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看到,但看到了一辆灰色跑车。
莱恩耳朵灵,听得分明,刚刚那一声,像谁。
刚想听楼下不知站哪视线盲区的不速之客再喊一声,结果灌耳一阵“咣咣咣”……拳头密集落铁门上!
敲个门敲成这样。
白芍意识到天南星所为何来时,脑子里飞速转圈,怎么处理。刚想拔腿往门口走,被莱恩一把叫住:“你先换衣服,我下去开门。”
都找上家门了。莱恩一张脸乌云密布,对于对方这种出格的行为,很不喜。
一边是一阵“蹭蹭蹭”下楼,一边是坚持不懈“咣咣咣”砸门,白芍心里恼,但只能强逼自己冷静。
她无法想象莱恩拉开铁门,与天南星四目相对那一刹。
赶紧划开手机屏幕,给他回了过去。
两秒后,“咣咣咣”声止,电话接通。
“小芍!你在家吗?我在你家门口!”
“……”白芍还没来得及换气,耳朵边就噼里啪啦一通抢先,“在。你别敲了,我现在下楼。”
“喔,好,那我等你!”
“嗯。”
院子里传来一阵疾步声,天南星又慌张又开心。
结果,门“滋啦”一声打开,露出一张又冷又臭的男人脸,天南星下意识往旁侧了侧,抻直脑袋,开门见山:“莱哥,小芍呢?我来接她回宏市。”
一点都不露怯。
不仅不露怯,还特理直气壮。
那张狂的神情,仿佛他是来接自个媳妇的。
莱恩看在眼里,心头窝火,没好气地给话:“回你车上。我会送她。”
“不用啊!莱哥,您一个大忙人,咱就不麻烦您了,我人都来了,我带小芍回去就行!”
“你——”莱恩刚想怼回去,她突然闪现,挡在他面前:“天南星。”
“小芍!我来接你。”目光触到她的一瞬,嚣张气焰瞬熄大半,天南星读得懂她的气鼓鼓,以及给他的那一眼。
“你去车上等,我洗个脸。”
莱恩垂眸看她:“……”如鲠在喉。
天南星眉眼浮笑:“好的小芍!”
一场没有硝烟的面对面较量,他赢得轻轻松松,可以说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问了个路,敲了个门,她就愿意立马跟他走!
比他一路过来设想的各种曲折版本,容易太多!
早知道,他就早点过来!不拖到今天了!
眼神没温度可言,能刀人,莱恩克制着不赶人。
再如何,这小子与她有关……那么与他,便也不算无关紧要之人。
衣服换过了,脸还没洗,下楼时,白芍心中已下决定。
大早上突如其来这一出,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她赶紧如天南星愿,坐他车,一起回宏市。
总之,不能把问题复杂化。
半小时后。
屋内,两人面对面。
白芍没得选,有些不敢看他:“狮子哥,那我先回去——上班了。”
“好。”
莱恩知道留不住她,再不开心也只能让她去,听到“上班”两字,似乎又浅浅地好受了些。
是啊,她又不是为门口那小子走的。
她是回去上班的。
毕竟为了他,突然离开,请假了这么多天!
看她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迟疑半会,转身往屋外走。莱恩赶紧跟上:“芍芍!”
白芍停住。
回身前先努力挤出一个还过得去的微笑:“怎么了?狮子哥。”
“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乱吃蘑菇。”莱恩其实有很多想叮嘱他的马大哈女孩,可到了嘴边,只剩这句了。
“噢好。”白芍抬手冲明显放心不下的男人挥了挥,“我先走了,狮子哥!改天再回来!”
“好。”是突然生了想抱住她的冲动,莱恩下意识双手握拳,克制又克制,“有事尽管打哥电话!”
“嗯。”
“我送送你。”
“……”白芍轻点了下,没不让。
定定站铁门口的木头人,并未如两人愿,先回车上。
这会看到自己心心念念记挂了3天4晚的女孩朝他一步步走近,一颗心总算恢复了对地心引力的感知,有了落地的重量,不再漂浮半空。
“小芍!”
“走了。”
“好!”
