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本来以为，姚大娘说的熬粥的地方，会是什么诡异恐怖之地，比如电影里的深井、电梯、湖边……但走着走着，他发现这只是前往食堂的路。
“孩子们，我们到啦。”
前方传来姚大娘的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白嘉和面具青年，接着率先顺着下行的楼梯，走进位于地下一层的食堂。
食堂里灯火通明。
无数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在食堂里工作，有些在收餐盘，有些在清理剩菜桶，有些则守在打饭口，吆喝路过的人来看看今天的菜品。
人来人往，宛若白日。
一个穿着橡胶鞋的工作人员推着餐盘车经过，白嘉看见他的脸，突然惊叫出声。
“王大爷？”
这些工作人员不是鬼怪，竟然就是平时白天才食堂里上工的那些。
白嘉上前，想扯住推车大爷的一角，但他口中的王大爷充耳不闻，躲开白嘉的手，只顾推着车走。
“这……”白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别奇怪，还记得刚才宿管被灌的那碗迷魂汤吗？”面具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白嘉身边，“这些人大概都是被灌了迷魂汤的状态，他们现在是没有自己的意识的。”
白嘉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紧张起来。
“他们也像宿管一样，不会有大的问题吗？”
面具青年摇摇头：“不一定。连人类制药都有‘是药三分毒’之说，这迷魂汤到底对他们有没有生命威胁，就要看他们喝了多少了。”
白嘉神情恍惚，没有注意到面具青年“人类”的措辞，喃喃道：“怪不得这几天在食堂吃饭，总是听到工作人员聊天说腰酸背痛……”
彻夜干活，能不腰酸背痛吗？
这时，姚大娘终于命令两个小鬼把柳贻放下了。
她回头对两个“孩子”说：“你们可以先去食堂里挑几道想吃的菜，当然，不要吃太多，我们还有大餐要尝。”
她口中的大餐当然是正被小鬼们按在地上的柳贻。
面具青年突然出声：“等等，娘。我还有话要对这个男人说。”
他的声音很冷漠。
姚大娘不由自主地答应了。
按着男人的两只小鬼识趣地退下，面具青年一步步走向狼狈地躺在地板上的男人，紧接着一只手揪着男人的领子，猛地把他从地上揪起来。
他没有说话，反而先用手摸着男人的脸颊，仿佛是对最亲密的亲人和爱人。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开心吗？反正我是挺开心的。”面具青年冷笑着问，“现在你理解我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了？”
地板冰冷油腻，男人被面具青年从地上拎起来，看着青年，不发一言。
但面具青年显然不满意于男人躲躲闪闪的态度，他手臂一搡，男人又被推到地上。
砰！
“说话啊！你说话！你现在不说话了！你现在怎么不说话了？”面具青年厉声道，说着说着，竟然呜咽了一声，“当初我求你不要再继续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说风凉话吗？你——”
男人被他拎着领子一把揪起来。
面具青年身体颤抖着，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痛苦，把脸凑到男人身边，如同一对亲密的情侣，在他耳边密语着。
鲜红颜料的面具始终嘴角高扬，好像有种扭曲的快感似的。
周围的人人鬼鬼看着面具青年，都有种不忍再听到感觉。人家都这么痛苦了，为什么还上赶着去听人家的伤心事呢？
幸好，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弱下来，也慢慢听不清了。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面具青年站起来了。
他一把将男人推回地上。地板冰冷粘腻，泛着浑浊的油光。
“我说完了，把他带走吧。”
面具青年转过头对姚大娘说，不再看地上的男人。
“好。”姚大娘亲昵而满意地看着面具青年，欣慰于他对仇人的决绝，“你想怎么吃他？娘把他下油锅，火烹油炸，炸到骨酥皮脆，好不好？”
面具青年摇摇头，问：“娘，你平时最拿手、最常做的饭菜是哪种？”
姚大娘一愣，说：“大约是熬粥。”
“那就熬粥吧。”面具青年笑起来，语气很甜蜜，让人产生无限美好的畅想，“毕竟，这不仅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餐，也是我和娘的第一餐啊。”
面具青年的这句话简直说到了心坎里，她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好，那就听你的，娘把他熬进粥里！”
紧接着，她拍拍手，招呼刚刚的两个小鬼把男人架走，向着后厨搬过去，然后高声喊道：
“都静一静。今天食堂提前收工，大家都收收手上的活计去选餐吧，今日有一道特殊的菜品，大家一同享用！”
食堂里，神志不清的蓝衣员工们发出欢呼声。
餐盘碰撞声、车轮咕噜声接连响起，无数蓝衣员工放下手里的活计，从不同角落涌出来，在选餐入口鱼贯而出，只有打餐口的员工还在坚守岗位。
发出命令后，姚大娘并没有和两只小鬼一起离开，她用嶙峋的手拍拍面具青年和白嘉的肩膀，说：“既然要熬粥，就只能用瘦肉了。我先让小鬼们下去把他剁成肉块，这样方便处理。来，娘先陪你们挑挑配菜。”
