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消失的痛苦。
天界_天台之上:
华澜百无聊赖的轻轻叩着那个占据整个天界的明镜,忽然笑了起来:“真是个不错的法宝啊。”
朝明抬手调动了一下明镜的位置,改成平放在水平上,面朝人界三千处人间,另一面犹如水面,他忽然抬头往不远处的天边望了望,神情似是在怀念着什么人。
华澜见到朝明来了之后便收起了嘴角的那抹浅淡至极的笑意,虔诚的双手合十对着朝明一拜:“愿神保佑你早日结束生命。”
闻言,朝明也不恼,显然是对这事已经见怪不怪的了,而是偏头闭眼怀念着一些不再见面的人,忽然扯了下嘴角的笑,对华澜说道:“本座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自从做了这个位置,我也才明白我父亲的苦楚,但没办法,有些时候,牺牲是必然的。”
“牺牲?”华澜抬起那双浅蓝色的眼眸,轻笑了一声,说道:“呵,父亲大人,那二哥有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情要你这么对他?他有哪里做的不好的地方吗?”
“……”朝明沉默着垂眸看着下面暗流涌动且不同时间线的人间,一时很难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朝明才道:“他是自愿的,你也该尊重他的选择。”
华澜眼眶通红的盯着朝明:“……”
放屁!
他才不信这个邪!
可是,想到云浮沉临走前,他也的确是……自愿的,不是父亲……强迫他要这么做的。
那天他们将玉洁华支走开,朝明也在那会儿接道一张符书有事临时离开,他和云浮沉便来到了这个多年以前朝明破例下界建立的“神台湾”上,修真界传言天道朝明给那些个大功臣的神族人置办的数尊神像,很多都是世人不认识的,也叫不出名字的不在少数。
神殿堂的大厅里,华澜抱着云浮沉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眼里似有泪水涌出,但被他自己强行忍住又没落下。
云浮沉赤裸在外面的皮肤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全身上下都透着淡淡的银白色的光芒。
华澜抬起一只手在云浮沉眼前一收一放,只在眨眼之间,指间就出现了一朵红色的彼岸花。
云浮沉在华澜怀里,嗓音很低的说道:“真美啊……我,我以后还能看见这么美的花吗?”
华澜将花递到云浮沉跟前,他说:“你可以的,你再坚持一下,再忍耐一会儿就好了,我马上带你回家……你再等我一会儿…好吗?”
云浮沉弯起眼眸,抬手想要接过华澜指间的彼岸花,却在即将触碰之际,彼岸花穿过了云浮沉的手心掉落到了神殿的地面上。
华澜:“云哥……”
他紧紧拥抱住了即将消失的人,好似这样他就不会离开他了。云浮沉疲倦般的把下巴靠在华澜的肩上,闭上了那双浅蓝色的眼眸。
云浮沉嗓音低沉的说道:“阿澜,你别再安慰我了……我累了,我,我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神族……是不需要没有未来的族人……所以,现在能让我这样消失还能给他人帮助……我很欣慰……”
华澜紧紧抱着他,不去偏头看云浮沉的眼神,就这么安安分分的听着。
云浮沉手边的彼岸花在神殿的地面上开始无声的凋落花瓣,好像也在随着周围的氛围而变化。
云浮沉静静的说着:“能在消失的最后一刻、看见你,我就很高兴……其实,这个,天诏的发布者,父亲本来选的是洁华的,但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听到这里,华澜终于有所动作,只是行为较为缓慢,好像在这一刻,他又成为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华澜眨了一下眼,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云浮沉似乎是笑了一下,但由于周身散发的灵光盖住了他的那抹笑:“嗯,我代替他了,所以,最后,即将要陷入漫长的沉睡之人,是我……成为天道的继承人,是……玉洁华。”
华澜抿紧唇一时沉默了一瞬。
云浮沉的身形已经淡的快要看不清,快要与周围的空气混合了,就连他手边没有接住的彼岸花,此刻也凋零到只剩下最后一片花瓣……
云浮沉眼眸挽起:“不过这也不亏,我可以沉睡,可以好好睡上一会儿了……你说是不是啊?……阿澜,希望我还会有机会再见你一见……”说完最后一个字音的那一瞬间,彼岸花的花瓣彻底凋零完,也在同一时刻,云浮沉的身形消散。
“不,不不!哥哥,你别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不是说好了要带我一起去人间玩吗?你怎么可以就这么对待自己的生命?!你不可以就这么死掉啊!!你不是说会永远和我一起玩我想玩的游戏吗?!!这些不是我们说好了的吗?你怎么可以先食言了?你不可以啊……!!!哥哥!!!”
华澜这下彻底荒神了,爆发了强劲的威压和灵力,但是丝毫没能震撼住这些神像,顶多把这些蒙住神像的布给扯的飞起,但在华澜停下后,这些像纱一样的布又再次重新蒙住这些神像。
华澜红着眼眶看着早已空了的、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神殿。
骗子。
“孩子,学会顺其自然吧,有些事是你永远也阻止不了的。”一道声音在这个除了神像满是空旷的神殿咬字清晰的响起。
华澜一怔:“你,你是谁?”
