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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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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将近,夜里霜露渐重,林府花园的八角荷花池清晨结了片片薄冰,近晌午才晒得化。阴极而阳盛,这两日天气反倒和暖了些。林潋新近搬到丫鬟院隔壁的角落小院子里,双眼含情脉脉、无限期盼地看着墙角一株不知死了还是没死的老藤,总有种错觉,仿佛它将要抽出嫩芽来。

小青嫌新升级的单间小院冷清寂寞,也嫌近两日林二小姐那春情无限的双目,望天望地望小青,连望条虫子都笑咪咪的,瘆得小青一身冷汗,没事就溜到隔壁院子找丫鬟们玩,打死不留在这磁场古怪的单间小院里。

立冬前一日,日光盛大而温和。林渊代表林府女眷出门拜节,听说丞相夫人身子反复着,又不大好了,林夫人在节礼外又备了些温和的补品,让林渊一并带过去。林汐也吵着要跟去,一路跟到了府门外。林夫人拉不住她,沈嫣在一旁温声劝着。林渊扭头对林汐笑,“王妃,你的河豚枕套绣好了?”

民间习俗,新娘子带到夫家的喜枕被套、新房内室衣裳、甚至新郎拜堂那日身上的一些小织物,都该是新娘亲手绣的。王妃当然免俗,但也该尽力绣个小东西表个态度。林汐被她母亲、乳母、大小丫鬟轮番按着,日日在房里低头戳一个小枕套。枕套上的洞洞跟雨打沙地似的,上面捆了一对彩线糊成一团的肥鱼。林渊路过瞄了一眼,“哇,高级!这是《神怪经》里那个有毒的河豚吧?”林汐一下蹦起来要拿针戳她。

“你瞎了?那是鸳鸯!”

林汐在府门外追着林渊打,林渊脚下一蹬,跃到马车前,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汐哈哈笑。沈嫣连忙上去拉着林汐,“汐汐,回去吧,我去你那画花样陪你呀。”

林渊哈哈哈,“阿嫣也不过是把牡丹绣成太阳花,你比你阿嫣姐姐厉害多了,开不开心~”

林汐气得在马车下蹦蹦蹦,“你连针都没拿过,有什么脸说我!有本事你拿缨枪绣花啊!”

林渊欢乐地缩到马车里,“我又不是王妃,我绣什么花~青玉,上来。”

沈嫣拉开林汐,青玉伸手将马车帘子放下,转身向她们行了礼,跟着马车走在旁边。

马车轮子咯哒咯哒滚着,小窗帘拨开来,“青玉,上来嘛。青玉,你在下面走啊?那我也下来行不行?好憋闷啊上面,要不你上来,我下去?”

“闭嘴!”

小窗帘憋憋屈屈地放下了……

送走了惹是生非的林大小姐,林夫人转身回府,想着老爷明日跟随陛下去北郊祭坛迎玄冥,一身服饰自然要沉稳庄重,装饰小配件不能少,又不能累赘,因要防着陛下兴之所至找老爷比两剑、赛赛马。备完老爷的服饰,又要备明日府里祭祖祈福的事,简直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

就在林夫人疾步拖着林汐回到东苑,把她甩回房间绣河豚的同时,一张帖子恭敬地递到了前厅林老爷的手里。六皇子感慕太尉老爷守国功高,立冬节后想来拜会太尉及夫人,林老爷面上感激涕零地应着,心里不免嘀咕,明天不就朝臣皇子同去北郊,本就要见了吗?后天又来拜访?

