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只是这鬼生前的夫姓，她自己姓姚，生在农村，家里人没有特地起名，只用姓氏加家中排行，唤作“姚大娘”。

柳贻遇见她时，姚大娘死了丈夫，孩子也被饿死，化身厉鬼在自家的茅屋内日夜徘徊，悲哭阵阵，村里的人没一个敢接近。

柳贻将其收为诡偶后，姚大娘仍然在念着自己早夭的孩子，碰见路边饥饿的小孩，便会想起伤心的过往，夜半找上门去，想要给小孩喂饱肚子。小孩在夜里突然见到面前女人的鬼影，常常被吓得彻夜哭闹。而让孩子挨饿的人，则会在某天突然见到绾发女人的鬼影悄然出现在身边，半哭半笑地盯着自己。

好像在看害自己孩子饿死的仇人。

被骚扰过的人家都被吓得不轻，慢慢这“施粥娘子王氏”的名号就传了出去。

至于跛脚，则是姚大娘儿时患病落下的后遗症。

柳贻以为座下的诡偶早已不知所踪，或者干脆烟消云散，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见到了姚大娘。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柳贻来不及细想，门外姚大娘的声音又迫切地呼喊起来。

“把门打开吧……娘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

白嘉哆嗦着腿，在柳贻的指示下把姚大娘带进来。

姚大娘笑了。

“这才是乖孩子呀。”她两轮空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嘉，用僵硬而苍白的肌肉硬生生扯出一个温柔似水的笑，仿佛在怜爱他羸弱的身形，一瘸一拐地坐到床边。

姚大娘把一只碗捧到他面前，语气轻快而欣慰：“诺。快吃吧……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白嘉往碗里看了一眼。

血红色的粘稠液体，里面飘着一截细长的白色骨头，看起来像人的指鬼——不，鬼的指骨。

他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我还不饿。”

“就算不饿，也要吃饭。”姚大娘说着，拾起碗里的勺子，舀了一勺血红的汤汁，“娘喂你吃吧。”

腥臭味一下子冲进了白嘉的鼻尖，白嘉眼前一黑，险些在床上吐出来。

终于，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柳贻发话了：“这位娘子，我能不能也分一口汤喝？”

“你是何人？”姚大娘原本哄孩子般的语气立刻冷下来，看向另一张床上的男人，“你并非我的孩子，凭什么喝我的汤？”

柳贻回答：“他原本也并非你的孩子，不是吗？我父母早亡，在这所学校干些杂工，薪水低微。不满娘子说，到了这个时间，我实在是腹中空空。”

他说着，摇摇头，面露神伤之色。

但姚大娘只是冷笑一声，尖刻道：“我看你老大不小了，恐怕自己也早就为人父母，尽不了为人父母的职责，竟然还想着向别人讨要食物。真是没脸没皮！”

柳贻：……

姚大娘不仅对这个时代的平均生育年龄存在误解，对他这副身体的年龄也认识不是很清晰。

柳贻的一番话不仅没有吸引姚大娘的兴趣，反而加重了她的厌恶感。白嘉惊慌地看着姚大娘再次舀起一口红汤，朝自己嘴边喂来。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红衣竟然发出了声音。

“真是没用，不该指望你的。”

他冷笑。

柳贻脖间的吊坠红光一闪。

紧接着，在白嘉不知所措的目光中，一个青年人出现在412宿舍的门口，启唇向姚大娘问道：“他不能喝，我能喝吗？”

这青年身穿普通的白衫黑裤，身材颀长挺拔，唯独脸上被一张惨白的面具覆盖，让青年整个人都显得极为诡异。

姚大娘喂汤的动作三番五次被打断，早就变得不耐烦了，冷声问道：“你又是谁？”

虽然看不出具体年龄，但从身形来看也不是孩童和少年的年纪了。

红衣：“我是这男人的侄子。”

当啷。姚大娘的手一哆嗦，勺子掉进了碗里。

柳贻的眉心重重一跳，不知这厉鬼要作什么妖。

“你两人看起来分明年龄相差不大，你说你是他的侄子，有什么证据吗？”姚大娘回过神来，向青年问道。

“证据？这还要什么证据？我巴不得我不是他的侄子！”红衣没有顺着姚大娘的问话说下去，反而用愤恨的语气说道。

“哦？这又是什么道理。”

在白嘉心惊胆战的眼神中，姚大娘终于放下了碗，把身子转向面具青年的一侧。

“哼。那我就来讲讲。”

红衣娓娓道来。

“本来，我有一双十分疼爱我的父母，虽然家庭不算富裕，可父母什么都给我最好的，我们三个彼此陪伴，生活十分幸福。”面具青年的语气充满怀念。

“但谁知道，好景不长，就在我十六岁那年，我的父母因为车祸意外离世，我的叔父——就是这个男人，把我接到身边，说替我父亲好好照顾我。我以为我遇到了生命中的救赎，决定像叔父说的，放下过往，好好和他生活。”

一旁的白嘉听着听着，不禁身心投入了进去，全神贯注地听着。

面具青年语气一转，语气陡然尖利起来。

“但是我看错了他！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和恶魔，不仅每天强迫我做家务，克扣我的伙食和学杂费，还，还……”

“还怎么样？”姚大娘忍不住问。

“还想强占我！”

这话一出口，房间里的其他三个人和鬼身体俱是一震。

面具青年恨声道：“如今就是我在这所高中读书的最后一年，再有几个月就要高考，可是这男人竟然托人进入这个学校来做杂工，就是为了看住我，好让我无法逃脱，也不能好好考试，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面具青年的声音颤抖起来，字字泣血：“我没有了父母，也没有了未来，我多想摆脱他他，多想重新找一个爱我的母亲……”

