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位负责任的大师，陆小川名正言顺地在微信上和高校长关心了一些沃水四中的后续情况。

据高校长所说，那天晚上之后，宿舍果然恢复了宁静，食堂员工们不再抱怨腰酸背痛，学生们也再没有出现过腹泻发烧等状况。

沃水四中的流言慢慢止息，高校长嘴上的大水泡终于下去了。

“就是白嘉那孩子，前几天实在吓得不清，晚上似乎也没怎么睡好觉，请假说要回家修养几天。”

白嘉今年已经高三了，学习紧张，但学校不敢不给他准假。万一把孩子吓出病来怎么好。

就连高校长自己这几天还连着做了好几场噩梦呢。

陆小川把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截屏给柳贻，本来是想和柳贻分享一下沃水四中一事顺利落下帷幕的喜悦之情。

因为他继刘家钟表一事后，又带回来了施粥娘子王氏木偶像，陆小川的组长这几天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一样了。陆小川虽然高兴，但也越发愧疚——

因为他干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组长的安排下装了一晚上大师。

但柳哥似乎不想暴露自己的真正实力，陆小川本着结草衔环、给柳哥报恩的心思，只好强行忍住想向组长说出真相的心情。

“柳哥，你周末有空吗？我请您吃——”

陆小川的“吃顿饭吧”刚打到一半，就看见柳贻那边发来消息：“白嘉接连几晚上受到王氏的阴气影响，性格又容易纠结，在家里说不定还会碰到鬼怪侵扰。我们最好过去看看。

“问问高校长，学校有没有白嘉的联系方式？”

其实只是和姚大娘打的几个照面，不足以给白嘉带来什么威胁，关键是姚大娘说，白嘉碰见自己之前就有被阴气侵染的迹象，柳贻只好扯了一个借口，好找到去白嘉家的机会。

陆小川听到柳贻的话一惊，连忙依言询问高校长。

虽然记录中心的本职工作不是帮普通人驱鬼，但白嘉显然是被诡物牵扯进来的，做好善后工作理所应当。

不一会儿，高校长就把一串电话号码发了过来。

高校长感动地夸赞道：“您做工作真是认真负责！有机会我一定帮陆家符箓派多多宣传哈！[抱拳][抱拳]”

陆小川：“[呲牙笑][呲牙笑]”

随后一脸淡定地把电话号码转给了柳哥。

“嘟——”

“嘟——”

桌面上的手机发出冗长而单调的“嘟嘟”声，柳贻和陆小川守在手机旁，听着手机的提示音又循环了一遍。

难道白嘉不在手机旁边？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扬声器里传出的不是白嘉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声。

“喂？您好？”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很嘈杂，似乎是在菜市场或者商场一类的地方。

“妈……谁啊……”白嘉的声音隐隐约约从旁边响起来。

女声也用狐疑的语气问：“请问您是？”

接电话的是白嘉的妈妈，这下如果说他们是来扫除污秽的大师，要去参观他们家里……

绝对会被当成跳大神的直接挂断吧。

陆小川紧张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

但柳贻只是拿起手机举在嘴边，用沉静而温和的声音说：“喂？是白嘉同学的妈妈对吧？打扰您了。我是沃水四中德育办公室的老师，最近想来您家做一个家访，了解一下白嘉同学的情况，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陆小川：？他们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层这个身份？

“什么？嗯，对对，没错。”

“对，对，那好，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五分钟后，柳贻在陆小川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挂断了电话。

经过柳贻的三言两语，“柳子旬”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即使学生家庭地址偏远、性格不算开朗、成绩不算突出，仍然坚持家访，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好老师。

白嘉的妈妈孙玉珍被“柳老师”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在挂断之前连说三个“好”字，还依依不舍地想拉着他再就白嘉在学校里“默默帮助同学”的事迹接着聊三毛钱的。

但被柳贻以“还要接着联系其他家长，我们周六见面聊”的理由婉拒。

没错，两人已经将家访时间定在了周六下午。

“柳，柳哥，”陆小川呆滞道，“我们扮成沃水四中的老师，这，这……”

柳贻一眼就读出来他心中所想：“你想问合不合适？”

“对，对。”陆小川点头。

每次出任务都要在自己身上套一个金光闪闪的身份，这不太符合职业道德和社会规范吧？

“你知道古时候方士界一条重要的从业准则是什么吗？”柳贻看了一眼陆小川。

陆小川愣愣地摇摇头。

“敢为虚言，言之不怍——”柳贻说着，随手拾起桌上的一枚别针，“啪嗒”扣在带着磁性的笔帽外。

“就是要敢说，只有敢说，才能赢得客户的信任，从而获得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

“你知道为什么这别针能吸在钢笔上吗？”柳贻笑着问。

陆小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觉得柳贻想要的一定不是最为直接的答案，但又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因为有磁……”

“不对，”柳贻打断他，正色道，“此二者本来只是普通的物件，我能使它们相护触击，是因为我暗中施展了秘法，这是三千年前我偶然见到老君时，老君传授给我的绝技啊。”

陆小川：“……”

他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这么扯的理由，也有人会信？”陆小川忍不住问。

“现在已经没有人信了，但曾经是有人信的。”柳贻摇摇头，似笑非笑，“所以我们现在也要与时俱进客户更相信什么，我们就要成为什么。懂了？”

白嘉妈妈只相信学校的老师，所以他们才会成为沃水四中的老师。

是……这样吗？

陆小川觉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最后还是老实说：“懂了吧。”

“懂了就好。”柳贻说罢起身，“我先回工作室了，白嘉那边有了消息我再联系你。”

