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声音语调平和，但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众人都被声音的主人吸引目光扭过头去，唯有写月站在原地没有转头。

那人缓步上前站在写月和康宁之间，写月这才看清清和如今的样子。他今日竟也穿了件带佛印的红衣，印象里他从没穿过如此鲜艳的颜色，续起的半长头发用发带虚虚拢在脑后，唯有颈间和腕间的佛珠彰显着他与佛祖的联系。

写月心里突然百感交集，清和在，她知道今日这事怕是难办了。

康宁率先回神，皱着眉问清和，“哦？佛子闭关多年，竟也有这般容色艳丽的故友么？”康宁语气暧昧，自然是想给清和难堪。

清和却神色正常，淡然回道，“诸天神佛皆是本座故友，何况月神？”

清和说完拉起写月的手腕，朝珂栎挂起一个温和的笑，“多谢珂栎公主帮本座先行招待阿月，如今便不麻烦了。”说完拉着写月便要走到上首去。

写月没动，清和拉着写月的手也没松开，两便在人群里无声对峙。两人的红衣牵扯，分外惹眼，一瞬间宴席的氛围降到了冰点，没有人敢开口打破僵局，唯有珈玥在桌下紧紧掐住了一双宿手。

写月率先开口，“我想同珂栎坐在这里。”她才不会跟清和走，她就不信，清和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如何。

清和不过沉默了一瞬，就再次绽开一个笑容，那清雅的眼中只能看见写月的倒影，“好。阿月说如何便如何。那就劳烦珂栎公主了。”说完就放开了写月，目不斜视地走到了上首的坐席坐下。

慰屠威急忙招呼康宁坐下，叫上歌舞活跃气氛，打破僵局。

康宁虽然跋扈，但也得给佛庭几分薄面，心里虽气愤，但还是落了座。

写月这边却掌心冒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今日就这么放弃了？那再想对康宁下手可就太难了。但清和在这里，计划若想实现怕是难上加难。风离已经隐在暗处等待，写月得早做打算。

写月脑中天人交战，一旁的珂栎却拉了拉她的袖子，“月姐姐，你认识佛子？”

按清和在西域的身份，他该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西域，自然不该认识写月。刚才清和扯什么神佛，写月便也开始胡说八道，“不认识，大概是佛子人好，想帮我吧。”

“哦。”珂栎恍然大悟，“许是佛子看月姐姐漂亮，不忍心你被康宁那人祸害，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若是连累了月姐姐，我肯定要自责死了。诶？月姐姐你瞧，佛子一直在看你哎，珈玥的脸色都快挂不住了，哈哈哈哈。”

写月没看珈玥，眼神瞟向上首，果然与清和视线相交，她觉得只一眼清和就将她心中的不安看透。罢了罢了，今日诸事不顺，还是让风离先撤吧。

写月打定了主意，挪开了视线，准备给风离传递消息。结果一旁奉酒的宫女，却突然将一个纸条塞进她手里。

写月不动声色的打开一看。竟是康宁贼心不死引她到后殿一叙，写月抬头，果然对上康宁赤裸裸的视线，康宁确认写月收到了信，起身便走了。

写月一时陷入两难，这般好的机会若是把握不住……写月正纠结着，原本没有存在感的珈玥突然上前，挡住清和的视线，同他搭话。写月听着是在探讨佛法，而且一时半刻应该讨论不完。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写月心理感谢了一下珈玥公主，盼着她可以同清和多说一会儿。随即不再犹豫，跟珂栎说要去方便一下，就向纸条中写的院落而去，路上还向暗处的风离打了个手势。

写月来到院落，果然四下无人，唯有康宁一人背对写月站在那。康宁听见脚步声，缓缓回头，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看来月神，还是愿意眷顾小王呀。”

康宁说着就向写月走过来，想要揽住写月。写月刚想出手教他从头做人，他就被一股劲风甩出去直直砸在墙上，随后一颗佛珠又砸在康宁后颈，他又重新摔回写月脚边，躺在地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写月诧异回头，就看见清和步履从容的走进来，正看着写月笑的温和，“阿月似乎很惊讶？是我来的太早了些，不过别的东西想要碰你，我自然是忍不了的。”

清和说完站定在写月面前，完全没管地上的康宁。

写月心理慌乱了几分，想着风离应该正往这边赶过来，应该还有胜算。清和却柔声开口，“阿月在等风大侠吧，不过他被西域魔僧缠住了，怕是一时半刻来不了了。”

