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锦绣这小丫头的变脸，姬令云因早生疑窦，不太过于惊讶。

只是她现在是独自一人，既然这丫头不再装了，看来手上应当有点功夫，她慢慢退后，拖延时间，“你莫非不是锦绣？是云罗杀手？”

“我当然是锦绣啊，只是今日接到命令，要带郡主去见一个人。”

“其实我们也是为了郡主好，若是您乖乖地回神都，自然可以置身事外。”

锦绣小小的黄脸挂着不再童真的笑容，她从挂在臂弯的篮子中取出了一把小镰刀，身形迅疾如风般欺近了姬令云，将刀身对准了她的脖子。

几乎就要贴近肌肤的寒意迫来。

锦绣道：“郡主殿下，若是你乖乖跟着我走，那么……”

她话还未说完，颈后陡然遭到重重一击，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昏倒在地。

姬令云望着来人，松了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真是劳烦空明师弟这几日暗中护着我了。”

这叫空明的僧人就是当夜给她和裴燕度开门之人。

那一夜空明拿到竹月递来的钱袋后，发现里面有密信，让他交给住持。

姬令云小时候就见过安昭寺住持，只因姑姑信佛，她为了讨好姑姑，小小年纪就已将长安各大寺庙都走遍了，里面供奉着为姑姑姑父祈福的长明灯，她每年都会添灯油钱祈福，主持认得她的字迹。

而空明受主持之命，这几日暗中负责保护她，就是为了裴燕度不在她身边时，还有一层保障。

毕竟，她的命可是很贵的。

这件事连裴燕度她也未曾告知，越少人知道越好。

空海比她小，而姬令云也曾是佛门中人，她很自然唤他师弟。

空海道：“阿弥陀佛，郡主殿下受惊了。”

“劳烦师弟把她带回悲田院，让我审审她。”

姬令云拾起落在地上的镰刀，放在唇边吹了吹，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第一次被人架着脖子，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云罗山庄知晓裴燕度不在，所以派锦绣出手，看来他那边也应该遇上了棘手之事。

悲田院，珠娘房中。

一碗冰凉的井水泼在了锦绣脸上，她悠悠转醒，视野里出现了珠娘。

这碗水竟然是珠娘泼的。

她身子被绑着，根本动不了。

珠娘早已从姬令云口中得知事情经过，万分痛心，问道：“锦绣，你为何要做这种事。秀秀小花呢？你把她们弄到哪里去了？”

“珠娘，我……我是被迫无奈。”

锦绣在珠娘面前又变回了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姬令云在旁喝着竹月在坊内酒楼买来的鸡汤压惊，慢悠悠道，“一件件说，说不出来，就送银雀台了。”

“对了，你齿中连毒药也没有，看来你也不是死士，大概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卒子，若是交代清楚，那么本宫就当无事发生。”

“郡主殿下，小人，小人确实是无关紧要的，他们只说让我在城门关闭之前，把郡主带到坊外，会有接应之人。”锦绣急急转向姬令云，恳求道，“殿下，小人一时受到钱财蛊惑，他们说会治好我的病，还会给我很多钱，小花和秀秀只是被我打晕在了柴房……”

竹月听罢，立刻往柴房去，片刻后来回报，两个女童确实在，且无大碍。

姬令云将剩下的鸡肉让竹月给女童们分去吃了，给她们也压压惊。

然后她看了看天色，对锦绣笑道：“那些人在哪里接应，待会儿，你带我去吧。”

得知她要去以身犯险，珠娘和竹月同时否决，“不可，这万万不可。”

姬令云换好衣裳和发型，带上短剑和鞭子，靴子也穿上了鹿皮的，整个人看着飒爽英姿，简直就是女将军的模样。

“又不是我一人去，时间紧迫，来不及等裴燕度回来了，他之前留下了银雀台的令牌给我，告知了附近的眼线地点，竹月你脚程快你帮我去通知。”

姬令云有条不紊地吩咐，虽然没有裴燕度确实麻烦多了不少，可现在这条线索不能断。

她刚出了房门，就见空明领着一人前来见她。

姬令云差点要认不出来人了，“殷将军你怎么这副狼狈？”

殷城刚游上岸，借了马就匆匆赶来，身上发间的水渍虽然已经随风散去，但也够狼狈的。

殷城见到姬令云安好，顿时松了口气，半跪行礼，微喘着气回报：“郡主殿下，小裴他被云罗山庄的人给带回去了。”

原来在船上，他听到裴燕度突兀提及珠娘，就知道是他的暗语，悲田院肯定有他放不下的事，这长安除了郡主，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于是他匆匆赶来，生怕两头都中了云罗山庄的算计。

