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白嘉家中。

从柳老师走了之后，“白嘉”没有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反而重新走进妹妹的卧室，想检查一下笔袋里的文具有没有摔坏。

他停在白玫的桌子前。

“白嘉”拉开拉链看了看，里面只有一些水笔，摔落的时候有笔袋做缓冲，应该还不会断水。

还好还好，不然妹妹回来更要不高兴了。“白嘉”想到。

他拉好拉链，刚想要回房，目光突然停在了一处。

……笔袋的侧夹层，有一块白色在他刚刚翻转笔袋的过程中露出来，破旧的笔袋里，只有它在突兀地反着光。

是什么呢？

“白嘉”盯着那块白色看了半天，最后鬼使神差地把它拖了出来。

这是一张……很老的照片，画幅很小，褶皱泛黄。

照片的背景是一座已经褪了色的游乐园，中央则有四个人——

爸爸，妈妈，哥哥，妹妹。

大家紧紧地挨着彼此，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很快乐的样子。

但一处不和谐的地方打破了这种快乐。男人的脸上被黑色的凌乱线条涂满，笔触力度之大，直接穿透了相纸，把男人本该笑容洋溢的脸变成了一堆丑陋的马赛克。

“白嘉”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把照片甩出去！

“小嘉，在房间里干什么呢？”“孙玉珍”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奇怪地高声问。

“……没事，妈。不小心磕到桌角了。”“白嘉”喊道。他蹲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被他甩到地上的照片，几秒钟后，捡起照片慢慢地站起身。

大家明明很高兴，为什么要把爸爸的脸涂黑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白嘉”想不明白，就像想不明白自己刚刚的突然激动是来源于何处，但却在一种莫名的直觉下把照片塞到了笔袋夹层的最里面，直到不管再怎么移动笔袋，它都再也不会露出来。

这股直觉告诉他，如果不把白玫笔袋里的这张照片藏好，而被一个人发现，就会发生让他害怕的事。

“白嘉”表情恍惚地走出白玫的房间，梦游般地“嘎吱”一声关上门。

他开始收拾书包。

先是书本，再是笔记，最后是试卷……书包收拾整齐后，“白嘉”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

周一就终于能够重返校园，真是太好了。这次，他要好好表现，不能再在学校里调皮了。

残阳如血，笼罩了福惠里。

柳贻和保安打了个招呼，就再次进入小区。路上空无一人，他却在表情无奈地说着什么。

“……多谢你的帮助，我只是表达一下观点，动了人家小姑娘的东西会不会不太好。”

“……没有你的帮助我很难发现那里的线索，我明白。”

“……好吧，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你。”

柳贻正在和红衣说话。

准确地说，是红衣邀功不成反被谴责，急了正在大骂柳贻。

“对，我是鬼，动了那人类的笔袋，不像你柳子旬这么正直，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你最好这么谦谦君子，所经之处秋毫无犯，最后空手而归，等着他们一家人惨死在家，血流满地，再通知你们记录中心去调查，再好不过了。”

红衣冷笑道。

吊坠里的小鬼缩在一个角落，听着这一人一鬼吵架，瑟瑟发抖。

他原本还以为有外面那个人类在，自己面对这凶残的厉鬼还有个靠山，现在怎么看起来，那个人类不像能压得过这厉鬼的样子啊！

柳贻也是无奈。他深刻领悟到了这厉鬼只能顺着毛捋，不知道是起床气仍然没过还是本性如此。

但诚如红衣所说，他打翻笔袋，让柳贻看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那张笔袋夹层里的照片。

柳贻趁着拉拉链的功夫仔细观察了照片几秒，清楚地看到了照片上丑陋的水笔划痕。白嘉的妹妹有多讨厌自己的爸爸，才会把这么一张照片藏在笔袋里，用来泄愤呢？

之前孙玉珍曾说，白嘉的爸爸工作忙，不常回家，柳贻无法确认孙玉珍这句话的真假，如果是真的，那么现在真正的白嘉爸爸是否还留在现实世界里呢？当时柳贻在镜子里看见的孙玉珍是真正的孙玉珍吗？现在是否安全？

这些事情又和新郎官寻找的新娘有什么关系呢？

“不说这个了，趁现在没有天黑，我有其他事情找你。”红衣的声音打断了柳贻的思路，一个白衫黑裤、头戴面具的青年凭空出现在墙角。

他的声音莫名一顿，情绪难辨：“符文，帮我补一下。”

“这么快就淡了吗？”柳贻愕然。

“少废话。破坏高，损耗就大，无法这么个道理。还是你的符文不行？”红衣面具上的红眼暼了柳贻一眼，然后一扬手，把听墙角的小鬼用鬼手从吊坠里扔了出来。

“啊！”小鬼头昏脑胀，跌倒在台阶旁，看着那打扮人模人样的厉鬼扯着柳贻的领子，一人一鬼就这么进了墙角的清洁间。

完了！他确实找错靠山了！

这一人一鬼好像是狼狈为奸的啊！

狭窄的格间里满是尘土味，红衣烦躁地踢走脚边的扫帚，嘴中“唔”了一声。

不是疼，是热。

柳贻在他背后画符的手指太热，他是鬼，不喜欢热。

红衣厉鬼用手臂将身体撑在墙边，后背的骨骼凸起，微微震颤着，像两只欲飞的蝴蝶。

不知过了多久，红衣背后终于传来柳贻的声音：“好了。”

