衡对身体会有影响,阴气过盛会导致虚弱,那阳气太多呢?”
“阳气啊……阳气好像是会让人精神紧绷,焦躁易怒,甚至失去理智,我记得是这个。”薛常努力回想着。
苏酩得知自己没有记错,又觉情况不对。方和显然是阴气入体的症状,怎么会是阳气更多呢?
莫不是方和自身阳气更盛?他被自己的猜测吓着了,东方包括人族在内的生灵都是阴阳调和的,体内阴阳气始终持平。只有上古时期的那些老家伙会出现体内阴阳不均衡的情况,其中阳气多的更是极少数。
方和是妖族无疑。那就说明这不是他本来的身体,而占据他人身体被天帝禁止。
那……
苏酩觉得自己越想越离谱了。
说到阳气更盛,古神花错是至阳之体,可是花错他是认识的。因为父亲的特殊身份,苏酩认识不少古神。别人不敢说,但是花错和青鸾他可是实打实的熟。
方和不可能是花错,青鸾似乎是阴气更盛,女娲是妲己的师父,妲己不可能认不出来。
尽管苏酩觉得自己和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尽管方和身上确实疑点颇多,他又不可能等方和醒了上来就是一句“你是古神微生吗”。
姑且把这当做一种可能吧。
又或许他只是个异类,毕竟世间千万生灵,突然有个特例也不怎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