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云卿跟着嬷嬷来到餐桌前。

一位面白短须，耐看的美大叔坐在老太爷的下首，正是文府的老爷，文云卿的亲爹—文见微，字谦之，本朝户部左侍郎。

春分刚过，散值时间调整到了申正，比之前晚半个时辰。

文见微刚散值就知道大皇子当街遇险的事情，没想到自家母亲和妻儿也被牵连，虽然知道没人受伤，但是心里还是挂念的，一回家就直奔瑞安堂请安。

看到文云卿，他表情也是淡淡的，这些年他对文云卿的态度一向如此，他的重心一向在两位嫡子身上，庶子他一般都不怎么过问，庶女也只是态度好一些，但是也不会主动过问她的事情，这些都是交由主母去做的。

“今日母亲受惊了。”文见微关心道。

“还好，并未受伤，只是没想到会是大皇子，他不是才十五岁，怎么出宫了。”老夫人初时就有些奇怪，于是开口问道。

大皇子萧风肃，生母是当今最受宠的妃子，是北方某个部落的酋长中最受宠的女儿，天生丽质，在当今陛下北征时，对她一见钟情，直接就求娶了她。

最后进了后宫当了贵妃，一直荣宠不衰，难得的是，当今太后也很喜欢她。

她一进宫没多久就怀了孕，第二年就诞下了皇上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大皇子萧风肃，之后也没有再生育，膝下只有一子。

大皇子身上有着异族血脉，基本与皇位无缘。

但或许就是如此，皇上心怀愧疚，大皇子从下就是各种赏赐不断，很受恩宠。

“昨日大皇子就出阁了。”

“昨日？今年大皇子不是才十五，按本朝惯例应该是要明年才对。”老太爷问道。

何况大皇子格外受宠，拖到二十岁都不惊讶。

“听说是前阵子太后和贵妃娘娘一起劝下的。加上大皇子一直坚持，圣上也就答应了。昨天刚出阁，因为圣上不是很高兴，也就没有大办。”

本朝皇子出阁的时间应该是最早十六岁，最晚十八岁。但这并不是直接就定死了，有时候皇子受皇上宠爱，到二十岁也是有的，而对于这方面，只要不是很过分，朝中大臣基本也是不会插手的。

大皇子很受当今的宠爱，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还以为会多留几年，没想到才十五岁就出阁了。

文老太太：“今日我和你媳妇一起去了悬安寺祈福，也保佑柏青明年下场能考中。”

文柏青：“孩儿多谢祖母，母亲。”

老太爷：“再过段时间就是清明，祭祖的东西可要准备好。不可耽搁祭祖。”

“是，儿媳知晓”

“是，儿子知道。”

文见微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踌躇开口：“父亲，母亲，小妹那边可有传什么消息？”

两位老人脸色有些不好，文老夫人面带愁容：“也就月初来了封信，说是请了名医去看，有些好转了。”

看他面色迟疑，文老太爷叹气道：“你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文见微再三斟酌，开口道：“是颜家那边托人回京城传信，去年颜家那边不是塞了一个旁支庶子进了小妹家，说是前些日子被小妹赶回去了。”

文老夫人：“赶回去了？凝儿的性子再是温和不过，就算子鹤病情好转，怎么会无缘无故把人赶回去。发生什么了？”

文见微：“那竖子狼心狗肺，不知感恩却想做着美梦，还对子鹤出言不逊，所以小妹就差人把他送回去了。”

文老太爷：“什么时候的事情？”

文见微：“就是前两天。”

文老夫人也反应过来：“凝儿一定是哄我了，若是子鹤病情真有好转，颜家那些混账恨不得上赶着巴结，怎么敢如此欺辱我的凝儿。”

说着，文老夫人就落下泪来。

文云卿也不参与他们的谈话，只一个劲的吃东西，见祖母伤心了，抬起头问道：“祖母怎么了。”

祖母擦了擦眼泪，慈爱地看着文云卿，摸了摸他的头：“祖母没事儿，慢点吃，小心噎住了。”

文云卿快速嚼了嚼口中的饭菜，咽了下去，“祖母，您也吃，今天的饭菜可好吃了。”

给祖母夹了菜，“这个白白的好吃，这个也好吃，还有这个。”

