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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忞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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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年前。

临江派出所大厅内,沈南幽正坐在户籍办事窗口前,等待档案室内查询资料的警员。

全国叫临江的地名至少有二十几个,沈南幽为了手上这件案子,已经跑了4个叫“临江”的地方,均无功而返。户籍资料是纸质存档,查找起来本就不易,更别提资料缺失的情况。

即便如此,沈南幽还是分析了所有可能性,逐一查访,铁了心要把这件委托办好。自己今年下决心要单干,成立了事务所,每个委托都是难能可贵的机会。她整理一下套装衣角,正了正胸前的律师徽章,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身后一阵响动,她看向大厅,有两名警员进门,其中一人抱着个小小的、蓬头垢面的孩子。她听了会儿,大概知道这孩子是独自藏在大路上的灌木丛边,路过的好心人报警,但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得先带回所里。

沈南幽抬手看表,自己是踩着派出所上班时间八点来的,现在是八点零4分。什么父母如此疏忽,一大早孩子不见了,也不着急来报案,如果自己有孩子,宝贝还来不及...她有些惆怅地想,目光情不自禁就锁在那孩子身上,立刻感到不对劲。

孩子很瘦小,衣物陈旧且不合身,松垮地搭在身上,显得人更单薄。头发略长,也没梳理修剪,乱蓬蓬的,光着脚,乍一看更像是小乞丐,被几个高大的男警围着,问什么都低头不吱声。沈南幽走近些去看孩子的脸,发现脸虽脏兮兮,五官却十分精致漂亮,只是没有表情,眼睛木然地看向地上。

她觉得这孩子被男警围着,别是吓着了,便尝试问:“小朋友,你知道自己名字吗?”

小孩子听见女人的声音,眼珠快速向声音方向转一点,低头看见一双细高跟鞋,大眼睛似是震颤一瞬,全身开始紧张,悄悄握紧拳头,死死盯住高跟鞋,小脚往后挪动。

沈南幽是非常标准的女性Alpha,净身高1米75,穿着高跟鞋甚至比一部分男性高出不少。她观察孩子的一切反应,明白自己在这孩子眼里也太高大了,便弯腰去脱鞋,希望减少孩子的戒备心。

不料她手碰到鞋的瞬间,孩子突然转身就跑,瘦小的身体相当灵活,两下从大人们的包围圈钻出去,就向门口逃。

离门最近的警员赶紧伸手去抓,只够到孩子一点衣摆,扯了一把,宽松的套头衣被拉变形,他看到一点孩子后脖颈往下露出的皮肤,霎时睁圆了眼睛。

孩子被拽了下,没能逃掉,又上来一人趁势抓住那细小的胳膊,也看出不对劲,掀起孩子背后衣服,沈南幽从后面看去,忍不住惊呼。

小小的背上满是伤痕,新的还在结痂,旧的已经留疤,形状各异,一时无法完全判断施暴的工具。她冲过去想扶住孩子,刚触碰到,小孩便像受惊狂躁的小兽,用尽全力挣扎着,甚至牵扯撕裂了背部结痂的伤,隐隐有血丝渗出来。小孩仿佛没有痛感,只是瞪着沈南幽,眼中是绝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想要抗争到底的火。

她突然明白,这孩子看到高跟鞋想逃的原因。

“喂,你要查的户籍档案找到了!喂!”负责档案室的女警员捧着厚厚的册子跑到派出所院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只见自己同事着急忙慌抱了个小孩子上警车,后面跟着来查调档案的律师。

沈南幽看看女警,又看看孩子,毫不犹豫坐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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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医院里,两名警员、一名医生、外加沈南幽,几人特意找了间小会议室,来讨论这孩子的事情。

“是个小男孩儿,还是不说话。”医生翻着手里的检查报告,皱眉:“验血指标很不好,主要就是营养不良导致的,拍片没什么大问题,另外就是身上的伤,集中在背上,五花八门啊,我能看出来的有抽的,烫的,砸的,可能还有没留疤的,这要交给你们公安查。”

沈南幽补充:“可能还有高跟鞋鞋跟砸的,这孩子出现了应激反应。”

“难怪没人报孩童走失,把小孩子虐待成这样,自己也知道不敢报了。”一个警员愤愤道,“问题是孩子不开口,咱们找不到他的来历,也没法安置。”

“要不先安排到就近的福利院。”另一个警员说。

沈南幽怎么都无法释怀那孩子看自己的眼神,同情和心疼交织,又对虐待他的人渣怒不可遏。这么漂亮的小孩子,是什么畜生下的狠手,自己倒要看看。

她准备先回海市一趟,尽快完成手上的委托,就回来继续跟进这孩子的事情。也是幸运,要查找的档案恰好在这个城市,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离开前她要再去看看孩子,设法挽回一下先前给他留下的可怕印象。

她买了些零食糖果,去到暂时安置孩子的单间病房,进门前,特意脱了鞋,光着脚,在门口远远朝他笑:“小可爱,阿姨能进来吗?”