说着，他一步上前，紧紧握住姚大娘冰冷的手：“您愿意做我的母亲吗？”

姚大娘已经被面具青年的话深深打动，她看了一眼床边的柳贻，发现这男人神色不停变化，沉默着一言不发，心里愈发确定面具青年说得是真的。

不过，她还有最后一点疑问要缺人。

“你为何要佩戴面具？”她问。

面具青年可疑地沉默了一下，但紧接着，他用缓慢的声音说：“我……因为那个男人，我已经没脸再见人了，也请您不要再问下去……”

看着眼前脆弱又倔强的青年，姚大娘的愧疚和心疼简直要溢出来了。

“好，好，娘不问了。”

不知不觉间，姚大娘已经改变了自称。

面具青年高兴地仰起头来，语气急迫地问姚大娘：“那，您愿意帮我杀了他吗？”

姚大娘温柔地摸了摸青年的鬓角，慈爱道：“当然，让我的孩子受到伤害之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说着，姚大娘周身的气息越来越阴冷，整间412宿舍的温度也在跟随着逐渐降低。

白嘉在姚大娘身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危险的气息直指另一张床上的柳贻。

但青年又摇摇头：“不，现在杀了他，实在太便宜这男人了……我要一个最正式，最严酷的死法，好好让他体验一下我受到的痛苦。”

说着说着，他“咯咯咯”地笑起来，宛如寻仇的魔鬼。

姚大娘对孩子向来是百依百顺的，她想了想，溺爱地说：“好。那娘就把他带到娘平时熬粥的地方，再杀了他，好不好？”

面具青年终于满意了，他带笑的声音轻声说：“好，谢谢娘。这汤都凉了，我们到那里喝热的汤，不好吗？”

“好，好。”“孩子”高兴了，姚大娘就高兴了。她挥手召唤出两只小鬼，一人架头，一人架腿，把柳贻粗暴地抬了起来。

面具青年的叔父似乎已经被吓破了胆，挣扎了几下后，被两只小鬼轻而易举地制服。

“走吧，孩子们，娘去给你们做一顿大餐。”姚大娘回头招呼面具青年和白嘉，一瘸一拐地朝宿舍门外走去。

白嘉原以为不再有自己的事情，被姚大娘点到名，慌乱了一下。但想到自己留在宿舍也是害怕，还不如跟着柳贻和面具青年，也就一咬牙跟了上去。

姚大娘腿脚不灵便，四层的楼梯，走得很慢。

白嘉忐忑地跟在面具青年身边，犹豫了一会，开始和面具青年搭话。

“刚刚您说的那些，是，是……”

“哦。是我现场编的。”面具青年无所谓地说。

白嘉一听到这话，立刻紧张地暼了一眼姚大娘，见对方犹在前面自顾自地走着，才松了口气。

“您刚才讲得太真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有原型什么的。

“是吗？谢谢。”面具青年笑了一下。

白嘉又忍不住问：“您就是柳哥说的那位同事吗？”

“同事……”面具青年重复了一遍，语气莫名，“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脸上那具白色的面具转过来，白嘉看着面具上鲜红的五官，心里发虚。

可能能人异士都是这样的吧。

柳子旬还被小鬼架在前面，白嘉不自觉地就把从姚大娘的血红汤手里拯救自己的面具青年当成了另一根主心骨。

“她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啊，我们要怎么对付她？”他问。

“她刚刚说她平时熬粥的地方，肯定就是她的大本营。”面具青年语气无所谓地说，“至于怎么对付，要找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白嘉一下子好奇起来，忍不住问。

“孩子们。”前面的姚大娘突然回过头来，笑着问，“在聊什么呢？”

白嘉的心跳停了一下。

他身旁的面具青年笑了：“当然在聊一会儿吃什么啊，娘。我们什么时候到？我要饿死了。”

“就快到了。再忍一忍。”姚大娘心疼地说。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宿舍楼的门口。宿舍的大门禁闭，被一把大锁锁上。

但姚大娘只是冷哼一声，敲敲旁边宿管值班室的门。

“谁？”宿管以为今晚在宿舍楼里的校长和“大师”们来找她，睡意朦胧间，没有多想就打开了房门。

但房门还只有一片漆黑。

宿管心里一跳，几天来在宿舍楼里遇到的怪事涌上心头，正想把门关上，突然，一碗鲜红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的耳边有一个冰冷的声音：

“喝吧。”

紧接着，带着血腥味的液体被灌进她的喉咙，宿管的眼神慢慢变得迷茫起来。

姚大娘放下碗，满意地看着失去意识到宿管，命令道：“把门打开。”

宿管不容多想，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大把钥匙，大门咔哒一声打开。

“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回去睡觉吧。”姚大娘说。

宿管点点头，迈着轻飘飘的脚步走到床上，倒头睡了起来。

“大门开了，走吧，孩子们。”姚大娘回头笑笑，全然不复刚才冰冷的模样。

白嘉在一旁看着，牙关直打颤，被面具青年推了一把，才大梦初醒般向前走去。

“别紧张。她那碗汤没什么危险的效果，只能短暂迷惑人的意识而已。”面具青年在白嘉耳边轻声说。

白嘉：“没……没有其他负面效果了吗？”

“哦，还要头晕脑热一阵子？”面具青年想了想，无所谓地回答，“但又不谋人性命，还好吧。”

白嘉打了个哆嗦。

不谋人性命就还好吗？

“走快点吧，别让娘等着急了。”面具青年笑了一声，率先迈入宿舍楼外的黑暗中。

白嘉只好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