“真是巧，我们这里也出了一桩事，珠娘身边的锦绣，方才已经招认，自己是云罗山庄的卒子，她今日接到消息，说是要把我引出城，他们有人在城外接应，想来应该是要带我去做客了吧？”

姬令云面色轻松，“悬了几日的心终于落下来了，总算能见到正主。我就是要去赴约，正巧了，不如你保护吧。”

殷城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懂她要做什么，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殿下，你怎么不怕的？这表情语气，怎么跟小裴一样？都上赶着要去那云罗山庄？”

“是啊，大约是我们都着急，想快点解决此事回神都吧。”

姬令云虽然担心裴燕度，但也知道现在可不是着急之时，既然他已经只身赴险，让殷城来保护她，那么她这边也不能干等着。

殷城无奈，他也快点找到云罗山庄，不然耽搁下去，裴燕度可就真的要死了。

裴燕度死了，他会被姬令云给恨上，而且裴燕度为了保他，居然没动手反抗，他可不想欠着这小子的。

殷城给了锦绣吞下一颗药丸，威胁道：“银雀台的蛊毒研究数年，给你吃下这颗，能活命七日，七日后得不到我的解药，你就等着死吧。所以，好好带着郡主赴约。”

锦绣惜命，只觉得浑身发热，心口发痒，殷城掰开她的手心，数个黑点出现在其间。

殷城继续道：“黑点就是虫，它们会慢慢爬到你的心口。”

珠娘忙喝止了他，“殷将军，不必多说，她惜命得很。”

珠娘救她养她数载，未曾想她竟是杀手组织的人，心已凉了半截，却还是不忍殷城吓唬她。

锦绣攥着手心，眼泪一滴滴往下落，她对珠娘道，“珠娘，我会保护郡主殿下的。”

时间紧迫，锦绣扶着姬令云出了后院，按照原定计划行事，而殷城与竹月偷偷跟随在她们身后。

走过一条街，来到坊外树下，只见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夫似乎有些焦急在等待着，直到他看到了锦绣，才松了口气。

那车夫像是不知他们计划似的，对锦绣道：“锦绣小妹，你说要跟着贵客去乱葬岗拜祭，可让我好等，再不走，等拜祭完都来不及赶回来。”

姬令云暗忖，看来接应之人应该在城外，而这车夫应该不知情。

锦绣对车夫道：“小二哥，我们马上走。”

两人上了马车，姬令云稳稳坐着，问她：“你确定他们是在城外乱葬岗等？”

“是的，我每次都是在那里见他们。”锦绣被审了一番，又被殷城下了毒，现在乖顺不已，“其实我本是被家人埋在乱葬岗与人冥婚的，在珠娘救我之前，云罗的人就已救了我，可惜我的身体虚弱，不适合当杀手，反倒适合替他们跑腿，于是故意在珠娘来乱葬岗时，让她把我救回了悲田院。”

“难怪你这身手不行。”姬令云笑了笑，仔细端详她的脸，“其实你还小，若是好生调养，每天好吃好喝的养着，过了几年也会长高，会长得丰腴美丽，当杀手有什么好的，是吧？”

锦绣沉默不语，但听她描述未来时，眼中闪过向往神采。

姬令云将带着的肉脯分给她一块，“吃点？你看你忙了一天，好像什么也没吃呢。”

锦绣接过那散发着肉香与油光的肉脯，又见姬令云一脸镇定，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裴指挥使被抓，您现在也要赴险，为何都不见您惊慌？”

言下之意是，她居然还有心情吃东西。

“他们派你来引我去，想来恶意不会太大，说不定正主还得好好招待我呢。”姬令云转了转眼珠，唇角逸出笑容，“你知道世上最可怕之处，是哪里么？”

锦绣小口咬着肉脯，睁大眼睛望着她，“哪儿？”

“是皇宫啊。”

姬令云慢慢闭上眼睛，心中念起了金刚经。

马车行驶得很快，她确定以竹月的轻功能够跟上，如果不出意外，眼下整个长安城的银雀台探子都会接到消息，金吾卫也会在殷城的秘密调动下伺机而动。

她很奇怪云罗山庄会请她去赴约。

要么是看她赶不走，又不想她闹出动静来，只能私下见面，用足够的理由劝她乖乖回神都。

至于裴燕度，应该也不会这么快死。

无论是他的本事还是云罗山庄的手段……

最好别死，姬令云心中默默念着，佛祖菩萨，劳烦你们保佑他活着，毕竟我花费心力，刚刚才了解他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