祖母笑眯了眼：“好，祖母吃。你也吃。”

文云卿这才继续吃饭。

文见微有一个嫡兄，一个庶兄，一个嫡妹。

两个兄长都外放当官了，妹妹文若凝嫁到江南望族颜家的一个旁支，是嫡次子，如今是四品官，当初他在京考科举，还未婚配，榜上有名，派人查了他的底细，文老太爷就把女儿嫁给了他，之后就外派当官了。

如今当到了四品，也还算有出息。

两人育有一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去年不知患了什么病，双腿无力，请了许多名医都找不出病因，年前还来京城看了，文见微求了恩典，请了太医院的太医都没办法，后面只好回了江南。

大皇子府。

书房内，疏风正在禀报他今天查到的消息。

“那女子是刘太傅家的庶女，今日去寺庙说是去上香祈福的。安插的探子来报，刘家最近似乎和宫中德妃有联系，府中有几人是刘家的眼线，我们的行踪因此泄露了出去，今日马车受惊就有刘家的手笔。”

萧风肃看着手中的兵书，听完也没什么反应，淡淡地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也别查了，今日的事，宫里会知道的，剩下的事，也没有再查的必要了。”

疏风：“是。”

正欲离开，萧风肃又叫住了他：“那弹弓你明天记得找京城中最好的木匠看看，修好之后就送上府去。”

疏风：“是。”

那日去完寺庙之后，文云卿枕头底下压着求的平安符，屋里点着安神香，可每晚的噩梦还是不断，导致他这几天还是睡在老夫人这里。

噩梦做多了，症状也越来越严重，平常是晚上睡觉做噩梦，现在严重到只要睡觉就会作恶梦，可他就是只做噩梦，睡醒之后就胃口大开，不知饥饿，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没什么用，只会开些安神消食的药。

今天起得有些迟，文云卿迷迷糊糊起床找祖母，嬷嬷赶紧一把捞起三少爷，“我的少爷啊，还没洗漱呢。”

少爷昨晚照常又梦见了那个梦，浑身没力气，也就随着嬷嬷的动作了。

嬷嬷手脚麻利的把人拾辍干净，把那乱糟糟的头发也收拾的服服帖帖。

收拾完之后，嬷嬷仔细瞧了瞧：“真俊，三少爷像是观音娘娘身旁的小仙童一般。”

文云卿被夸了也没多高兴，他此时困得很。

时候不早了，嬷嬷拉着文云卿的手往前头赶。

进了屋里，一直跟着嬷嬷的文云卿却不走了。

文柏青正在听老太爷讲话，听到后面的动静，转头看了过去

正前方的脸仿佛与梦魇中那张模糊的脸重合，这冲击力把文云卿吓得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嬷嬷没注意，还以为少爷人小，走不动了，也就直接抱起，把人送到老夫人面前。

“老太太。”

有些人看着懵懵的，其实他已经魂飞了。

文云卿呆呆傻傻的靠在祖母怀里看着面前的文柏青，那张清俊的脸此时在他眼里格外狰狞，好似一个会吃人的恶鬼，吓得他动弹不得。

老夫人以为他还没睡醒，就把他搂在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

文柏青敏锐地察觉到视线，见庶弟一直盯着自己，有些不悦地皱眉，但看在祖母的面上也没说什么，冷淡地移开视线，继续回答祖父的问题。

少年声音清朗，语带条理，极为悦耳，可听在文云卿耳朵里，却反复回荡着梦里那句：“时辰已到，行刑！”

恍惚中，他眼皮越来越重，呼吸渐渐平缓，就这样伴着声音睡去了。

“三少爷，吃早食了。”

文云卿睁开眼，睡眼惺忪：“我睡着了？”

桃芝回道：“是啊，睡了半个时辰呢。”

文云卿这次没有做梦，想到早上大哥读书的声音，大脑还有些懵。

当天中午睡觉，不过睡了半个时辰，又做梦了。

可是明明早上没有做梦。

心中有个想法隐隐冒出，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是不是对的，他吃完饭就偷偷跑到大哥读书的地方，不敢靠近，就在角落里，听着书房传来大哥读书声，渐渐地睡着了。