孩子原本坐在病床上望窗外,他还记得这个女人的声音,瞬间警觉转向沈南幽,被子下双拳握紧,眼睛左右瞟动着,似乎在找可以逃跑的路线。

沈南幽越看他这样越心疼,急忙展示出友好:“别怕,看,阿姨没穿鞋,阿姨是来向你道歉的。”

孩子闻言快速看看沈南幽的脚,又马上把目光锁死在她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沈南幽看得出这孩子很聪明,他优先将注意力集中在观察大人的脸部表情上,大人说到什么事情,做了什么动作,他便快速观察相应的位置,判断是否对自己有威胁。他始终全身紧绷,大部分情况只动眼睛,身上没有多余的动作,时刻准备着对危险做出反应。

是受了多少苦,才变成现在这样。沈南幽又不敢想,又觉得自己有义务找到真相。她试探着慢慢走近病床,生怕小孩子会马上跳下床逃跑。好在这次算得顺利,也许是没有可怕的高跟鞋危机,孩子虽一直警戒盯着她,却也没动。

沈南幽松口气,保持友善的笑意,将带来的零食展示给他看:“小可爱,肚子饿不饿?阿姨有蛋糕,之前阿姨吓到你了,希望你原谅我,好吗?”

他便快速看一下沈南幽手上的蛋糕,是没见过的东西,又盯回她的脸。

沈南幽主动拆开一个小袋,掰一小口放进嘴里:“看,是巧克力味的蛋糕,阿姨吃了好好的,小可爱也能吃的。”

孩子没有动。她把蛋糕放到他面前的小桌上,又翻出一袋咸味饼干,当着孩子的面吃了一块。小孩观察了一会儿,终于认定先前叫做蛋糕的东西是安全的,谨慎地伸手去够,学着那个女人,小手掰下一点,尝试着味道。沈南幽见他眨了一下眼,顿了顿,然后继续没什么表情的一小块一小块掰着吃。

天呐,真的太可爱了。

孩子是真的饿了,一整个小蛋糕很快被他安静地吃完,却也不再动作,又回到原来的状态。沈南幽斟酌着开口:“阿姨是和坏人战斗的,阿姨想帮你打坏人,能不能告诉阿姨,坏人在哪里?”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于是看着沈南幽不说话。

沈南幽也意识到了,懊恼地拍拍额头,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你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吗?”

孩子想了想,摇摇头。

“你知道自己几岁吗?”

孩子又摇头。

没道理啊,这么聪明的孩子。沈南幽迷糊了,脱口而出:“那和你在一起住的人,叫你什么?”

孩子盯着沈南幽,终于说了第一个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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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没名字,家里就叫‘你’;也不教他基本知识,还虐待...”派出所长也是皱起眉,“不好找啊,这孩子可能是个黑户。”

沈南幽严肃补充:“还有,他说装自己的黑屋子没关上,他向外面的光走出黑屋子后,还爬窗出的大房子,从很高的栅栏门钻出来,没方向地乱走,天亮后被人发现在马路上。”

这些当然不是那孩子能说明白的,他似乎没受过任何启蒙教育,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所见所闻的事物,小家伙几乎都不懂,他能说出的全部单字或词,沈南幽拼凑在一起,组成了自己的猜想。“孩子可能还被幽禁,这附近有什么人家是有栅栏门的独栋吗?”