“我是陨落的神明,我是被人遗忘的神明,我是无能为力的神明,我是保护不了任何人的神明。”
华澜怔怔然的说道:“你,您是神?”
“——我是被魔族污染的神明。
“我现在已经不再是神了,相应的惩罚,就是让所有人都忘记我、们的存在。”
华澜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片刻之后斟酌着问道:“您是祖师爷吗?”
“不是。”
华澜:“?”
那看来是他想错了,那能是谁?
“你说的祖师爷是`寒照雨’吗?”
华澜点头。
“噢,他挺出息的,至少没丢尽家族的脸面。”
华澜:“……”
这家伙是谁?竟然敢这么批判祖师爷?
“现在是哪年了?”
华澜闻言有些尴尬:“嗯……这个我不大记这个。”
“没事,我就随口一问。”
华澜转动眼珠,又问他:“你是哪尊神像?”
“叮——”
这次,那道声音却没能再回答他了。
华澜也不生气,起身逛了一圈这个神台湾,发现这里的每尊神像都是被蒙着纱布的,华澜停在“寒照雨”的神像面前若有所思的拖着下巴,正欲抬手想要扯开这些碍事的纱布时,那道声音又来了:
“这些布你最后别碰。”
华澜手停在半空中,眼眸微垂,问:“您是有什么事吗?”
这次却不是这个声音了,而是另一道女人的声音,带着冷清从仿若很远的地方传来:
“真是后生可畏,丝毫不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们的辛苦啊,难得睡上一觉,就有人过来扰梦,这让我有点恼了。”
原本是一种平常的语气,说话的语调也是不紧不慢,可华澜的背后还是爬满了冷汗,立刻收回了停在半空当中的那只手,语气略带歉意的说道:“抱歉,我非是有意要扰各位前辈的清静,只是单纯的好奇。”
说完,也没再有声音回应他。
华澜暗自松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又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刚才消散的人是你哥哥?”
这声音是个很好听的男声,只是语气里有点玩世不恭的意味,单是一听这话就能想起这人绝对坐没坐样、站没站形。
华澜眼里晦暗不明,半晌才吭声:“是。”
还不待这些个声音回应,他又问道:“请问你们有办法救救他吗?”
无人回应,但华澜还是默默的等待着。
许久,一道成熟至极的男声回应了他的问题:
“这是他自己自愿的选择,你应当尊重他的选择,比起消失,沉睡也不失一件幸事?即使你满心想要他回来,有问过他想要回来吗?这不是他自己要强求回来的,孩子,你要选择相信他。
“有些时候,不去复活那些早已不在之人才是保留他们最好的样子,就让他们活在过去的时光里,这才是最好的他们的原本的模样,切勿因此而丧失自己的本性和自己的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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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明负手站在天栏边上,垂眸看着下面的某处人间,忽然道:“澜,你从前不是吵着嚷着要去人间看看吗?现在你可以去看看了,如果碰到你那个哥哥,劳烦你代替我捎句话给他吧,就说`下次见面别叫我父亲,你想要上位,起码得要杀死我才行’。”
华澜心情复杂的“噢”了一声,忽然问道:“父亲大人,你的亲人呢?为什么我从没见过?”
朝明神情冷淡:“你没见过也很正常,毕竟,他们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华澜偏头看着朝明,说道:“你真是懦弱无能的神。”
朝明:“……”
华澜抿紧唇,不解道:“你明明有了足够的实力,却不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成天在天界做着自己厌恶又极为讨厌的事情,你说说你是不是无能,跟人打架也都是稳求保守,你这样是迟早会被你的继承人反噬的!”
朝明沉默一瞬,将视线一移,给华澜竖起了个大拇指:“是啊,你说对了,我是懦弱无能,这么说我的也不止你一个人,但是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会这么说我的吧。
“我的确懦弱,我从来都不敢面对我的母亲,也从来不敢下定决心要将她从寒冷的另一个世界拉回来,我害怕她会再一次像之前那样而离开我。”
华澜:“为什么不敢?”
朝明:“倘若你要复活某个人,又何曾问过那个人还是否想要回来,如果已死之人自己都不想活着,你还会强行拉她回来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吗?或者,你将她救回来了,强行复活她,逼迫她活着,但若是这一次,在复生之后是她自己想要死呢?你又会如何选择?你是亲手杀了她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她自杀在你眼前?”
华澜闻言一怔,随后低下头来,他的确是没想到这一层。他的脑海里渐渐映出了很多的可能性,他看见自己在下一次亲手杀了云浮沉……不,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想要他们好好活着,好好的活下去而已。
“无论是哪个,都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我相信你你也会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挺希望我的母亲能在另一个世界里过的比这边好就可以了,别的我都不祈求了。”
华澜沉默着没吭声。
被朝明这么一问,华澜也有些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复活云浮沉了,虽然对方很可能会对他说句“不需要”这类的字眼,可他不希望云浮沉没有未来。
云浮沉从诞生的那一天起,符书上面就留了字:
“这是一个没有未来的神明,请你放弃他、抛下他、忘记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