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语英和桃芝听到动静，上来给他洗漱。

文云卿朝语英问：“大哥呢？”

他还记得昨天大哥给自己读书。

语英给他穿着衣服道：“大少爷早起了。”

文云卿收拾妥当就出了房间，刚出门，不一会儿旁边也开了门，文云卿听见动静转头看去，正好看到大哥出来。

文柏青走过来，脸上一片清冷之气，自然地拉起他的手出门。

进入六月，就一直断断续续下个不停，昨日半夜里刚下过一场小雨。

雨后清晨的空气清新中带着凉意，带走了文云卿残存的几分睡意。

他抬起没牵的手揉了揉眼睛，“哈~”，浅浅打了个哈欠，眼中清明了许多。

文柏青：“昨天睡得好吗？”

“还好。大哥睡得好吗？”

“我也还好。”

文云卿看了看天色，有些奇怪：“大哥今日怎么不上学？”

“今日初一。”

“啊，原来今天是休沐啊，我都忘了。”

到了瑞安堂，正好也遇见了文瑾和跟在二姨娘后头的文锦歌过来，他们一起去了祖母的屋里，文老太爷也在，文老夫人还在睡，他们几人看了眼文老太太，跟文老太爷轻声说了几句就出来了。

看完了祖母，顺道在瑞安堂吃了早食，两人也就回鹤青院了。

文若凝紧赶慢赶，走了十五天到了京城。

文若凝风尘仆仆，因为多日的舟车劳顿和担惊受怕，神色萎靡，一到文府就急匆匆到了文老夫人的房间，见到父亲和兄嫂侄子侄女都没时间说话。

在见到女儿的那一刻，文老夫人紧拉着文若凝的手。

文若凝见到床上枯瘦的母亲再也忍不住了，跪在床边痛苦道：“母亲，女儿来迟了。”

文老夫人好不容易才看清了床边的女儿，眼角也流出了泪：“凝儿。”

文若凝哽咽应道：“母亲，女儿回来了。”

文老夫人握住她的手，久久地看着她：“凝儿，母亲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答不答应的，文若凝泪眼婆娑：“母亲，你说吧。我答应。”

文老夫人艰难的抬手指着一旁的文云卿说道：“这是你英表姐的儿子，等我去了，你就带他走吧，当成你自己的孩子养。”

文若凝一愣，英表姐，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自家母亲娘家那边的，可是不是已经嫁给他三哥了吗？那不就是自己的侄儿吗？他三哥还在啊，刚刚她还在门口看见了呢。

文老太爷坐在一旁，听到此话也惊住了，连忙道：“你犯什么糊涂了，说的这是什么胡话，见微和他媳妇还在呢，你让凝儿养云卿做什么。”

文老夫人不理他，只是殷切嘱咐女儿：“若是他不听话，你就，你就狠狠教训他，看住了他，让他莫要跟人学坏了，就算一辈子碌碌无为也无妨，不指望他旺宗耀祖，他能平安快乐就行了。出了京城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让他回来，小孩子忘性大，他才五岁，过不了几年也就会忘记京城的事。若是哪天回来了，你也不要告诉他事实，你答应我。”

她看着文若凝，眼中带着泪。

文若凝看着自己的母亲，最后妥协了，趴在母亲胸前哭：“母亲，女儿知道了。”

“云卿，快，叫娘。”文老太太看着云卿道。

文老太爷急得站起来：“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文云卿强忍泪水，这几日他哭的太多了，眼睛肿的不行，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叫娘，可还是乖乖叫了：“娘。”

文若凝抬头看着他，应了：“诶。好孩子。”

文老夫人看着文云卿，眼中满是不舍：“卿卿，我的卿卿，去了姑姑家，记得听话，要和表哥和睦相处，做个好孩子，不要，不要调皮，知道吗？祖母只希望你能平安顺遂的过一生。”

文云卿听不懂，什么叫去姑姑家，他为什么要去姑姑家？他本能觉察到什么，一滴滴泪顺着流下，“祖母。”

“叫你哥哥嫂嫂进来吧。”文老太太对着文若凝道。

这时文老太爷也管不了文老夫人，只能叹了声气。

文见微夫妇领着文柏青、文瑾、二姨娘和文锦歌进来了。

人多了起来，屋里略显逼仄。

文老夫人对着文见微说道：“我已让你妹妹收养云卿了，等我此事了，就让他跟着你妹妹一块回去，也嘱咐了你妹妹，没事不要带他上京。他年岁小，也别给他带丫鬟婆子，过个几年，京城的事总会忘记的。来日他要是回来，你切记不可告诉他真相。”

文见微内心震惊，一时无法言语。

文老夫人拉着他的手：“你答应我，谦之，你答应我。咳咳。”

文见微落下泪答应：“我答应你，母亲，儿子答应。”

嘱咐完儿子，她又看向了柏青，“柏青，好孩子，过来。”

文柏青听到文云卿要去姑姑家，思绪一下就变得空白，直到祖母唤他，这才醒了神。

他上前跪在床边：“祖母。”

文老夫人抚摸着他的脸：“好孩子，以后不要把担子都扛着，你也没多大，不用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休沐了也可以和同窗出去打打马球，出去踏踏青，不要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读书知道吗？”

文柏青握着祖母的手，听得眼眶微红，哽咽道：“孙儿知道。”

文老夫人之后又嘱咐了其他人。

“好了，都出去吧，我要跟你们父亲说会儿话。”

杨妈妈和文云卿不肯走，文老夫人也就任他们留下了。

文老夫人握着文老太爷的手：“今生我就先走一步了，来生有缘再见了，老头子。”

说完，文老夫人就闭上了眼。

文云卿大声哭了起来：“祖母！”