但红衣却没有动。

柳贻又奇怪地喊了一声：“红衣？”

人类血液的腥气隐隐飘荡在格间里，对某些鬼怪来说，却是一种不亚于美食的香味。红衣厉鬼面具下的鼻翼微微翕动，眯起了眼睛。

柳贻的身体又靠近了一些，红衣厉鬼好像刚刚回过神来似的，手微微一动。

阴影之中，诡异的红白色面具被掀了起来。

柳贻的指尖传来一阵濡湿的触感。

和上次在沙发对峙时不同，这次，柳贻清晰地感知到其中的柔软和潮意。明明鬼怪的体温冰冷，他却像被烫到了一般将手指收回。

炼偶师一向珍惜他们的双手，他们的手可以雕刻出精巧的人偶，也可以操控凶残的偶线，是炼偶师用来吃饭和保命的家伙。

这厉鬼身为诡偶，对这一点应该最是清楚。

“你……”柳贻无奈。

但红衣仿佛读不懂他语气中的无奈似的，餍足地舔干净唇角的血液，有恃无恐。

上次太急了，这次，他总算好好品尝到了这人类鲜血的味道。

比记忆里的更美味。

柳贻摇摇头，不去管这厉鬼，指尖的伤口正像打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快速愈合。

喝了他的血，用着他的符，还不想对他负责，这在人类之中是妥妥的渣男行为。

就在这时，格间的门被敲响了。

“两位大人，您们好了没有啊？”门外是被柳贻和红衣丢在格间外的小鬼的声音，他的声音很焦急，细听起来还有一丝颤抖，好像门外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接近一样，“虽然不合适，但我能不能进——”

小鬼的话还没说完，喉咙里突然迸出一声惊恐的叫声，化成一摊污水飞速地从门缝挤进来。

也不管柳贻和红衣还没有回答他了。

这摊水液在清扫间的脏乱地板上颤抖着，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的地方，一个尖利的声音穿透清洁格间的门板，清晰地传过来：

“能寻人者，大王有赏！”

“能——寻人者——大王——有赏——”

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巷子里面回响，一声接着一声，不知道是在告知夜色中隐藏着的谁，让人联想起深夜里敲着梆子的打更人。

哗啦啦。

几张鲜艳的红纸从门缝里飘进来，仿佛是在应和着门外那道尖利的声音似的。

大黑的字迹在红纸上却显得那么刺眼和惊悚。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步，两步，脚步声在清洁间门口停下来，那个尖利的声音仿佛就贴在门板上，尖细而阴沉的声音通过门板传过来：

“水三，咱家要你发的帖子，你发到哪里去了呢？”

咱家，百年之前的称呼了。

听到这个声音，小鬼的身影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显然，他就是外面的声音要找的“水三”。

但那绑架他的那对人鬼也还在格间里，他打开了门，他们两个就必然会被发现，自己在他们手下恐怕难逃一死。他怎么敢开？

“咚咚咚！”

门外的声音见门里没有回复，开始暴躁地敲门。

门板上在门外的鬼大力的敲击下震颤，灰尘哐哐地掉下来，门外的声音高叫：“别他妈在里面躲着，咱家看见你进去了！白天叫你发帖子，你偷懒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敢出来？”

“还是说，”门外的声音突然顿了顿，用以一种恍然大悟般的语气说，“你更想咱家亲自捉你进去，是吗？”

门外的声音发出尖锐而不怀好意的笑声。

小鬼听见门外声音说的这话，如果有脸一定已经白了。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偏找苦命苦命的鬼，怎么就偏偏让自己招惹上了这两尊煞神！

此时，门外的鬼听着静悄悄的门内动静，惊诧地看了两眼清洁间紧闭的房门。

奇怪，这小鬼平时虽然爱偷懒，但威胁两句，就怪怪认错了，今天怎么好像有人借了他胆子一样，真得敢藏在门后头，跟自己僵持？

鬼怪的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还是说……

就在这时，门内传出了一个陌生的男声：

“什么水三水四的，哪个不长眼的，来打扰我？”

这个男声的声线透着一股奇怪的嘶哑，语气埋怨地说着，显得比门外的鬼更加不耐烦。

话还没说完，门被“哐当”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狭窄的房间里，挤着两个男人。

——不，不一定是男“人”，至少其中戴着面具的那个肯定不是。

戴面具的鬼周身散发出一股阴冷的寒气，像是在宣告被人拍门的不满，说：“管不好自己的下属，还偏来打扰别人，你想干什么？”

