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二十九年，京城近郊。春节刚过，满街仍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随着大周朝日益兴盛，近郊之繁华不亚于京城城中地段。路两侧大红灯笼高悬，商贾小贩不绝于缕，兜售着各式各样的物件。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一处不起眼的街角店铺开张。铺面不大，也不起眼，不仔细看甚至会被路人忽略。牌匾上只写了两个字——“医馆”，门口站了位白胡子老者和三位年轻男人。

一位姿容绝色的姑娘缓缓自里间走出来，方惹得路人驻足凝视。姑娘肤若凝脂，一对黛眉如远山，一对杏眼如繁星闪烁，在阳光的折射下，流转出非同寻常的琥珀色。超凡脱俗的气质和端庄持重的气场，更是不逊在场每一位男子。

“甲乙、阿炳、丁哥。”女子说话声也是婉转动听，犹如天籁，“趁机考考你们，且看这些路人，哪些看面色便知有问题的，拉他们进来坐坐。”

甲乙不假思索：“可薛……窦姑娘，若是搞错了，可怎么办？岂非当街砸了招牌，这刚开张，只怕不妥吧？”

“无妨，有我在，错了我会更正的。”窦晴空信心满满，身侧的窦消亦点了点头，眼中流露赞赏之意。

阿炳一向胆子最大，看到一位跛足人，主动搭讪：“这位官人，今日我家医馆开张，价格从优，可需要进去看一看？”

对方流露出看怪物的表情：“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阿炳被骂，如泄了气的皮球。窦晴空微笑上前，轻拍阿炳肩头，示意他退下，仔细观察起往来路人。

待一位眼底乌青、面容憔悴的夫人路过，窦晴空上前，柔声细语。

“这位夫人气度非凡，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只可惜睡眠不佳，肝肾郁结，稍加调理，定能消除眼底乌青，美丽胜从前。”

夫人面露惊讶，握住窦晴空的手腕，压低声音：“姑娘，你怎会知道？”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一看便知。夫人若有兴趣，不妨进来坐坐。”窦晴空拉着夫人踏入医馆。

窦消赞许地看着窦晴空，同时轻拍三位学徒的脑袋：“都跟着后面学学！”

甲乙委屈极了：“那咱们一没有窦姐姐的美貌，二没有窦姐姐的天赋，我们也没办法啊！”

丁哥挠挠头：“我到现在连五禽戏的招式还没记利索呢。”

“哎！”窦消看着三个人，直摇头。若非窦晴空极力推荐，他断不会收下这三个不吝徒儿。

转眼的功夫，窦晴空已替夫人把了脉、开了方子。

“每日两次，早晚煎服。”窦晴空不肯收钱，“新店开张，图个吉利。若夫人觉得效果好，不妨在街坊四邻间多念叨，便是最大的价值。”

“好，我记下了！”夫人看着很喜欢窦晴空，临走又拍了拍窦晴空的手背，语气温柔。

“师姐，快教教我吧！”甲乙、阿炳和丁哥走过来，苦苦哀求。窦大夫医术高超，却比从前的师傅严格些，脾气也直。三个师弟有屡教不懂的，只好缠着窦晴空。

窦晴空拿师弟们没办法，一板一眼道：“这说话啊，得给人留三分情面。你若上来直指人家有病，谁乐意啊？先捡好听的说，将优点放大，缺点缩小。左右看诊的时候务实些，用药力度大些，千万别把人先吓出心病来。”

三个师弟排成一排，安静点头，听得格外认真。

转眼十日过去，医馆生意日渐兴隆。可渐渐大家也发现，来的几乎皆是男病人，且每日都有人无病呻吟。

到了元宵这日，医馆休憩一天。窦消、窦晴空和三个学徒就住在医馆不远处的大杂院里，带天井的院落除却灶舍，一共三间，三位学徒自觉挤了一间，窦晴空住狭小些的一间，最大的一间给窦消住。

大清早，窦消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小鸡灯笼，用早膳之际递给窦晴空。

“丫头，你不说，我也不问，但心事郁结，于身体不佳。不如趁着过节，多出去走走。”

窦晴空接过不算精致好看，甚至有些潦草的灯笼，与记忆中的兔子灯笼重合。转眼，都过去五年多了啊，时间过得好快。

甲乙三个人若有所思看着窦晴空，大家都知道，窦晴空美貌、安静、坚强，看着毫无缺点，唯独那双漂亮的异色瞳孔下，隐藏着深深的忧伤。

“好。”窦晴空愣了半晌，终是点头答应。

天色渐黑，窦晴空用火折子点燃灯芯，提着小鸡出门。

大街上当真热闹非凡，有出双入对的伴侣，有带着孩子的大人，欢笑声和叫卖声混杂在一起，一阵盖过一阵。

窦晴空穿过人群，四周的一切似乎皆与她无关，而她的美貌却频频让单身男子驻足。最后，窦晴空买了副狐狸面具，遮掩住容貌。

对面人群中，文人摸样的两男一女逆流而行，直奔令众人费解的解灯谜小摊。

女孩子兴奋大叫：“我们去吧，这个谜底我知道！”