之后他意识涣散，文云卿直接晕了过去，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之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问一旁的语英：“我怎么睡着了？”

语英还有些后怕道：“三少爷，你可吓坏奴婢了，你哪里是睡了，你是晕过去了。”

一旁的桃芝更是双手合十：“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文云卿呆呆地躺着：“是吗？我感觉像是睡着了，还以为大哥又给我读书了呢。”

醒来下床出门，正看到文府给文老夫人办丧事，府里已经挂起了白布。

不知为何，文云卿看着眼前的场景，隐约间有些熟悉，可更多的却是陌生。

这些东西早早就已准备好了，老夫人一去，来不及伤感，府里就开始准备起来了。

以前文云卿觉得死就是死亡的意思，可看着灵堂上摆着的棺材，他又觉得原来“死”，简简单单一个字，是如此的可怕。

明明祖母会笑呵呵地说话，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可如今却躺在那黑黑的大盒子里，再也不会陪自己说话，也不会温柔地摸自己的头。

文云卿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流泪。

林游和林老太太也来了，林游找到穿着一身白布的文云卿。

文云卿见到他道：“我要和我小姑离开京城了。”

这话说得突兀，林游愣了，急道：“为什么呀？那这样你和我不就不能在一块玩了。”

文云卿低着头，声音嘶哑：“嗯。我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林游急得抓耳挠腮，想要想出办法，可小孩子怎么能改变大人的想法，只能承受想法所带来的的影响。

文云卿自祖母去世，就一直在哭。

祖母下葬那天，即使眼睛肿的不行，嗓子也哑了，他也在哭。

祖母下了葬，文若凝就带着文云卿回江南了。

文府门口。

下人正在装东西，文若凝穿着一身浅色的曲水如意云纹长衫，牵着文云卿的手站在马车旁：“三哥，大哥和二哥还没回来吗？”

文见微和文家一众人站在门口。

“他们还需请假，要废些时间，估计还要过几天才能到。”

文柏青站在后面，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游也来送文云卿。

他来时，文云卿和文若凝已经上了马车。

他站在马车旁，仰着头看着在车窗伸出脑袋的文云卿：“你到了江南，记得给我写信，知道吗？”

文云卿眼睛红肿，声音嘶哑道：“我会的。”

等马车开始行驶，林游还在后面大喊：“一定要记得呀！文弟弟，我等你的信！”

出了城门，文云卿看着逐渐远去的城门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掉了下来，顾及到和他坐在一块的小姑，紧咬着嘴唇，不曾哭出声。

文若凝心生怜悯，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哭吧，好孩子。”

文云卿随即放声大哭起来。

刚离开京城的那两日，文云卿早也哭，晚也哭，似是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哭尽了。

哭到最后，他眼睛已是干涸流不出一滴眼泪。

文若凝也怜惜他，不嫌他烦，一直轻声安慰。

出京城的当晚，文云卿又开始做梦了，这次的梦很长。

梦里的他没有做噩梦，没有去寺庙，没有去祭祖，没有搬到大哥院里，但是梦里的祖母还是生病去世了，梦里他没有见过大皇子，祖母也没有等到小姑，他也没有跟着小姑离开京城，小姑是祖母去世很久才来京城的。

他看着梦中文府办丧事的样子，发现他之前梦到的一模一样。

这次他终于看清了砍头梦里的人。那穿红衣服的人，虽然面容成熟，可他看出那就是大哥，白色衣服的人他并不认识，但又感觉有一丝熟悉。

他也终于听清了梦中那两个人说的话。

大哥的庶弟？谁是大哥的庶弟？难道……是我？

原来大哥杀的人是……我？

“云卿？云卿？醒醒！”

他猛地惊醒，眼里满是惊惶，转头看到小姑正一脸担忧看着自己。

见他睁开眼睛，文若凝松了口气：“可算是真人保佑，云卿你醒了。”

文云卿：“小姑？”

似是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语气带着几丝不确定。

文若凝应道：“诶，刚刚你睡着就哭了，可是做噩梦了？”

文云卿：“嗯。”

文若凝心疼地看着他：“好孩子，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你如今还小，不要想太多，你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文云卿红着眼眶，低头应着：“嗯。”

官道上，一支车队正缓缓地行走着。

马车的车轱辘滚动在道上，四周山间有鸟雀不时飞起。

这是一支二十余人的车队，护卫围着中间的马车，后面载着行李。

到了中午，车队认路的人过来禀报，“夫人，我们离下一个城还有一段路，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停下歇息吃饭吧。”

文若凝撩开车帘看了眼：“好。”

车队停下休息整顿，原地起伙做饭。

自从做了那个梦，文云卿就觉得恍恍惚惚的，脑子里一会儿是“时辰已到，行刑！”，一会儿是砍头时大哥厌恶的眼神，一会儿又是祖母去世的样子，一时之间这些全都挤在自己的脑子里。

他时常在想，到底梦里是真的，还是现在是真的，甚至他有时候会想他现在会不会就是在做梦，等他醒了，祖母没死，他也没有离开京城，什么都是好的。

文若凝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怕他年纪小，想事情想魔怔了，对他格外关注。

当看到文云卿脸上泛红，额头出汗时，文若凝赶紧给他把脉和测他的体温。

发现他有些发热。

“风宜，风宜！”

在外候着的风宜听到夫人喊话，连忙上前询问：“夫人，怎么了？”

文若凝：“去，叫他们停下休息，先不赶路了，再去打些水来，云卿发热了，找九青去拿些药熬上，快些！”

风宜：“是。”

出门在外都备了一些平常可能会用上的药，发热的药也有。

可怜的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