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后厨，柳贻也争分夺秒地找着。

他能听见食堂传来的哭声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白嘉和所有员工都会因为姚大娘发出的哭声精神崩溃，最后死亡。

根据红衣从姚大娘嘴里探出的信息，结合柳贻对姚大娘的了解，现在因不明原因神志不清的姚大娘在食堂里最重视的厨具，应该还是粥锅。

他已经顺着血迹找到了姚大娘给白嘉炖红汤的那口锅，但是诡偶却不在其中。

后厨的厨具众多，锅自然也有很多口，一口一口翻一定来不及。排除了这口最常用的，还有什么线索可以寻找诡偶的行踪？

突然，后厨外面的哭声一顿。

柳贻当然也听到了白嘉的那声大叫。

柳贻的目光再次扫过后厨琳琅满目的餐具。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姚大娘时，两人的对话。

“炼偶关乎一种契约，你成为我的诡偶，我就需要担负起替你实现生前未竟愿望的责任。你希望我帮你做到什么事？”

死亡后第一次出茅屋，和柳贻一同将孩子埋葬的姚大娘想了半天，她的孩子没有执念，就这么干干净净地走了，没有像她一般因为遗憾形成冤魂，丈夫的魂魄更是早已无法找到，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其他想做到的事。

“希望来年的收成更好，少饿死些人，可以吗？”姚大娘小声问。

柳贻摇摇头：“我不是神仙，这我做不到。”

这时，两个人身旁的一个土堆后面传出一道“哎呦”声。

是一个来附近找草根的孩子，他早就注意到有个奇怪的男人在这片坟地里对着空气说话，本来想偷偷溜走，但是脚一滑发出了声音。

孩子后退了几步，害怕地四下望望，却发现根本没人能来救他。

“你，你别过来！我爹妈就在附近的地里，我可喊人了！”孩子看着高高的男人，心里发毛。

“小兄弟，别误会。”柳贻说。

一只苍白的手凭空出现在孩子面前，紧接着，一个小布兜被塞到孩子手里。孩子捏了捏，睁大眼睛。

是米吗？！

柳贻的表情似有所悟：“有人托我送给你的，她说不忍心看到挨饿的孩子，这米没有危险，拿去吃吧。”

……柳贻静下心来思索着。

姚大娘缠上白嘉，根本原因还是外表瘦弱的白嘉引起了她的同情。目前看来，姚大娘的一切行动仍然是围绕着“不希望孩子挨饿”的核心进行的。

那么她又为什么要占领食堂？

是因为食堂是为学生们提供餐饮的地方，虽然目前还只有食堂员工每天食用那些奇怪的菜，但柳贻几乎可以肯定，姚大娘的初衷是把菜提供给沃水四中所有的学生。

而在中学食堂，想要供给全体学生用餐，是不可能用给白嘉熬汤用的那种小锅的。

柳贻转身，目光锁定了墙边的大锅灶台！

食堂外，红衣的脸色越来越冷，手间开始翻腾起黑雾。

他实在不想过分启用力量，但为了他的碎片，他必然不可能让姚大娘脱出身来去伤害柳子旬，如果柳子旬再不成功，他就只能强行控制局面了。

四散的黑雾正在向红衣的手边回拢，翻滚酝酿着什么。

姚大娘已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并没有放弃攻击白嘉，反而攻势愈猛。

就像她之前所说，把孩子带到地下去，才是保护他的最好方法。

就在这时，一条鲜艳的丝线从白嘉手腕上脱落，刺眼的红色在食堂的冷光下一闪而过。

姚大娘猛地回过头去，尖利道：

“什么——”

红线不知何时无声地延长，盘踞在姚大娘周身，成包围威胁之势，宛如一条嗜血的游蛇。

红衣看准时机，手掌一挥，黑雾夹着风声砸向姚大娘，把她砸了个踉跄。

但姚大娘却不闪不避。

她的眼神死死盯着红线，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翕动。

“……”

鲜艳的红线缠绕上姚大娘的身体，如同话本中妖精织就的缕衣，接触到她的刹那间收紧。

她被捆缚着双手，无头苍蝇般转了个圈，仿佛要寻找什么，却空手而归，还来得及说出话来，茫然四顾的身形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忽然一僵，扑通跌倒。