“哦对，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和高校长要一下身份证明吧，就说我们担心学生家长不相信怪力乱神，不愿意配合工作。”

甚至还要拉高校长一起。

“哦好！柳哥你慢走。”陆小川恍惚地答了一声。

直到柳贻走后，陆小川坐在工位上，终于反应过来——

他们是文物记录中心的，职责就是防止方士和方士留下的诡物给社会秩序造成威胁，为什么要效法方士的做法啊！

和孙玉珍通电话时，时间就已经接近傍晚。

柳贻忙完姚大娘的事，又忙白嘉的事，傍晚终于得了一点闲工夫，在工作室自己静静修补了一会诡物。他从记录中心的大楼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

等他回到家门口，才幡然想起自己没吃晚饭。

上一次进食还是姚大娘做的那一盘子耗油油麦菜，还只夹了一筷子。

两世为人，柳贻虽然痴迷制作诡物，但也少有忙到忘记吃饭的时候。上一世是因为身边总有安十七照料，有人能把一日三餐、各项杂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无需柳贻费心，这一世则是记录中心的工作比较规律，晚上去食堂凑活一顿，倒也不会忘记。

柳贻站在家门口，无奈摇摇头。

家里应该还有剩的食材，简单做点好了。

但他一开房门，却愣住了。

房间里点着白炽的灯光，把四方的空间照得通明，墙后的餐桌飘来阵阵香气。一道红色的身影坐在餐桌旁，宽大的袖子挽起来，正执箸慢条斯理地从锅里挑着什么。

听见房门的动静，身影可疑地一僵，随后放下筷子，冷静道：“你回来了？”

柳贻：“……嗯，回来了。”

一回来就看见强行住进我家的厉鬼偷偷开火吃我家的饭。

红衣仿佛察觉到柳贻目光的惊异，半是尴尬半是恼火，道：“你看什么？”

柳贻当然不是因为红衣未经同意使用厨房生气，只是他之前在家做饭时红衣向来不屑一顾，所以才对红衣自己做饭这件事颇为新奇。

他说：“没看什么。怎么突然想起来做饭？”

“我不能做饭吗？身为鬼怪便只能屈居人所不见之处，吸食阴气以饱口腹之欲？”红衣扬声怒道。

他醒来后是想等柳子旬回来再做饭的，谁知这家伙左等等不到，右等等不到，他便以为柳子旬又和那日在沃水四中一样，要几乎整夜都留在外面了，索性先进厨房开了火。

谁知道刚把面端上来他就回来了！

柳贻：……这是苏醒以后的起床气吗。

但柳贻自然不能把这话说出来，这阴晴不定的厉鬼只能顺毛捋，他说：“闻起来很香。你是何时学会厨房怎么使用的？”

红衣“哼”了一声：“看你用过几次不就会了，这有何难。”

“对一些人来说，学了几个月也只能做出仅仅能用来果腹的食物。”

红衣并不搭理柳贻隐藏的恭维：“那是手艺的问题，不是会不会用厨房的问题。”

但话里话外的呛味也消了。

柳贻走上前去，见红衣面前的碗中盛着一碗面条，汤汁鲜红油亮，盖着翠绿的葱叶，虽然食材简单，但是却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

柳贻刚才的“闻起来很香”并不是夸张，他一凑近，这面条辛辣的油香就直冲面门而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还有吗？”红衣本想重新拿起筷子，就听到柳贻诚恳问道，“我还没吃晚饭。”

“真得没吃？”红衣语气狐疑。

“真得没吃。”柳贻摊手，“‘施粥娘子木偶像’现世，局里今日有些忙。”

“我只做了我一个人的。谁知道你突然回来？”红衣说。

柳贻：“……我也没有料到。”

他本以为这厉鬼是不准备把面分给自己了，谁知红衣站起来走进厨房，不情不愿道：“……等着。”

红衣下的面和看起来辣。

好在虽然辣，但也十分美味。单位的食堂吃多了总是会腻的，这碗面下肚，却把柳贻身上的疲乏清扫一空。

红衣盛碗面之后就守着餐桌的一小片静静吃着，两人互不打扰，餐桌间的气氛温馨中又透着一丝诡异。

这也是第一次，这厉鬼在柳贻面前掀开了小半面具。

吃东西的时候一个瘦削的下巴尖从面具底下露出来，暴露在灯光下，看起来和人类无异。

好像昨天拿着瓷片威胁柳贻他的性命，用舌尖舔舐一个人类的手掌的，并不是他一样。

柳贻挥去脑海中奇怪的错觉，向红衣问道：“怎么醒得这么早？这就休息够了吗？”

红衣语气淡淡：“因为我感应到了下一片碎片的位置。”

当然，大概也和柳子旬修复身体的符文有关系，否则他就算有心想找碎片，也没办法这么快就毫无负担地醒来。但这话他不会对柳子旬说。

柳贻的心里有种预感。

他打开孙玉珍发给自己的地图地址：“是这里吗？”

几遍隔着面具，柳贻也能看出红衣的眼神明显地顿了一下：“你从哪里拿到这个地址的？”

柳贻：“这是白嘉家里的位置，我们本来计划周六去他家检查一下情况。”

“白嘉……”红衣缓慢地喃喃了一遍，语气莫名，最后说，“你什么时候过去？我和你一起。”

柳贻：“周六下午。”

红衣点点头，说“好”，此后便没有回话。

两个人各有心事，一顿便饭吃完，把厨具收好，各自休息。

大概是这几天不断有人在柳贻耳边提起安十七的名字，柳贻睡前竟真想起有关安十七的往事。

下章是柳贻和安十七的初遇 好想今天发了呀 哎呀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