清和语气从容仿佛在和写月闲话家常。写月却暗自摸上袖口的迷药，准备出其不意直攻清和。

谁知写月刚出手，清和却早有准备，宽大袖袍卷住药粉尽数送到远处的风中，片寸未沾。

写月没得手，忍不住后退一步，清和也没恼，反而夸奖写月，“阿月精进了不少呢，幸亏我日夜勤谨，否则怕是要让你得手了。”

事到如今写月自然想到清和早有准备，笃定开口，“你故意的。”

清和点头承认，“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言灵那孩子需要西域圣火莲和南疆离魂草。所以我知道，哪怕我带不走你，你也早晚会来找我，我自然得做好准备迎接我的阿月。”

“圣火莲在你这里？”

“自然。我一回到西域，就叫康居王将东西送给了我。阿月，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向我开口，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清和说着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拉起写月的手，写月却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写月抬头，直视清和的眼睛，“我想要的佛子都能给？”

“自然，就连南疆离魂草我也可以帮阿月拿来。”清和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地上的康宁，用内力将人拉到空中，“哦对了，阿月还想要他的命吧？阿月的眼神我最清楚了，你看着他，好像在看一具尸体，有趣极了，阿月很少这么看人呢。”

清和一边说着手上一边用力，半空中的康宁突然好像被人攥紧了脖子，一张脸涨得青紫，却没法挣扎，也没办法发出半点声音。

写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便这么杀了他，如何和康居王室交代？”

清和闻言手中松了一下，康宁直挺挺的摔在地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阿月是在关心我么？没关系，康居不缺他这一个王子，自然该以阿月的想法为先。”

写月没说话，她如今不敢贸然出手，风离一时半刻来不了，她只能等，等子时一过，接应的黎修发现异常，此事就还有转机。

清和猜到她会来西域，但他未必猜得到黎修会来，写月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有两刻钟才到子时，她得拖一拖才行。

清和上前同写月并肩而立，顺着写月的视线看上去，月明星稀，真是极美的星空呀。以后年年岁岁他们两人都可以一同赏月了，真好。

清和柔声开口，“阿月，跟我走吧，你想做的我都帮你做到，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我就同你去周游天下，我们像以前一样，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清和说着转头看向写月，眼中是难得的郑重，还有几分隐隐期盼。

写月忍不住叹了口气，“清和，没有人能回到从前。”

“我可以。”清和语气执拗，“你不认识梵言，那我便做清和，你若不喜欢清和，我已经续了发，我也可以再做回夜凌。”

夜凌是他未剃度时的名字，写月当初喜欢的也是夜凌。

“清和，我是曾喜欢夜凌，但我如今决计不会再喜欢你了，无论你是谁。死在你手下的人不会再回来了，我们也绝没有可能回到从前。”写月不明白清和到底在执着什么，但无论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她绝不可能回头。

清和自嘲一笑，掩去眼中落寞。随即再抬头时眼中坚定了几分，“阿月愿意跟我说这么多，是在等黎教主吧。”

写月听见这话骤然抬头看向清和，清和看见写月反应这么大，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就连眼尾也微微颤动，“阿月真是关心黎教主呀，可惜，他杀了暗阁那么多人，暗阁阁主决计容不下他。我的确是没想到他会同你来西域，不过他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我面前了。”

上次黎修同暗阁动手，心志被影响，险些丧命。写月听见这话，自然心焦不已。再不想同黎修拉扯，飞身直奔行宫南门。

写月刚刚动作就被清和拦下，清和轻抿嘴角，“阿月，我不愿同你动手，但你这么看重黎修，当真让人生气。”

写月不想再同他废话，直接同他都起手来，清和招招避让，并不还手，但也不让写月踏出院落一步。

写月心下焦急，蓄力化掌直打清和，这一掌几乎使了全力，清和瞬间被掌风扫出三步开外，但他却生生抗下，寸步不让。

清和接下这掌，面色有些苍白，他闭上眼叹息一声，“阿月，是你逼我的。”

清和再次睁眼直掠到写月眼前，写月正对上清和眼中翻涌的墨浪，脑中瞬间一痛，好似浑身的力气顷刻间就被抽干，连意识也要被人夺走。写月急忙运转心法抵抗，但不过只是勉力支撑了片刻，脑中的痛楚越来越尖锐，最后她支撑不住只能任由墨色的海洋将自己卷入。

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仿佛看见黎修在夜色中冲自己奔来。她突然就想到了给黎修的字，明月高悬，夜明星稀。她照亮了黎修的夜色，黎修也一如夜色般笼罩着她。

黎修的字，就叫夜明。这是写月意识消散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