如同一堆骤然被抽掉梁柱的积木，哗啦啦地滚落一地。

柳子旬控制住诡偶了。

“哼。”

红衣紧绷的身体无形间放松下来。

翻个诡偶竟要翻这么半天，还好关键时刻找到了。

他没有注意到姚大娘瘫倒在地上的一刻做出的口型。

“大人……”

她的眼神倏尔涣散，又猛地找回焦距，直愣愣地盯着头顶白茫茫的灯光，口鼻都在颤抖，早就应该没了呼吸的胸膛此时却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好像一具复生的死尸。

发髻散乱的女人的身影倏尔消失在食堂的灯光下。

食堂内的温度渐渐上升，回复到正常，餐盘里、餐口中，一碗碗红色的菜品也消失不见，只剩下空空如也的餐具。

除了翻倒的桌椅和碗盆，一切洁净如新。

原本钳制着自己的力量消失了，白嘉表情茫然地身后的蓝衣员工一个个倒在地上，猛然反应过来，跑到面具青年身边。

“那，那个女鬼是被打败了吗？”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小声问。

“算是吧，暂时被控制住了而已。”惨白的面具转过来转过头，面具青年回答道。

这时白嘉发现，面具青年的身上一样散发着一股寒意，他想起刚刚在浓雾里看见的鬼手，打了个哆嗦。

……柳哥的这个同事真得是人吗？！

“红衣。”

柳贻的声音终于从后厨传来，他的手中拿着什么东西走出来，在面具青年面前站定。

“终于找到了？”红衣冷嘲热讽，“真够快的，不然明天沃水市就能爆出一起惊天大案了。《沃水四中食堂员工及陆家符箓派第十代预备传人集体死亡，或为鬼怪复仇》。”

柳贻：“……”

“我暂时封印了她的本体，让她无法出来，又控制了诡偶的关节，她应该有一阵子无法活动了。大概是因为时间久远，她的实力有所损耗，否则我的封印没法这么有效。”柳贻解释道。

在白嘉面前，柳贻的话说得含糊。

“此外，这个给你。”

红衣一愣，一个硬邦邦的木块已经被柳贻放到红衣手里。

“制服那两只小鬼时恰巧注意到的，在一个小鬼衣襟里塞着，不知它是从哪里拿到的。”柳贻摇摇头。

红衣语气古怪道：“多谢。”

显然不准备为自己刚刚的风凉话道歉。

柳贻笑道：“客气了。你在外面牵制厉鬼，冒了很大风险，这本来就是你我约定好的事。”

随后，他看向白嘉，语气柔和：“刚刚吓坏了吧。”

“没，没有……还好。谢谢你们，柳哥！还有，呃——”白嘉说着，脑子突然卡了壳，绊了一下才接着说，“红哥！”

红衣：……

好俗的名字。

这时，食堂外面的楼梯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那操控一切的鬼怪就在其间！”

吕大师的声音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颗形状诡异的珠子。

“小贼莫跑！”

吕大师掀开厨房的帘子，厉声喊道，随后愣住了原地。

食堂里灯火通明，蓝衣员工倒了一地，锅碗瓢盆也四处散落，显然是一副经历了大战的模样，而食堂里唯一站着的两个人，竟然是那姓柳的小川大师弟子，还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

在珠子飞过来的一刻，白嘉一转头，就见原本站着红衣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白嘉愣了一下。

吕大师身后，高校长和陆小川也跑了过来。高校长掀开帘子，气喘吁吁地问：“吕……吕大师，那幕后黑手就在……就在这里吗？”

他看见食堂内的情形，显然也陷入了震惊，话不由止住了。

“怎么是……”吕大师脸色难看地环视了食堂一周，险些没有维持住高人风范，定住神问道，“你们可曾看见一个古时妇女模样的鬼怪？我们一路化解了数个小鬼的阻拦，方才追踪至此，那鬼恐怕就是学校内一切怪事的源头，恐怕凶恶异常。”

“哦，妇女模样……”柳贻想了想，旋即问，“是挽着一个发髻，身量不高，穿素色袍子，面容和善，还有些跛脚吗？”