莱恩看着两人互相简短一两句,只送到了铁门口,两个脚并未跟着跨出院子。
目光从始至终在她身上,不看他人。
车子起步很快,飞驰而去,莱恩只觉身后的家,一下子被掏空了。
什么东西被抽走了,被抽离了。
突如其来一阵失真感。
令他一下忘了是在哪一步失去了那个曾经事事都对他有依赖的小女孩。
下一瞬间,又似久梦乍回,想起是她主动选择的离开。
莱恩闭了闭眼,觉着人生似乎比从前寡淡许多。
今夕何年。
以至于让人觉得,从前日子,竟是那般浓烈鲜活。
莱恩无法笃定,亦无法看透,此时此刻,到底立于这一生的哪一刻。时间这根数轴上,当下这一秒为一个坐标点,往前移,诸多与她形形色色热热闹闹的百般美好,往后移呢?
他看不见。看不到。不想看。
有一部分的他,似乎追着她走了。
莱恩抬手,用了拍了拍两个脸颊,心中默念:她还会回来的。
今年花期推迟了,院子里他种的这些芍药,大概率要在六月才开了。
或许,那会,她就回来了。
仔细想想,他栽的“情花”,和他养大的女孩,脾性都一样。特殊时刻,总让人猜不透。
·
回程有段路在修,旁边小道绕过去明显颠车。
天南星不敢随意吱声,即便心里有团火需泄。
副驾上的她,上车后,一直沉默,死盯窗外,令他背后隐隐生凉。
可真的不能怪他!
她这样突然离开宏市,跑回家里,还一连请假数日,没个具体汇报,只笼统一句家里有点急事……换做谁都会惦记,都会放心不下!
天南星原本想抬出亲爹,做要她马上回来的“官方”借口,琢磨了下,似乎不妥。
她不在宏市,他都无法全心全意见客户谈生意!
亲自接她回来这个念头,是昨晚突然冲进他脑干中的。
天南星自认执行力尚可,所以今早五点刚过,就飞扑到驾驶位上,踩下油门,火急火燎直驱目的地。
“小芍,我想跟你聊个事。”
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再不说,可能会出现让他抱憾终身的状况!
天南星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过去3天4晚,在刚刚那个破楼里可能发生了什么。
“回去说。”白芍没心情,不想听他说任何,也不想说任何。
“噢。”当头一闷,天南星只觉哪哪都堵死了快。
前方又跳红灯。
信号灯忽闪忽闪,像一只狡黠惹人厌的巨型独眼,对他一番无声嘲笑。
……
两人各自秉了一路气。
在铁门口短暂的胜利感,因为竞争者的消失,持续并不久。天南星又不可避免地绕回来时路上有过的各种苦闷压抑之中。
他们两个,孤男寡女,3天4晚,共处一室,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吧。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为何要受这样的气!
……好吧,还能为何?!
谁叫他稀罕她呢!
发疯一样地稀罕她。
人刚进电梯,热血充脑的男人情难自禁,一把把她抱住。
白芍突愣了下,下一秒欲挣脱,却被他搂得更紧。
“小芍,我们交往吧,好不好?我是说,正儿八经地在一起,正儿八经地处男女朋友关系!我不想失去你!我只要一想到你被别的男人惦记着,我就揪心,就要发疯!小芍,我想要你,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我的!我不能让任何人把你从我手中抢走!”
