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十分淡定，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反常。任何人看见十几个人死在自己面前，都会很害怕吧。

他讲述了在他视角下发生的案件，但对离开包间后的行为，却似乎刻意地模糊了。

我并没有忽视这个疑点，立刻提出了第一个问题：“您离开包厢是干什么呢？”

“上卫生间啊。”

我看着传来的监控画面，心里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这个饭店的监控设计有很大问题。整条走廊呈倒“L”形，长走廊布置了相邻的包厢，短走廊向内则依次是卫生间、杂货间和厨房。

安装的两个监控全部为老式定向监控，拍摄范围有限。长走廊上的监控只能照到卫生间门的左侧门框，而短走廊上的监控位于卫生间上方，只能拍到厨房门口的小部分区域。监控录像在这个案件里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只能证明他确实去过短走廊。

“我们在柜子左侧的垃圾桶内，找到了一张带有你指纹的纸，经过检测，上面残留有本次的毒药。你又该怎么解释？”

他瞪大了眼，显得很惊讶，随即叹了口气，说道：“ 我当时看到吴和裕后，发现他提的袋子不见了，而当我走出卫生间时，随便一瞥发现柜子上有三瓶装好的红酒，我便向那走去，在垃圾桶旁看见了他原先拿的袋子，而垃圾桶里有红酒，那张纸正好就在三个酒瓶上面，我就把那张纸扔到了一边，把酒瓶拿了出来查看，随即又扔了回去。”

“你真的是因为生病才没喝酒吗？”我问道，因为他看起来十分健康。

他摇头，“不，我只是不想喝而已，我早就从祉涵那得知这是劣质假酒，我可不想喝。”

“你和赵祉涵女士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上周二，大概是 6 月 11 号。”

“你们两个干了什么？”

“去了酒店，发生了该发生的那些。”

“你碰了她的东西吗？”

“我翻过她的包找手纸来着。”

“包里有什么特殊物品吗？”那个包里，应该有三氧/化二砷的试剂瓶。

他眼神向左下瞟了一瞬，随即说出这个回答。“没有，都是一些女性常用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

他在撒谎，我敢确定。“你说的是实话吗？如果撒谎，你的嫌疑会大大增加，我希望你好好想想。”

“没有，就是女人涂脸的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还有一些零钱，我有什么可撒谎的？”他不肯承认。

我没有纠缠，毕竟看药剂瓶上有无他的指纹比他的供词更可信。如果有，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我又问了几个烟雾弹问题，在他逐渐放松后，我抛出炸弹：“你当年为什么霸凌吴和裕等人？”

他终于有了一点情绪波动，掀起眼皮瞟了我一眼。

“好玩啊。”他扯了下嘴角，显得满不在乎。

“什么？好玩？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因霸凌而死！”多么荒谬的回答，多么可怕的现实，难道他人的生命只是一场儿戏吗？

“那是他们心理承受力不强。我只是不喜欢那几个没有能力的人，所以就让大家离他们远一点喽。等到他们发现之后再过来跟我示好，我不就能控制所有人了吗？再说了，我又没有干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他垂下眼皮，甚至抖起了腿。

吊儿郎当的刽子手啊，他以为自己只是杀猪的屠夫。

“但是有人始终没有向你示好，所以你至今也怨恨他们？”

“不不不，您说严重了。这么多年了，玩笑过了就过了呗，谁又在乎呢？”他嗤笑一声。“谢警察，要我说这凶手只能是带酒的吴和裕，因为恨我们这些欺负他的人，所以打算杀了我们解气，这多么合情合理啊。”

“办案要讲证据，更何况你不是没有动机吧？”我俯身向前，凝视着他。他摸了摸鼻子，矢口否认。

我有些气愤，说出了我曾经查到的故事：“毕业前，学校打算给你保研名额并颁发奖学金。可就在毕业当天，你霸凌的照片不知为何被校长看见，你的奖项和推荐也就此取消。在这之后你精神高度紧张，考研失败，甚至毕业证都没有顺利拿到。你恨他们揭发你，你恨他们去跟校长作证。”我深吸了一口气。“对吗，宋扬清。”

他呼吸变得急促，面色涨红，身体前倾。“你，你怎么知道的！你胡说！”

“真相昭昭，我是警察，我自然会找到真相。” 我凝视着他，半分钟的僵持后，我低下头记录，不再看他。

轻视他人生命的人，以为自己是比肩云海的大树，他们只是渺小无力的蚍蜉。殊不知，蚍蜉也能撼树。

“您可以离开了，请注意安全。”一旁的警员小刘说道，将他送离。

三分钟后，小刘回来了。“队长，你刚刚情绪有些过激。”他小声提醒道。

我飞快记录着，轻轻应了一声：“抱歉，我会注意的。”

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无声地，打湿了衣服下的项链。

不知过了多久，我回过了神，翻看着十二位受害人的资料。

案发当天，由于下雨，饭店内除了零零散散的客人，并未有其他订了包厢的客人，长短走廊更是除十五人和饭店人员后，并无其他人员出没。

我依次安排了警员跟踪调查十二名受害人其中离开过包厢的人在日常生活里是否有与化学药品接触的机会或者购买记录，却无一收获。虽然他们是化学系的毕业生，但毕业后却纷纷转业成了与化学毫无关系的职业。