吕大师听到柳贻这么详细的描述，心里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还不等吕大师说话，高校长已经着急地肯定道：“对对，就是她！”

刚刚在楼梯间里的小鬼就是这么描述那头霸占宿舍楼的凶鬼的。

柳贻笑道：“不巧，刚刚那鬼似乎已经被制服了。”

“制服了？”吕大师重复了一遍，神色狐疑。

“对。幸好小川先生提前感知到危险，把力量转移到我的身上，才让我在危险关头救下了食堂的工作人员。”柳贻的语气心有余悸。

因为一直联系不上柳贻才跟着吕大师过来的陆小川：？

高校长敬佩地看向陆小川，感动道：“小川先生，您……”

原来刚刚小川先生一直不对鬼怪出手，不是露怯，而是转移了力量！

陆小川心里无数问号，但表面上只是神色淡然地“嗯”了一声。

别的没学会，装高人他是装得越来越熟练了。

无人在意的地方，吕大师已经咬着牙，脸色铁青。

他在带高校长搜索完第三只窝在厕所的扫地鬼时就已经觉得不好了，学校里好像真藏了一只极其凶恶的厉鬼，还逼得剩下的小鬼四处逃窜。

本来，他只是见高复病急乱投医，明显是个不懂行的，才想来用他那除了搜寻鬼怪毫无用处的“寻灵珠”来捞一笔。

谁知道这学校里的状况真不一般？

来食堂的路上，他都已经计划好了。远远地看一眼，让高复明白他确实找到了元凶，再拿“解铃还须系铃人”之类的鬼话哄哄他，让高复放弃驱逐鬼怪，他就能卷钱跑路。

谁知道这陆家学派竟然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不，有真本事的不是那个什么陆家学派，这小子一脸糊涂样，真正操控一切的人明明就是那个姓柳的。

他一开始竟然还在自己面前装糊涂，故意让自己听到他不清楚柳贻的事。现在当初他说过的话都变成了巴掌，火辣辣地扇回了自己的脸上！

“高先生……”吕大师不死心，还想说些什么，至少揭穿陆小川的真面目，但一旁的高校长早就拉着陆小川谈笑风生去了，哪里还有精力分到自己身上？

等到高校长和陆小川说完一通发自肺腑的感谢之语，想要找那位未来的陆家符箓派第十代传人聊聊时，却发现他已经消失了。

和柳贻一起消失的还有原本躺了一地的食堂员工。

“那位柳先生呢？”高校长摸了摸头。

“他已经驱使食堂中的厉鬼将员工们放回家了。”陆小川按照刚刚柳贻发给他的消息，逐字背道，“高先生，我也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你我有缘再会。”

高校长还想再挽留他坐坐，却见陆小川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食堂外的黑暗中，只好作罢。

“高先生……”

这时，高校长终于听到了吕大师已经不知喊了多少次的呼唤。

他转过头来，呵呵一笑：“什么事啊？吕大师。”

但笑容已经明显敷衍了起来。

他总算看清了这个吕大师，一整个晚上跟着他那几颗珠子跑来跑去，还连累他一起在宿舍楼里奔波。

差点把一整栋宿舍楼的学生吵醒就不说了，跟着珠子迟迟赶来食堂，只看到人家驱逐完厉鬼的战场。

江湖骗子！

吕大师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好声好气地问高校长：“之前说过的，事情解决后尾款当面付清。您看这尾款……？”

解决？事情是你解决的吗，还有脸当面来要账？

高校长心不在焉，打着哈哈：“您也知道，刚才一路奔波，我身上也没有足够的钱。这么晚了，您也先回去休息，钱的事，我们明天再商量吧。”

吕大师一听自己的尾款没了影子，气得直打哆嗦。

他想扯住高校长，但高校长已经脚底抹油，抢先一步也离开食堂。

“麻烦您走的时候关一下食堂的总闸，不然这么大一间食堂，亮一夜的灯还是挺费电的。”

高校长最后留下一句关切的话，等到吕大师听清他这句话关心的对象竟然是食堂的电费，险些气个仰倒。

灯火通明的吕大师只留下咯吱咯吱捏着寻灵珠的吕大师一人。

忙碌了一整晚的吕大师终究是忙碌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