“……”疯了这是。
白芍没再挣扎,把她缚住手脚的男人,如此发作,癫言癫语,一顿疯狂输出,反而让她彻底冷静下来,原本心口窝了一气球的隐怒,索性直接戳破泄掉了。
“小芍?”看她没任何反应,天南星怕了,以为她在默默掉泪,下意识松松手劲,低头看她。
“你抱够了吗?”声音又冷又直。
“……噢。”想说没有抱够,一辈子都抱不够,可天南星不敢。看她神色枯枯的模样,让他心底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怕。
“那你放开我。”
不是命令的语气,也不是恳求的语气,就只是平平淡淡冷冷清清一句。
天南星怔得发懵,不知觉间松开了她。
“到楼上再说。”她又薄薄一句。
天南星心头一抖,“噢”了一下。
出电梯,进屋。
进的是她屋,寸步不离跟入的天南星,明显局促,不安感持续发酵。
白芍喝了两口矿泉水,缓了缓,又斜着眼递给他一瓶。
“……谢谢。”天南星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随她那样,喝了两口,停下,注意力又全放她身上。
等她开口。
等她宣判。
“天南星,你为什么喜欢我?”白芍其实看不懂,又或说,大约看懂的,深究一下,又没那么懂了。
她对于天南星,从始至终,真的算不上热情。
哪怕后面她产生了某种特殊的“目的”,也并未从此就赶着对他回应,或热脸想贴。
在这种前提下,天南星还那么“持之以恒”,作为男女两种不同生物的角度而言,其实挺反人性的。
直白点,她这样给他一张“不热的脸”,应该早就伤到他自尊了才是,伤多伤少的区别。
若说皮囊的关系,漂亮女孩多了去了。
若说校友的关系,他又不止认识她一个异性校友。
所以,她想听听,到底为何。
天南星傻傻一笑,给的是心里藏了又藏的实在话:“因为你是你啊!小芍,就这个原因。”
“……”白芍语噎。
这样言不出具体的,大概率他自己也没搞明白吧。
“可以么?小芍。”紧迫感又被揪起,患得患失的感觉咬着人,真的超级不好受。
“什么?”
“我们交往吧,好不好?我会好好待你,好好照顾你,我们会有一个非常棒的未来。家庭,生活,事业,我们都会拥有。”天南星走心了,眼尾红了。
白芍又仰头喝了两口矿泉水。
对上一双巴巴等她的眼,心中那个飘忽不定的声音,被她一把扯落。
“天南星。”
“噢,小芍。”
“给我一个月时间,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吗?”
“可、可以!”惶惶点头,天南星冲她笑了笑。
虽在他意料之外,可总比当场被她判“死刑”来的好。这话……说明他很有希望!
若她打心底抗拒他,不接受他,必然直接否掉了的。
“嗯,那你先回去吧,我收拾下,就去公司了。”这么多天没去,白芍心里有些发虚。
“好!我们一起~”
“嗯?你今天,没应酬?”白芍有些迟疑。
“噢,白天没,晚上有一场!所以白天待公司去。”难得有喘气的工夫,还可以随时看到她,天南星突然觉得幸福一下被具象化了。
“好,知道了。”
天南星望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什么事?”
“小芍,你介不介意,跟我分享下这几天你家里,发生的急事?”
“介意。”
“……额,好吧,那你先收拾,我也去换个衣服。”
“嗯。”
·
“莱哥,下面的兄弟说,大早上好像有人来咱会所这里打听你的住址。”天冬换了个说法。
实际原话是,有陌生男子,一大早来会所找白芍。
听描述,天冬猜了猜,大概率是天南星。
刚到会所没多久的莱恩听了这话,没表现出任何。心里却是猛晃了一下。
但事后再追究,也来不及了。
“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找上门去……”天冬偷瞄心情明显很一般的老大,弱补了声。
“你交代下去,以后无论谁来这里打听我的,芍芍的,都给我嘴巴闭住,让他们先打我电话。”
“是!老大!”
不是很一般,是很糟糕。
说话语气都难得有了起伏……天冬心里默默走两句,其实他已经严肃批评过那个不懂事的小弟了!
主要是对方突然上门,还那么早,当时他刚好尚在梦中,下面的人又不懂事,不敢进来叫醒他。
总之,全凑一块了。
天南星找去小楼的话……该不会,两男干架了吧?!天冬习惯性抖抖肩,寸步不离跟上莱恩。
吧台有小弟献殷勤,看到他们过来,立马欠身,毕恭毕敬递烟过来。
天冬眼尖,一把拦住:“给我吧。”
莱恩瞧了他一眼。
“老大不抽这牌子,你们以后记住了!”天冬厉色训道。
“是,冬哥!”
“嗯。”天冬手一挥,小啰啰识趣,立马闪离。
“怎么回事?”莱恩看在眼里。
“莱哥,你以后不要抽任何人递给你的烟,就抽你自个的,酒也是,总之,但凡过嘴的,我们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哪怕是我们自己的小弟递过来的!”那个姓赵的女人连累他被警察带走,天冬心有余悸。
小心驶得万年船。
平时多留几个心眼,总是好的。
莱恩深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而后从天冬衬衫口袋里抽出他在抽的那包,拣了根,叼到嘴里。
天冬见状,第一时间拿打火机点烟。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莱恩呼出一圈白雾,斜了天冬一眼,总算舒畅了些。
“没、没有!”天冬心虚一笑,对上没有笑意的眸子,很快没了笑,改成一本正经,“真没有!莱哥!”