门外自称“咱家”的太监鬼眯缝起眼睛扫了扫，冷笑道：“阁下这话说的，我要找的水三不就在您脚边吗？”

他的话说完，化成一滩在地上装死的水三顿时身体一僵。

但红衣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水渍，然后漫不经心地踢了一脚，“哦”了一声，仿佛刚刚明白似的：“我说呢，就他啊。真是不好意思，他已经被我吃掉啦。”

说着，他咯咯地笑出声来，又用鞋底撵了撵水三所在的位置。

这小鬼留着，还有用。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几只惨白的鬼手破水而出，顺服地挨蹭着红衣的脚腕，显示着水三已经变成了红衣脚下鬼手的载体。

太监鬼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珠转了转，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说：“你们把我手下的小鬼吃了，他本应该发完的帖子，却由谁发？”

“需知若是发不完，咱家也是要向大王领罚的。”他语气略有不满。

“你说的帖子，我看见了。”红衣打了个呵欠，挥挥手，转而用感兴趣的语气问，“你刚刚说帖子发不出去要领罚，那发得多了，是否有奖励？”

“奖励嘛……自然也有。若是你们发的帖子帮忙找到了新娘，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赏赐。”太监鬼想了想，笑道。

帮忙找到了新娘才有，其实就是约等于没有。即使他们发的帖子真得在寻找新娘的过程中起了直接性的作用，最后的赏赐也不一定有他们的十分之一。

但红衣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道：“既然如此，那那个水三还是水四，剩下的帖子，便由我们发了吧。”

“哎呦，阁下是个痛快人！”

找到了人发帖子，太监鬼哪还管水三的死活，立马笑开了花，从衣襟中取出一打厚厚的红纸，说：“那这些帖子，就交给您了！”

红衣扫了一眼。心道这太监真够奸诈的，这么厚一叠红纸，恐怕是水三一个礼拜的量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管伸手去接。

却没有拽动。

太见鬼三根细长发青的手指捏着帖子的另一端，死死地没有撒手，深意满满的笑容定格在他的脸上，显得虚假极了。

红衣一挑眉：“这是何意？”

太监鬼语气貌似诚恳地道：“不是咱家不想给你。只是咱家既然为大王卖命，当然要保证小区内的安全。”

他顿了顿，眼神盯着红衣，黑漆漆的眼珠在眼眶内缓慢地游移，然后在他的身侧定住，脸微微一偏，仿佛碰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似的，用困惑的声音问：“不知道阁下身边带着男人，还藏在这种地方，又是干什么的呢？”

他还在起疑。

一般来说，鬼怪身边带着人类，无非是人类受到了鬼怪的控制，或者只是表面上还拥有人类的皮囊，实则早已变成了傀儡或者伥鬼，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

柳贻一直静静站在红衣身边，两人的关系已经很能说明这一点。

但这太监鬼生性多疑，仍然没有放下戒心。

红衣的语气冷下来，同样拽着帖子的一端不放，成心要和太监鬼抗衡，声音中隐隐可以听出怒气：

“你的意思是，我会受一个小小人类的掌控，和他站在一边？”

太监鬼脸上的笑容不变：“咱家没这个意思，但咱家也是替别人卖命，有些事情不得不做，还望阁下谅解。”

“主人，不要同他置气，气大伤身。”就在这时，红衣身后的柳贻说话了。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很低沉，带着奇异的安抚，在太监鬼的注视下用手指擦过红衣的嘴角，好像别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那里正是刚刚红衣沾到血迹的地方。

“主人刚刚没做完的事，不想和我做完么？”他温柔而富有引诱性地笑起来。

男人的两只手臂搭上厉鬼肩头，明明是一个客气的动作，却在他的轻声慢语下显得动机不纯。

红衣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

但太监鬼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的眼睛盯着被男人手臂擦过的，红衣的腰间。

刚刚水三敲门敲得突然，红衣的衣服穿回去得也匆忙，上衣还凌乱地堆在腰间，以至于一小截腰腹被露在外面，暴露出苍白的皮肤，和上面未干的血痕。

这下这一人一鬼藏在黑暗又狭窄的清洁间里想干什么，一下子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红衣还僵在原地，就如同哑巴了一样，没有给出及时的反应，在太监鬼眼里，这反而成了不屑一顾，懒得解释的默认。

太监的脸颊开始诡异地颤抖，牙齿在里面咯吱咯吱响。

“龙阳之好！龙阳之好！”他尖叫起来，声音骤然挑高，“我最烦你们这种人，死了竟然还忘不掉这种事！”

死前在宫中，他就是因为拒绝了某位大人的这种要求，才惨死房中，一辈子的战战兢兢都成了笑话。

他最恶心这种事！

恶心，恶心，恶心！！！

“好吧，是咱家多心了。”过了半晌，太监鬼咽下一口气，将脸别到别处，从牙缝里把剩下的话挤出来，“咱家就等着阁下的帖子广、而、传、之了。”

若是做不好，或者根本没有做，让他发现，他就找个办法让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