饭店人员在逐一排查后，同样也没有接触药品的机会。

但值得注意的是，当地的毕业生其实远不止此，足有四十位之多，但收到邀请的，仅有除吴和裕以外的十四人。他们的共同点，大概是现在混的都比较好，有不错的工作和家庭。又或者，可能他们当年都是宋扬清的跟班。

截止到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只能指向他们三人，只看赵祉涵那瓶药剂的结果了。

随着我的思考，小刘闯进了询问室：“组长，药剂那面的结果出来了。”

“根据监控和她拍摄的实验过程来看，在她把药剂带出实验室和开始实验之间，药剂已经少了三分之一，而三个人的指纹都在瓶体上面。”

明明马上要水落石出了，这一结果又颠覆了我猜测的真相。

看似充足的线索却纷乱地交织在一起，又突然断掉。三个人都拥有充足的动机，却没有一条线索能明确指向一个人，这令我有些焦头烂额。

犹豫片刻，我发出信息。“把吴和裕女儿带来吧。”

不是没了办法，谁又愿意对着一个孩子逼问他父母的作案可能呢？

春，她本该欣欣向荣，阳光幸福。

昏暗的灯光下，小女孩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一双懵懂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我，流露出几分害怕。

“警察哥哥好。”

“吴春是吗？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你诚实回答就可以了，不要害怕，不要紧张。”面前的女孩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兔子娃娃抱得更紧。

“你在家期间，有没有看见爸爸碰妈妈的那些瓶瓶罐罐啊？”

小姑娘皱着眉，很努力回想说：“有一次爸爸好像帮妈妈擦那些小瓶子来着，回来就被妈妈批评了。再后来，爸爸就没有碰过那些东西了。”

那为什么三个人的指纹还都留在上面？如果他清理过，至少宋扬清的指纹就不会在瓶子上了。我在本子上记下了这个问题。

“爸爸妈妈去聚会那天，你好像是捉迷藏第一名？你藏在哪里了啊？” 我本是想用这个问题来逗逗小姑娘，防止她太过紧张。

“厨房门口的柜子里面，那个柜子很大，足够我钻进去。”

我霎时瞪大了眼睛，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意料。“那你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吗？”

“我听到过爸爸的声音，他好像在柜子上放了什么东西，然后跟一个叔叔说了些什么。然后……好像过了一会儿，爸爸把什么东西扔到了垃圾桶里就走了，应该是带的玻璃瓶，因为我记得声音很清脆的。”

“后来好像又来了个人，我又听见柜子上响了几声，然后就听见‘啪嗒’的皮鞋声越来越远了。”

“再后来，我等得太久有些无聊，就出来了。”

“第二个叔叔去的时候垃圾桶有响过吗？”我追问道。

“有吧，好像也挺清脆的，似乎还说些了什么。”大概是宋扬清说的酒瓶子。

“你记得叔叔说的是什么吗？”

“记不太清了，听上去语气不太好，蛮生气的。”宋扬清在说什么？表达恨意？撒毒道别？

“春春为什么一直抱着这个兔子娃娃呢？”那个兔子娃娃，我莫名感到熟悉，似乎记忆深处藏着相同的图案。

“这是孤儿院院长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我翻开了关于吴春的领养记录，那所孤儿院的院长，确实是个很爱孩子的人。

“这是她买给你的吗？”脑海中相似的图案越来越清晰。

“不是的。院长阿姨说这是有个姐姐自己做的，只是后来她再也没回来，院长便给了我，希望我也能像那个姐姐一样考上很好的大学。”她轻轻抚摸着娃娃的右耳朵，上面绣了朵桃花。

“春春说的都是真的吗？”

“都是真的！哥哥，春春从来不撒谎。”

一声哥哥，一声春春，我晃了神，沉默着思考。

过了一会，小姑娘怯生生地问我：“ 哥哥，我能不能陪那些小朋友玩啊？他们要去孤儿院了吗？孤儿院很孤单的，我想陪陪他们。”

小姑娘的眸子中盛满了善良的晶莹，央求着我的同意。

孤儿院孤单吗？我不知道。

“可以。”

喜悦在她的眼睛中流转，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便离开了询问室。

我只深深叹了口气，对着小刘安排道。

“安排一下，让那天的小孩们都去吴和裕他家玩吧，尽量征求吴和裕夫妻的同意。晚上六点左右安排车去接她们，宋扬清的女儿让他自己接就行。”

“队长，你为什么会答应这个要求呢？有什么意义呢？这不是给你平添麻烦吗？”

“无论凶手是宋扬清还是吴和裕，一定都不希望对方活着，所以下次见面，看看两个人的反应吧。”

“对了，你去买个桃花形状的胸针，内嵌一个小型窃听器，送给吴春，就说是跟她的名字很相配吧。希望能靠它听见宋扬清和吴和裕的对话吧，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继续说道：“ 同样，孩子是无辜的。”

小刘离开后，我深吸一口气，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了一张很久以前的照片。照片右下角，日期是十二年前。

照片里的女孩笑得恬淡柔和，一双眼睛里，藏着春天的温柔。

“保佑我侦破这次案件吧。”

“为了我，也为了你。”

每章一问，你心里的人选改变了吗？

浇浇水，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