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传言中的这个少年叫安十七，在柳贻生前一直随侍左右，直到柳贻被皇帝引入聚阴阵中，跟随柳贻到最后一刻。

但这少年并不是鬼，而是柳贻捡来的一个孤儿。

柳贻想起前世在聚阴阵中，自己临死反击时安十七绝望悲楚的眼神，暗自摇头。

别说安十七是人非鬼，就算真是鬼，这孩子也是最不可能反噬自己的。

柳贻突然想到吊坠里还有一个嘉朝时期的厉鬼可以问，于是故意慢下脚步，落后他人几个身位，低声问道：“柳贻遭反噬，可是确有此事？”

但红衣只是冷硬地答道：“当时确实有这种说法。至于是不是真的，我又不是手眼通天，不如你去问问那个受了柳贻传承的驴大师？”

看样子是没耐心回答这个问题了，柳贻仿佛没有察觉厉鬼话语中的讽刺之意，答道：“多谢告知。”

吊坠没有再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驴脸吕大师的声音。

“这位先生，连柳贻的事情都不清楚，您入方士界几年了？”

显然，吕大师听到了陆小川和柳贻讨论的只言片语。他对高校长请来两批人这件事心存芥蒂，早就想挤兑一下这所谓的陆家符箓派，让高校长看看谁才是真正有水平的人。

吕大师暼了一眼高校长犹豫的表情，面上浮现出一抹不怀好意的阴冷笑意。

出门在外，就要谨言慎行，既然身上没本事就要小心让别人抓住把柄，这两个江湖骗子，被他抓到机会了吧？！

听到吕大师的话，柳贻答道：“我学艺不精，您教训得是。”

吕大师：“哼！还想狡——”

等等。吕大师舌头一绊。他刚才说什么？说自己教训得是？

柳贻语气沉痛道：

“毕竟，我只是陆家符箓派的外门弟子罢了，还在争取成为小川先生亲传弟子的机会，这样说不定能在我死之前成为陆家符箓派的第十代传人啊！”

高校长一听说陆家符箓派传人的筛选标准竟然如此严格，原本狐疑的眼神在看向陆小川时又顿时变得不一样了。

原来他身边这位看起来更加年长的人，竟然是他的预备徒弟。果然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才是最有水平的高手！

天纵奇才，年少有为，他的选择没有错啊！

陆小川：？

吕大师：？？

同样是混江湖的，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被气得噎了一下，半晌，冷哼一声说：“多说无益，我只追求实际效果。各位，我先走一步，去调查鬼魂了。”

说着，他手腕上的串珠发出嗡鸣，一颗形状诡异的珠子脱落下来，朝走廊深处飞去。

挺好的，应该找到了一层杂物间一只扫灰尘的老鬼。

柳贻看了一眼，对陆小川说：“我们也走吧。”

高校长那边犹犹豫豫，见了吕大师的奇异手段，明显更偏向于跟着吕大师去一探究竟。柳贻没有阻拦，随他去了。

柳贻和陆小川来到四层。

再向上的楼道已经被一扇铁门封死，台阶上布满灰尘，应该就是校长原本想要翻新使用的五层。他们只好放弃优先调查顶楼的想法，走进四层的走廊。

现在已经到了宿舍的熄灯时间，一扇扇宿舍窗后都是不见五指的漆黑，楼道里不时能听见木板床发出的吱呀声响。

“柳哥，看这个样子学校里是真有鬼怪了，但是这鬼怪是从宿舍楼跑出来的，宿舍楼里藏着诡物，不太说得通吧？”

陆小川跟在柳贻身边，悄悄问道。

“不一定，正好有人想要诅咒这学校，于是请方士在楼中藏匿了相关的诡物……各种情况都是有可能的。”柳贻解释。

“那我们要把这鬼怪铲除了才能回去吗？”陆小川想起前几天在祠堂里的遭遇，心里打鼓。

本来他只是来打探事情虚实的，把校内确实有鬼怪作乱的信息交给外勤部就可以抽身而退了，但吕大师的存在反而让他们现在退出成了露怯。

“见机行事吧。”柳贻倒是无所谓，他本来就要给红衣寻找碎片，“我们分两头看看这层的情况，小声一点不要惊扰到黑影。”

“好，柳哥。”宿舍楼走廊是回字形的，陆小川说完，朝和柳贻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可能感受到碎片的具体位置？”陆小川走远后，柳贻才问吊坠里的红衣。

“不能。”不知道是不是柳贻的错觉，自从刚刚吕大师提起嘉朝往事，红衣就一直不如以往活跃，语气中透出无名的烦躁。

“这里的阴气有点重，进入学校之后，我就感应不到碎片的位置了。”

柳贻无奈道:“好吧。”

这时，楼道尽头响起一道轻轻的吸气声。

柳贻抬头——

黑乎乎的一片，似乎是水房的方向。

他轻轻朝声音的来源走去。

离水房越近，吸气的声音越明显，等到只有几米远时，模糊的吸气变成了清晰的啜泣声。

有人在哭。

一个人影缩在水房的一扇洗浴隔板后，轻轻颤动着。听到柳贻踏进水房的脚步声，人影猛地一僵。

“啊！”

听尖叫声，是一个学生的声音。

“你……你们是谁？”学生从隔板后面站起来，虚张声势地喝道，“学校宿舍楼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入，宿管就在附近，我可喊宿管来了。”