“阿岑，我陪你去吧，清鹤瞧着不甚感兴趣。”

三个人皆生得不错，又一副贵人模样，嗓门稍大，引来不少侧目。

“还是别了吧，郑修策你身为翰林苑掌院，龚岑你身为大周第一女状元，都是名人，仔细被认出来，纠缠着不放。”

“论出名，谁比得上萧大人？”龚岑不屑一笑，拉着郑修策的手便走。郑修策转过头，冲萧清鹤不好意思一笑。

萧清鹤看着二人欢快的背影，失笑着摇头，往反方向走。抬眸的一瞬，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那身影在人群中形单影只，蹿得极快。

萧清鹤不假思索追上去，无奈人太多，情急之下，竟不小心踩了别人的脚。

“哎！”被踩到的是一个梳着双髻的女孩，一双大眼无辜望着萧清鹤。

“抱歉！”萧清鹤道了歉再看向原来的方位，早已没了记忆中的倩影。

心底的失落一阵阵泛上来，鲜少情绪外露的萧清鹤垂头往回走。待郑修策和龚岑手牵手，拎着一堆战利品回来，见萧清鹤如此情形，蓦的松开手，生怕刺激到萧清鹤。

“你们不必在意我。”萧清鹤未表露丝毫不自在，倒是途径一家牌匾写着“医馆”的街角店铺，心下觉得奇怪，“别家店好歹加个店家姓氏，这家倒好，空落落的。”

“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时候不早，快回吧，明日清鹤你还得上朝呢。”郑修策揽过萧清鹤肩头，一并往前走。

窦晴空逛久了，脚脖子疼，又怕窦消和三个师弟担忧，只得蹲坐在路旁的石阶上，右手趁着下巴，安静观察往来人群，直到人群陆续散去，方往医馆走。那道青色身影一闪而过的时候，窦晴空面具后的眼睛蓦的湿润了。

窦晴空踏入家门前，摘了面具，老远见窦消做好了宵夜，坐在石桌旁候她。

“回来了？饿了就过来陪我吃点儿。”

窦晴空在窦消对面坐下：“师傅，你特意为我做的吧，你从不吃宵夜。”

窦消轻咳两声，掩盖尴尬，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这是我新研制的祛疤膏，你再试试。”

窦晴空扒拉了两口疙瘩汤，没有记忆中的味道好吃，丝毫未表现出来。

窦消见窦晴空执拗，兀自揭开窦晴空的衣袖，丑陋的灼伤疤痕如毒蛇般，攀爬在白皙的肌肤上，狰狞可怖。

窦晴空慌忙遮掩住伤口：“师傅，我没事的，已经过去很久了。好歹这张脸还能看，有疤的地方都不会露出来。”

窦消心疼极了：“你以往的事，我都听郡主讲过，当真放下了？你若是因这疤痕，怕是不必，那人不会计较。”

“我知道，但我自己心里过不去。”窦晴空全然没了胃口，索性搁下碗筷，“更何况，过去了那么多年，怎知对方如何？万一已有心上人，岂不打搅了对方宁静？”

窦晴空方才看到了，萧清鹤和郑修策、龚岑并肩而立，三人如今皆是传闻中的文曲星下凡，想来关系很好。龚岑又心系萧清鹤多年，只怕早已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吧？

“师傅，我去睡了。”窦晴空起身逃跑，窦消看着窦晴空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可是，窦晴空完全不困，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木质房梁，过往种种逐一闪过，越想越精神。又过了会儿，窦晴空披衣起身，用纸笔写下针灸知识。

大周如今太平繁荣，医术传播却匮乏得紧，窦晴空打算以匿名的方式，将针灸术和五禽戏结合起来，为后世留下可参阅的医书。

窦晴空不知道的是，京城城中的萧府，一个男人同样睡不着，披衣起身，翻开最新写的话本开头，续写篇章。今日在大街上看到的倩影，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以至接连写错了好几个人。

末了，萧清鹤叹了口气，连笔都丢开了，推开窗柩赏月。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亦是团圆的满月，可是，他们何时才能团圆？

最后一卷，月底或下月初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