过不多时,一个小宫女带着答案进了东苑,给林夫人另送了节礼,外加一个福身全礼,“夫人大喜…”

除了石榴,所有婢女都只听到这一句,之后全被赶了出来,房门砰一声关上。据说小宫女在林夫人房里待了足有两盏茶的时间。

府门、前厅、东苑,全都不在林二小姐的触及范围内。林潋只顾专心致志地趴在桌子上搞她的小手工——立冬一过,天气就要冷下来,阿嫣一定会带小手炉的。那手炉虽有锦袋包着,但换碳的时候,上面的铜盖还是容易烫到手。林潋拿些小铜片、弹簧、和汝磁石,做个能一按就自动开盖、一按就自动合上的开关,那就不会烫到手了。到时候就说是为了不烫到阿堇姐,嗯~这样听着“持正”些。

房里的木桌上散落了一大把小零件,全堆在一起,很费眼睛。林潋的小院西北向,为了让光容易透进来,屋子门窗全都大开着。林潋一张脸几乎要埋到桌子里,是以当一个不认识的侍女直站到了她面前,把她的光全挡住了,林潋才后知后觉、怔怔地扬起脸来。

侍女身后站着几个小厮,牢牢封着林潋屋子的门窗,“潋小姐,老爷夫人在前庭传你去问话。”

来的几个人全都背着光,一堵脸色阴暗的人墙,唯有一排闪光的眼珠子盯着她。

林潋略一思索,抬手把头上的玉兰木簪摘下,放到书案抽屉的隔层里,套上密码锁。不知什么事,但总归没好事,簪子还是别被牵连的好。侍女跟着她走到书案旁,林潋瞥了她一眼,不是吧,连这两步都不放心。

侍女忽然凑近了小声道,“石榴姐姐让我告诉你,你要是身上不方便,叫上你的丫鬟一起去。”

林潋不解地望着她,什么不方便。侍女快快地瞄了眼她的肚子,“六皇子派过人来,你如果…身子不便,赶紧叫个人,帮着挡挡。”

林潋失笑,原来是为了这个。明宇那家伙,动作快是快,但也是够刚的。不是拿这个造谣吧?那看来罚跪免不了了,就是不知道罚多久,应该还要打手板…啧,手又要废几日,本来还打算做手炉小机关的。她低头望了眼身上的衣裳,旧的,没有青玉姐亲手绣的花纹,还挺松身舒适,跪到今晚长姐回来救她,应该不成问题。

林潋真诚道,“谢谢姐姐。劳姐姐来叫我,我跟姐姐走一趟就是。恰好房里丫头刚被我派去办事了。”

林潋跟着那侍女一路走到前庭,小厮们停了步,守在入口。侍女领着林潋继续往里走。前庭正堂檐底下摆着两张厚实沉重的楠木太师椅,林潋只瞥见那椅脚前层层叠叠的厚锦衣袍尾,一件男式的枣红色,一件夫人常穿的水红色,绣着金丝团花边。庭中央摆着张矮板桌,宽宽厚厚,大概能趴上去一个人。旁边立着几个高大的婆子,还有一个小厮,捧着块半人高的竹板。

侍女福身,“老爷夫人,潋小姐带来了。”

林潋福身,迟疑了一下,“父亲母亲。”

中年男声含着浓浓的怒气,“别叫我,我没有这样的女儿。还敢站着?跪下!”

林潋垂首跪下,石榴对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退到一旁。石榴福了福身,“老爷夫人,不如先遣不相干的人出去吧。老爷夫人问完了,要怎么罚,再叫他们进来。”

老爷怒道,“她做出这样的事,我还要顾着她的颜面?不如就今日打死了,好歹保住林家的清誉!她一众姐妹也不至于被她连累。”

提起这个,林夫人捏着的手绢又抬起,用力擦了擦眼睛,指着林潋恨道,“汐汐才多大?刚定了人家。你做这样的事,是不是就看不得她好?她日后去了王府,自己孤苦伶仃一个,被人知道了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姐姐,你叫她怎么活!”石榴抱着林夫人拍着劝着,一挥手自作主张让家法板桌旁的下人全散了。带着林潋来的那侍女转身跟着众婆子出去,一转出前庭,拔腿就往东苑林汐的院子跑。

众婆子笑道,“那丫头吓傻了,看她慌的。”

林老爷怒瞪着石榴,“放肆!你一个丫头,做主做到我头上来了!”