柳贻：“别害怕，我是高复高校长请来的人，是来学校宿舍楼巡查的。”

他的声音很沉静，让学生的恐慌慢慢消解。

“巡查？”学生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你们是不是来——”

“嘘。”柳贻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反而让学生心里更加确定，这个人是来调查宿舍楼最近的怪事的！

宿舍楼有门禁，没有学校管理人员的允许，确实很难进入，更别提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宿舍楼道里了。

这时，柳贻已经走到学生的面前。

浴室没有开灯，除了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什么都看不清，老旧的花洒还在滴答滴答地滴着水。

柳贻轻声问：“为什么不开灯？不害怕吗？”

学生警惕地看了一眼柳贻的长发，但可能是黑暗中柳贻的出现成了他唯一的倚仗，他最后还是颤抖着开口说：“害怕……但是我更害怕别的东西顺着灯光找过来。”

“什么是别的东西？”柳贻问。

“就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是一个黑影！”学生崩溃地抓了抓头发，“这几天它总是在我宿舍门口出现，一开始我以为看错了，后来它开始敲我的门，让我带它进去。我总感觉它敲门的力气越来越大了，它肯定马上就会找到寝室来……”

学生越说越激动，开始语无伦次。

柳贻：“别害怕，高校长请我们来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你的舍友呢？他们没有听到那个黑影的敲门声吗？”

学生把脸埋在双手间，摇头：“没有……我第二天问他们，他们说夜里很安静，什么都没听见。我想趁黑影敲门的时候把他们叫醒，可是我刚喊了一声，敲门声就消失了。”

这是被盯上了啊。

学生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突然感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

“那个黑影一般几点过来？”

学生一愣，回想了一下说：“我不太清楚。好像有时候还没睡就听到它敲门，有时迷迷糊糊地，很晚才听到敲门声。”

“那我陪你一起回寝室，等等那个黑影可好？”柳贻问。

学生的脸色一变：“我……我不回去。我就在洗手间躲到天亮好了。”

“躲得了一晚上，躲不了一学期，你还能每天晚上都不睡觉吗？”柳贻轻轻说，“退一步讲，如果那个黑影是先经过水房，再去你的寝室的，会不会先发现躲在水房的你？”

学生回头看了一眼黑魆魆、空荡荡的水房，心里发虚了。

柳贻看出学生的动摇，继续说：“高校长、我的同事也都在宿舍楼里，出现问题，我们都会对你的安全负责。”

“好吧。”最终，学生弱弱地答应了。

“我叫柳子旬，你叫我柳哥就好。”柳贻带着不安地四下张望的学生走出水房。

“我叫白嘉。”学生小声说。

柳贻跟着白嘉走到他的宿舍，期间暗自打量着这个学生。

偏长的头发盖住一点眼睛，戴着一副很学生气的蓝色方框眼睛，身材瘦弱，穿着一身被洗得皱皱巴巴的校服。加上之前校长说，一般只有离家很远，不方便回家的学生才会选择今天晚上留在宿舍，这学生的家境大概不算太好。

很快，一间虚掩着的宿舍出现在柳贻眼前，发锈的门牌刻着一小串褪色的红色数字：412。

宿舍里很安静，六个床位现在都空空如也。白嘉带柳贻来到进门左手的下铺坐下，然后把门关好。

老旧的床板发出“吱呀”一声响。

柳贻先是给陆小川用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自己找到了线索，正在调查中，让陆小川可以先去其他楼层转转。

一方面可以留一个人以备不时之需，另一方面，万一一会出现的鬼身上带着红衣要的碎片，陆小川在旁边柳贻反而不方便行动。

陆小川回了一个“好”。

“一会黑影来了不要怕，既然它之前没有强行破门而入，就说明不是亳不讲理的恶鬼。跟好我。”柳贻叮嘱道。

白嘉点点头，紧接着，一根红色的丝线不知从哪里出现，被柳贻套到白嘉的手腕上。

“距离我一定距离之内，如果有鬼怪伤害你，这根丝线会保护你。”柳贻笑着说。

白嘉苍白的脸总算有了一丝血色，不禁有些好奇地摸了摸手上的红线。

红线并不柔软，质感有点像鱼线，如果用它来扼住什么东西，说不定也能轻而易举地勒出血来……白嘉立刻停止了自己的联想。

黑暗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白嘉以为黑影今晚不会再来时，黑暗中响起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并不平衡，一脚轻，一脚重，让人感觉走路的人腿脚好像并不健康，在空挡的走廊里咚咚咚地响着，就像有人在用一把小锤子，在白嘉的心上敲。

听着这阵脚步声，柳贻的神色在黑暗中微不可查地变了变。

咚咚。

脚步声在412门前停下来，老旧的门板被敲响了。

白嘉的呼吸停了一瞬，被柳贻拍了拍手背，才没有发出声音。

他瞄了一眼柳贻，却见柳贻没有去开门的意思。

门外的敲门声开始变得急躁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开门呐，开门吧……把门打开，好不好？”

柳贻给白嘉打了个手势。

白嘉提前受到了柳贻的提醒，见柳贻打出手势，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地出声问道：“为……为什么要给你开门？”

门外的黑影听到门内终于有了回话，不禁高兴起来，声音更加温柔了：“你不是饿了吗？娘……来给你送饭了呀。”

黑影这句话一出口，柳贻终于确定了门外黑影的身份。

这是他上一世座下的诡偶之一，“施粥娘子”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