所长摇头,这片区多是普通居民楼,光凭只言片语的猜测不能妄作判断,还是先把孩子安顿到福利院,从长计议。

下午,警车载着孩子和沈南幽,往最近的唯一一家福利院驶去。小家伙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肉眼可见的紧张,挺直腰杆,目不转睛盯着窗外。沈南幽坐他身边,担忧他无法适应新环境,一时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车停在福利院门前,沈南幽先下来,伸手去牵孩子,却见他仍笔直坐着,一动不动。

“小可爱?”她以为孩子害怕新地方,温声尽量用最简单的语句解释:“不怕,先在新家住,阿姨很快回来找你。”

同车警员也绕到孩子这边,准备直接上手去抱。小家伙突然用力打开伸过来的手,恨恨看着他们,沈南幽再一次看到他露出那种走投无路却不服输的、幼狼一般的眼神:“你们、也是、坏人。”

沈南幽呆愣好一会儿,转身看面前的福利院,忽然明白了。

独立的地理位置、带窗的大房子、高高的栅栏门...

他就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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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律师,我再次请你语速慢一点,”柳俊泽的耳朵抓不住沈南幽一激动起来就像机关枪一样的语速,自己又不是她法庭上的对方律师,“你前面说到哪?那孩子几岁了?”

“五岁!”沈南幽这次快被自己爱人的悠哉急死了,“那挨千刀的福利院负责人交代了,孩子是差不多五年前突然被放在门口的,你没看到他不明白,小家伙根本没五岁男孩子的样,我开始还以为是个三岁左右的小姑娘。那变态女人没见过长得好看的混血孩子,当他是妖怪,虐待了那么多年!你能想像他背上的伤吗,碎玻璃扎的,高跟鞋砸的,藤条抽的,点燃的香烫的...老子他妈要她坐牢!”

柳俊泽堂堂大学老师,听不得这样粗鄙之语:“小南,冷静。”

“冷静不了!你不明白,这孩子漂亮聪明可爱,哪哪都好。”沈南幽越说越难过,想不通这么好的孩子,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又得不到一点世间的善意,仍拼命想求得生机...

柳俊泽短暂沉默,知道自己爱人在想什么:“我明天过来一趟,看看孩子。”

“俊泽?!”沈南幽声音发颤,隐隐有所期待。

“别说了,我先来看看。”

他们是大学不同学院系的校友,不顾各自家庭的反对走到一起,没有什么可后悔,却唯独遗憾已经结婚8年了,仍没能有自己的孩子。

两人都很喜欢孩子,但女性Alpha和男性Beta结合生育的概率极低,至今老天还未施与他们奇迹。

柳俊泽嘴上说着只是看看,第二天看到孩子后,却立刻被沈南幽传染,同化着叫嚣:“这样的人渣应该得到法律严惩!起诉!一定要起诉!”

沈南幽马上道:“怎么起诉,他的法定代理人是谁?”

柳俊泽一拍桌子:“我!”

派出所长看这俩在自己办公室唱双簧,觉得事情发展是不是太快了:“你们真想领养他?沈律师,你才见到这孩子第二天,领养是件很严肃的事,不是我说难听的,孩子不能选父母啊,如果再没有一个良好的家庭成长...”

“陈所长,我不会说什么用人格担保的废话,但我们的职业、所受的教育、所对应的担当,不会做出不负责任的承诺。”柳俊泽严肃说完,看眼表,“不说了,我约好给孩子重新做全面体检,先告辞了。”

所长目送人匆匆离去,又转向沈南幽:“欸,那孩子你们想好名字了吗?”

沈南幽点头,仿佛已经想到一家人以后全新的生活,眼神温柔:“我们柳老师给起的。”

一切尘埃落定后,在民政局的收养登记现场,柳俊泽握着孩子的小手,带他一笔一划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

“柳、竹、忞。这个字,”柳俊泽用笔尖指“忞”字,“是坚强的意思。弯而不折,折而不断,清华其外、澹泊其中,这就是竹子的精神。”

小孩子尚听不懂如此深奥的话,只隐约知道以后要和这两个人一起生活,他们不会叫自己“你”。自己还会被打得很痛吗,还会被关在可怕的黑屋子里吗,如果是,那就找机会再逃。

“忞忞。”沈南幽尝试叫他,孩子没反应;她伸手想摸摸孩子的头,他条件反射躲开。她不气馁,小心地和孩子保持一点距离,慢慢说:“忞忞,以后我们就这么叫你,很多事情,你慢慢都能学会的。你的生日,我们定在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6月11日,你现在5岁了,好吗。”

生日。他又听到一个不明白的词,不明白的事他无法回答,便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生日就是你出生的日子。现在没法知道你是哪天出生的,所以我们见到的这天,就是你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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