“啊，三少爷，你怎么在这啊？老夫人找您找的都快疯了。”下人惊道。

还没等文云卿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抱去了瑞安堂。

下午听到下人禀报三少爷不见了，老太太发了大脾气，要不是还要找人，恨不得把瑞安堂的下人全部拖下去打板子。

看到人回来了，长舒一口气，又恨不得打他两下，可到底没下得去手，只是狠狠拍了两下桌子，“你个泼皮猴子，真是气人！”

嬷嬷看到了，连忙扶住她，给她顺气，“老太太，可不能气，先给三少爷找个大夫看看，在外面吹了风，别生病了才好。”

老太太又着急起来：“快，快去，找大夫过来。”

底下人又赶忙去请大夫了。

大夫来的很快，给文云卿把了脉，看了他的面色，又问了下情况，最后给开了服防风寒的药。

“又要喝药啊。”文云卿躺在床上，裹得严严实实，皱着一张脸。

老夫人坐在床边，听到此话，隔着被子打了他：“这怪谁，也不知道哪个调皮捣蛋不听话的跑去屋檐下睡觉，吹了风，可不就是着凉，生病自然就要喝药了。”

见祖母生气，文云卿不敢多言：“祖母，我错了。”

老夫人如今可不敢信他，“知道错了，就把药赶紧喝了，早喝早好。”

文云卿：“知道了。我现在就喝。”

他乖乖喝了药，偷偷看了眼祖母。

可是祖母还在气头上，看到他的眼神，并没有给他糖吃，就想给他个狠狠的教训。

他有些失望，可也不敢闹，怕又惹祖母生气。

喝完药，下人把碗拿了出去，文云卿乖乖躺回床上：“祖母，我想跟大哥睡。”

祖母疑惑：“怎么就想跟你大哥睡了？”

文云卿：“就想跟大哥睡。”

祖母不同意，文云卿：“祖母，大哥的声音能让我睡觉。”

祖母心疼地看着他：“到底做的什么梦，怎么见天的做。”

文云卿仔细想了想，“好像，好像是个砍头的梦。”

祖母更心疼了，还有些生气：“怎么让我卿卿做了这样的梦，是不是谁在你身边说嘴了？”

旁边的语英和桃芝立马跪下，“老夫人明鉴，奴婢绝对没有，老夫人明鉴。”

文云卿也摇头：“祖母，不是的。没人跟我说，是梦到的，一直做这个梦。好吓人。”

祖母看文云卿和两个丫鬟反应不像作伪。

“你们先下去吧。”

身边人很快都退了下去。

祖母看着文云卿，抚着他的小脸：“卿卿，你说说，到底是什么样梦，你把你记的都告诉祖母。”

文云卿回忆道：“就是，好多人，还有雪，还有好多人拿刀，一个穿红色衣服的人，看不太清。”

说到这，文云卿偷偷看了一眼文老太太：“祖母。”

“嗯？”

“我感觉那个人好像是大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觉得，可是我心里就是感觉他是大哥。”

祖母听他这么说，心中一惊，追问道：“就只梦到这些吗？”

“不是，他说什么‘犯人’，然后旁边有人上去一个台子上，有个人后面有木板，穿白白的衣服，好像在说话。说了好多，好像有‘文’，什么‘祖母’，‘孙’的。”

祖母嘴角下沉，她看着文云卿：“还有吗？只有这些了吗？那个人，就是你说的后面有木板的人，他长什么样，到底说了什么，你听清了吗？”

文云卿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还有吗，后面还有什么吗？”

“有，下面有人说话。”

“说的是什么？”

“说，说文大人，什么圣上红人，杀头，还有什么，什么”他努力想想，“有四个字，什么，叫，嗯，好像叫大义灭亲，后面我就记不清了。”

祖母知道了梦里的内容，内心只余震惊，她看着眼前的孩子，心底有种会吞人的念头，那犯人，那犯人该不会是……

“祖母，怎么了？”文云卿牵着祖母的手撒娇，“祖母，让我跟哥哥睡吧。我听他的声音就能睡着了。”

祖母在想，这是不是上天的警示，预示着什么。

思虑再三，最后祖母还是同意了，她不敢用一段似是而非，虚无缥缈的梦来给自己的孙子下定论，她也舍不得因为这个梦就把她疼爱的孙子送走。

当务之急还是让云卿不要再做此等噩梦更重要。

存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