说着，她带着两个人走进选餐口。
见到姚大娘来，原本簇拥在餐口前的员工们尊敬地散开，方便她看清餐口里的菜品，打餐的员工也更卖力地吆喝起来。
白嘉仔细听着打饭口传来的吆喝声。
“……消暑酸梅汤，来一杯，吃什么都不上火。”
“……浓情番茄麻辣烫，汤汁浓郁！”
“新上的毛血旺，麻辣鲜香！”
这些菜品……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他顺着声音向餐口里望过去，紧接着脸色就白了下来。
消暑酸梅汤，粘稠的黑水里沉降着红色的渣滓，稀拉拉地盛在塑料杯子里。
浓情番茄麻辣烫，鲜红的汤水表面结着一层粘腻的油膜。
毛血旺，红色的汤汁还在翻滚着冒出热气，一只硕大的眼球被泡在里面，还在骨碌碌转动。
怪不得你们吆喝的菜品都是红色系啊！
白嘉又想起宿舍里那碗红汤，不由得胃里翻腾，一副想吐不敢吐的模样。但碍于姚大娘的手还搭在自己肩上，他只好强忍恶心，要了一杯酸梅汤。
“怎么就吃这么点？”姚大娘语气责备地问。
白嘉虚弱地笑了笑，勉强道：“娘，我没什么胃口。”
“娘你真是的，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他现在吃多了，一会还怎么喝您熬的粥？”幸好面具青年及时过来，把姚大娘放到白嘉餐盘上的一碗毛血旺放在自己盘子里，笑了笑，“还是给我吃吧。正好，我一般都是半夜胃口比较好。”
三个人选好菜，就坐到用餐区的一张长桌上。周围没有意识的食堂员工们也端着一碗碗血红的菜品就坐，一副饥肠辘辘、迫不及待的样子。
姚大娘站起来，拍拍手。
食堂安静了。
员工们放下手中的餐具，看向食堂的管理者姚大娘。姚大娘这才开始讲道：“今天让大家提前收工，是因为我要亲自下厨为你们熬粥。”
员工们欢呼起来，有胆大的出声问道：“是啥粥？”
“是人肉粥。”姚大娘笑着解释，低下头去用慈爱的眼神看看坐在旁边的面具青年，“今天，我有了两个新的孩子。其中一个曾经有一段十分艰难的过往……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会，让他遭受那些苦难的罪魁祸首就会被带到这里来！现在他已经在被剁成肉块，我会在大家面前对他进行进一步处理，剥皮去骨，挖掉内脏，切成肉丝，再放进粥锅和米粒一起熬煮……大家今天只需要尽情享用就可以了！”
姚大娘每说一句，白嘉的脸色就失去一分血色，已经从刚刚在选餐区的苍白变成了惨白。
柳哥真得能活下来吗？
不知不觉间，白嘉仿佛听到后厨传来的“咚！”“咚！”“咚！”的剁肉声，一下一下，宛如擂鼓。
……柳哥……
白嘉又想哭了，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担心。
而他身边的面具青年却对后厨的声音恍若未闻，饶有兴致地用筷子摆弄着毛血旺里的眼珠。
终于，从后厨传来了一阵轮子滚动的骨碌骨碌声，浑身漆黑的小鬼推着一辆小推车走过来，停在姚大娘的面前。
“剁好了？”姚大娘看了一眼小车上一块硕大的案板，案板被一个大锅盖盖住，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剁好了剁好了，都在这锅盖下面了。”小鬼恭敬地弯了弯腰，不知为何，白嘉总觉得这小鬼的动作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之处。
“和你一起过去的另一只鬼呢？”姚大娘问。
小鬼回答：“那人类的骨头太硬了，我们两个轮流剁了半天才剁好，清洗他的时候他还差点踹翻一口锅……刀刃也卷了。另一只鬼还在后厨收拾现场呢。”
“好吧。”姚大娘摇摇头，语气无奈，“你们现在这些小鬼，还是活计干得少了，剁肉不会顺着脉络使劲。”
说着，她命令小鬼掀开锅盖。
小鬼依言奉行。
沉重的锅盖被漆黑的鬼手掀开了，姚大娘看见案板上的东西时，眼神猛地一滞。
案板上不是人类白花花、血淋淋的肉，而是一只被红线捆住的漆黑小鬼。
小鬼的嘴被一圈圈红线封死，细长的手脚则被分别固定在四角，红线巧妙地延伸到案板下面，正好没有露出锅盖遮掩的范围。
失去了沉重的锅盖，案板上的小鬼死命挣扎起来，案板被挣得咯噔咯噔响着。
正是推车小鬼说“在后厨收拾现场”的那只！
而原本被控制着的男人早已不知去向。
“狡猾的人类！”姚大娘的喉咙中发出一声刺耳的非人尖啸。
到了这个地步，姚大娘怎能反应不过来自己被男人骗了，她双目变得漆黑，尖利的指甲滴出鲜血，先是踹翻了被控制的推车小鬼，一股鬼力翻腾着，逼出小鬼身上的偶线，狂乱地扯断后就要向后厨追去。
发怒后的姚大娘早就不是平时所见的移动速度了。
然而她追向后厨的身形一顿。
面具青年那双抚摸过“叔父”的，苍白柔软的手扯住姚大娘的衣裳，竟然让姚大娘的身形生生止住。
这时白嘉才发现，面具青年的手竟然和身为厉鬼的姚大娘的的肤色那么像。
他笑了一下：“别着急走啊，娘。再陪孩儿呆一会儿吧。”
“你和他根本就是一伙的！”姚大娘反应过来，声音中鬼气森森，“你之前说的话，原来都是为了博取同情？”
面具青年语气无辜：“娘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质疑一个孩子是在动机不纯地胡言乱语呢，我说的都是真的。”
姚大娘：“那为何要与那个男人同流合污？”
“因为……我已经离不开他了。我已经和叔父藕断丝连，就是两个淋过雨的泥人，无法分清你我。”面具青年的语气哀伤，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和他一起堕入地狱了。”
姚大娘：……
白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