石榴噗通跪下,“老爷,你就是不顾着汐小姐,也想想大小姐吧。今日这事要是审出些什么来,传出去了,不但汐小姐在王府难做人,大小姐以后也无望了。大小姐还没定人家的啊老爷!”说着连连朝地上磕头,林夫人痛哭出声,林老爷扭头大叹家门不幸。

林潋悄悄抬眸,又立刻垂头望着地板,跟着石榴跪拜在地,“老爷夫人罚女儿,女儿不敢辩驳。求老爷夫人告诉女儿做错了什么,女儿下次定不再犯。”

林老爷用力一拍身边的茶几,上面的茶杯嗡嗡地抖,整片正堂前的地都跟着颤。吓得林夫人捏紧了椅子不敢动,听林老爷怒道,“你听听!这还没审,父母都不叫了!你还有脸问!还敢说下次!”

林潋垂头不语,无聊地盯着地板。不是他自己说别叫父母的嘛。才这么一会儿就忘了,老糊涂了?

林老爷又一拍茶几,“少装乖顺可怜!让你去给六皇子伴读,是让你去读书明礼的,你都干了什么!”

“回父亲,女儿和六皇子一起念书做功课,不敢怠慢。”

“好一个不敢怠慢,我倒情愿你别这么殷勤!我问你,今日六皇子有意纳你为妾,究竟为何!”

林潋抬头,“六皇子要纳我?谁送来的纳妾文书?”

林老爷一窒,林夫人接口喝道,“你倒是盼着有纳妾文书!六皇子的宫女今日都来了,说六皇子茶饭不思,指明了要定下你。再两日皇子就要来亲自登门来说了。偷偷摸摸的,瑜妃和陛下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这么急!你自己最好乖乖的全招了,别逼我请个大夫来给你把脉!”

林潋默默思忖,原来纳妾文书还没出。她说呢,不过几日的功夫,就算明宇再得宠也没这么快的。但怎么是明宇自己来聊?瑜妃出份纳妾文书,不就搞定了吗,林府也绝不敢驳她。

林潋睁了睁眼,若有所悟,纳妾文书由瑜妃主动出,那就变成瑜妃喜欢林潋,亲指林潋当自己儿媳妇了。瑜妃不出面,难道是不想抬举林潋?看来是这次激进了,连瑜妃也误会她了。

林潋趴在地上默默无语半日,忽然抬头,辩白道,“父亲母亲,你们若不信,请个大夫来给女儿把脉吧,大夫来了就一清二楚了。”

“请!你以为我不敢请?!”林老爷立时吆喝着要请大夫,林夫人和石榴一人一边拉着他,不能请不能请。现在和六皇子都没谈好,文书都还没出,要是真探出个喜脉来,林潋是肯定能进王府了,但林渊和林汐还怎么做人啊!

林老爷手一挥,“去请!探出了喜脉我打死这畜生,绝不毁我们林家女儿的清誉!”

下人连忙应声而去,林夫人愁得一手捶着大腿,一手捶着胸口。就会凶、就会凶!三言两语就被这小狐媚子撺掇着去请了大夫。探出了喜脉就死局了,难道真要杀人吗!

林老爷强忍怒气,捏着太师椅扶手,“我先问你,六皇子来纳你,是不是你们俩背着父母,私底下说好的?!”

“不是。”

“好!所以这是六皇子单方面的意思,你是不愿意的?”

林潋垂头跪着,心里砰砰直跳。老爷气着,大夫又还没来,现在说不愿意是最安全的。她不信老爷真敢驳了明宇,她更加不信老爷会为她一句“不愿意”而驳皇家。

要相信明宇,明宇一来,他们肯定会松口的。

林潋抬头,望见林夫人,忽然想起她说,六皇子过两日会来。但老爷明天就和陛下去北郊了。要是明天陛下玩得兴起时,老爷提一嘴,说林潋已经许了给某个庄子…

她明明已经快到了,跨过这一步,她就能一直走在阿嫣身边了。

“女儿愿意。”

堂前的几个人全都瞪着眼睛。老爷脸一沉,厉声道,“你说什么?!”