“嗯。”莱恩扫了眼安静的场子,快到午饭的点了,她也应该已经到宏市了吧。
“莱哥,你没事了吧?”天冬其实心里没底。
人么,的确是放出来了,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让他心里不踏实。
“嗯。”
“那——”
“直接说。”
“那、那位罪、罪犯……不会影响到你吧?”事到如今,天冬忽然不知如何称呼赵栀子比较妥当。
“不会。”
“喔。”答得那么笃定,应该问题不大!天冬小心脏也不敢松得太快,万事小心为妙。
莱恩低头看时间。
烟已下去半根,看得天冬一愣一愣的,总觉得他心事重重。
“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莱恩弹了下烟灰,扫了眼状态扭捏的家伙。
天冬心一提:“噢好。”
乖乖跟上。
“门关上。”
“……噢。”天冬转身推门,心慌慌,这阵仗,看来要聊深刻的话题?
“坐。”
烟又下去一半,只够几口了,天冬瞄了眼,“噢”了声,乖巧入座。
莱恩又是一口猛吸,直接把火星子冲到底,而后抬手拧灭烟蒂,抬头瞧如临大敌的手下。
“猴条。”
“在!莱哥……”
“说吧。”
“额……说啥?”
“你说呢?”
“……”
“刚才拦着人给我烟。解释下。”
“就、就小心点总是好的,莱哥。”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好。”想再点一根,瞥了眼天冬胸口装烟的口袋,先忍忍。
“……”天冬咋觉得往日这舒服的按摩椅,这会怎么让他有一种如坐针毡的实时体验?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没事跟我讲?”莱恩挑眉,眼里的情绪明显加重。
天冬接收到了某种危险信号,一下哑巴,不敢随意吱声了。这男人,从来不喜欢别人糊弄他!
“嗯?”
“好吧,莱哥,我的确有件事,要跟您说。”心一横,牙一咬,豁出去算了。
“嗯,我听着。”
“是这样的,莱哥,就是会所最近新招的两小弟,其中一个,是一位故人的外甥。”
故人?莱恩觉得这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奇怪:“谁?”
“马涛,马宁他舅。”
“有什么问题吗?”莱恩记得马涛,他刚进会所那会,人是金老板娘的心腹来着。
天冬咽了咽喉,莫名口干舌燥:“他死了。”
“谁死了?”那晚被一起带上警车后,莱恩的确好几天没见到马宁了。
“马涛。”
“……怎么死的?”若他没记错,马涛如今应该40岁有了。
莱恩记得那会金老板娘还开过他玩笑,说收他这个比马涛小十岁的做二代心腹好了。万一哪天马涛突然不干了,可以立马接他的班。
“咳咳。”天冬咳了两声,掩饰自己心底的慌张,“听马宁说,那会离开咱们这,回老家没两天就突发车祸,当场断的气。现场很惨烈,说车毁人亡,一点都不夸张!”
“酒驾吗?”莱恩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印象里马涛特爱喝酒,一天到晚一身酒味,却又永远喝不醉似的,人是时刻清醒的。他一直没明白,是怎么做到如此海量的。
从前不明白,如今突然想起还是一片茫然。
“不是……”天冬摇头。
“那是?被别人撞?”
“也不是。”天冬再次摇头,一字一顿道,“是,毒,驾。”
“……”
“得亏当时半夜,路上车少也没啥人,就死了他自己一个,撞那么粗的桥墩上了呢。哎,还好没撞断,不然得连累其他无辜!”
“……”莱恩多少有些惊愕,实在无法把那两个字与印象里的男人,连在一起。
“老大,你也没想到吧,马涛哥,原来十来年前,就不在人世了,哎。那会金老板娘都还在医院抢救,他倒赶在她前面了,可惜,当时也没人来跟会所这边说一声,不然我们几个也能赶去送他最后一程!现在想想,他那会也挺突然的,就猝不及防地,跟金老板娘说辞职不干了!”
“你把马宁去叫过来,我有话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