林潋长拜在地,“求父亲母亲成全,女儿愿意进六王府为妾,不计名份,只求能一世侍奉王爷王妃。”

林老爷手边的茶杯砰地一声扫到地上,四分五裂,怒喝道,“人呢!死绝了?全给我进来打死这个不孝的畜生!”

在外面待着的婆子小厮连忙拿着板子和家法跑进来,抓着林潋就要按到板桌上。

“父亲,我没有做错什么!你不是请大夫了吗!”

石榴吓得立时咚一声跪到老爷身前,“老爷老爷,不能打,千万不能打。潋小姐她、她如果真有了…那是皇家血脉啊!”

林夫人一惊,马上大叫别打别打。林老爷气得猛捶椅子,怒吼一声,“按上去!不打身子,给我打腿!打残了正好留在府里,免得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林潋被几个婆子压着,本是乖乖不动的。一听打腿,猛地挣扎着要起来。

她是要进王府陪阿嫣的,她是要去帮阿嫣的。她不能真被打残了,千万不能真的残废了。她要是成了累赘,以后就算明宇肯帮她,林潋自己也不情愿跟着他们了。

“爹!打脸,你掌我脸!我毁容了就不怕…”

啪的一声,一股剧痛从膝盖直冲到脑后,林潋瞬间硬生生冒了一身冷汗,整个背全湿了。还没缓过来,又啪的一声,下身顿时全麻了,林潋差点没晕过去,下身痛得好像已经脱离了自己,不知腿是不是断了。

双腿完全失了力,手上也软了,根本挣不开身上的七手八脚。“爹!老爷!求求你别打腿,你打我脸…”

又啪的一声,林潋双腿抽筋似的弹了一下,额头一下扎在板桌上,一丝血流到板桌木纹里,发间的汗淌进眼睛里,刺眼得睁不开。

啪、啪、啪、啪…一声接一声,从天外传来。林潋像在火海炼狱里烧着,又像在一个逃不脱的大蒸锅里煮着。前庭的天在左,地在右,一个个阴暗朦胧的人影横着刻在她眼里,成了三途河边最后的印象。直到一条淡粉的身影飞似地冲了进来,一下撞破了这个永劫轮回的幻境。林潋只觉自己四分五裂,有人抱着她哭喊着她名字,一声声,“潋潋、潋潋!你应应我!潋潋!”

林潋的手微微一抬,沈嫣立刻握着她,瞬间泪如泉涌,“潋潋?你还醒着…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带你回去。”

阿嫣的手湿湿的,不知是泪还是汗。有谁在激烈地吵着、哀求、怒骂,混杂人声海浪一样一波波地盖过来,林潋几乎窒息。气进不来,声音也进不来。

沈嫣跪到地上,离林潋那么近,一脸的泪,好像在不断地叫着她,不断地说着什么。林潋望着沈嫣近在咫尺的脸,耳边一阵嗡鸣,带着血丝的嘴唇张了张。

她想说,阿嫣,我要和你进同一个府、同一个后院了。我知道辜负了你的期望,我拿一生来还你。

以后我们一起吃饭,我的菜随阿堇挑给你。我们一起打理后院,你不会的我来学。我们一起陪明宇,陪着他长大,变成一个独当一面的王爷。

到时候你老了,我也老了。如果你有孩子,他们会叫我姨娘,玩具都由我来做。等孩子长大了,都走了,我还是你妹妹,陪你一世埋在院子里,陪你埋进土里。

林潋用尽全力,好像握住了沈嫣的一角衣裙。她努力地抬起脸来,眼睛不知被什么蒙住了,看不清阿嫣。

林潋的唇颤了颤,沈嫣凑近了努力地听。计划…快要成功了,大概是明年…一起嫁出去,一起嫁进去…然后,很快就一辈子了。

林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潋潋,你说什么?你是不是要说什么?我信你、我信你,我知道你绝对没有…”

握着沈嫣衣裙的手倏然松开,如同一片落叶,无可挽回地跌落回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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