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贻的工作说繁重也繁重，说简单倒也简单，只要按时把诡物修复好，其余时间基本可以自由支配。

他见缝插针地修补了几天红衣的残片，不想陆小川突然敲响了工作室的门。

陆小川是来送礼的。

上次钟表一事圆满结束，陆小川在外勤部的领导对他赞赏有加，陆小川对家里人偶然提起此事，他父母就觉得那位“柳哥”对陆小川有功不可没的指导作用，要陆小川一定要来谢谢人家。

陆小川一拍脑袋，觉得确实如此。

柳哥本来手无缚鸡之力，却被迫和他一个外勤部的成员一起面对祠堂里的恶鬼，还一直耐心地指导自己。他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呢？

“柳，柳哥，特别感谢你！本来应该是我保护你，结果祠堂里却让你去开门，还差点被厉鬼所害，我工作上还是太不成熟了……”

陆小川磕磕绊绊地解释着，柳贻耳边传来一声嗤笑。

“他保护你？”

柳贻已经习惯了红衣对当代方士的嫌弃，看着陆小川深刻忏悔的样子，哭笑不得地收下了他带来的老家茶点。

寒暄几句后，柳贻转换了话题，问起陆小川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陆小川：“哦，这几天要去一个学校调查，我们最近抓取到一些相关的评论，显示那里可能有一件散落的诡物。”

“和他一起去。”

柳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红衣突然又开口道。

他诧异了一下，却碍于陆小川在场无法询问原因，只好向陆小川问道：“你一个人去吗？没有前辈带？”

“啊，是。”陆小川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前辈们，还有柳哥你，已经带我那么多次了。只是去调查，我也应该自己行动了。”

红衣想要前往的地方，应该不会有陆小川想象中那么安全。

当然，这话柳贻没有说出口，只是先把陆小川送走，才向红衣问道：

“为何要去小坞区？”

红衣：“我感应到的下一片碎片就在那里。”

柳贻不为所动道：“我记得我只答应了帮你修碎片，似乎没有答应要给你找碎片。”

工作室里一堆诡物等着修补，寻找碎片与他何干？谁知道这厉鬼下一片碎片的所处之地又是否会藏着什么危险。

但红衣只是冷笑一声：“你可以不去，我自己去。”

开玩笑，没有他看着，谁知道这厉鬼会惹出什么乱子，十有八九麻烦最终还是会落到文物记录中心头上，更不要说陆小川还在附近。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穿着鞋的柳贻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地说：“……我去和上司请示一下。”

和身在外勤部的陆小川不同，作为文物修复师，他的职位挂在档案部下面。当在柳贻提出要和陆小川一起去小坞区，考察诡物遗留地点时，档案部部长徐海答应得无比干脆。

众所周知，作为修复师的柳贻就是档案部的大熊猫，自从档案部有了修复师，诡物库里少了无数堆积的诡物，档案部的员工们再也不用在手机上和文保部门扯皮，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人来修复诡物。

就算柳贻说现在的工作室太小了，想借徐海的一半办公室一用，徐海都可能忍痛割爱，顺便给他联系好搬家公司。

“想去实地考察很好啊！去吧。”

徐海笑呵呵地说着，放下了手里的保温杯，捻捻手指，从靠背上直起身子试探着问：“最近诡物修复的工作，是不是有点多？要不要把上次跟你搭伙的那个小伙子，把陆小川，调过来给你打下手?”

这是觉得柳贻工作压力太大了，才想借"实地考察"之名出去放风。

柳贻：“……不用了部长，外勤部任务繁重，还是把人手留给他们吧。”

有一说一，他哪天就算忘了吃饭，也不会忘了出门的时候带上刻刀。柳贻愿意进入文物记录中心，有一大半原因就是看上了这里能够没有负担地修复和研习诡物。

也正是因为如此，陆小川这种毛手毛脚的大小伙子绝对不能接近那些他正在修复中的诡物。

“好吧，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和我说。”徐海又安心地端起了保温杯。

次日，柳贻就和陆小川一同坐上了前往小坞区的车。

看见柳贻的陆小川迷茫了一瞬，还是给柳贻讲起这次任务的起因。

这次他们要去的学校叫沃水市第四中学，记录中心在抓取网上舆论时，发现近期关于这所学校的言论出奇得多。

起初，是学生家长举报食堂饭菜卫生问题，学生在饭菜中吃出了头发和奇怪动物的骨头，回家后腹泻、发烧、呕吐，举报事件还曾经冲上过沃水市当地热搜。

但相关部门派人检查后，却发现学校食堂没有卫生问题，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紧接着，学校里传出越来越多的流言。

有的说有学生在宿舍楼里见到了鬼怪，险些跳楼；有的说两学生本来性情温和，却突然变得暴躁易怒，在走廊大打出手；还有说有同学晚自习回家，出学校后看见熄灯的教室又亮起灯，有黑影在窗前晃动……

流言鱼龙混杂，大部分可能都是以讹传讹，但鉴于突然增多的流言数量，记录中心还是派陆小川过来，探查一番真假。

学校里——尤其是高中——师生压力大、身体疲惫，本就是容易吸引鬼怪的地方。

柳贻问道：“这个时间应该学生们应该还没放假吧？我们难道要潜进去？”

陆小川：“不用不用！”

说着，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上和一个人的聊天界面。

——“高复高校长”。

聊天界面上，两人的第一条记录是七天前。

高复高校长：“小川大师您好！我是沃水四中的校长高复，最近我校学生反应，校园里出了很多怪事，我担心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学校里……您师傅说您是陆家符箓派第九代传人中最优秀的一位，向我推荐了您的微信。真是青年才俊啊！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沃水四中看看？[玫瑰][玫瑰][抱拳]”

高复高校长的消息是上午十点，直到晚上十点，陆小川才发出回复。

他只回了四个字：“七日之后”

连标点都没有。

高复高校长：“好的！不知道我们这边需要准备什么吗？您在什么地方，我可以派车去接您。”

陆小川：“无需准备。七日之后亥时，我自会前往。”

亥时，就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这校长连班都不能下了。

但是高校长连一分钟都没有犹豫，秒回了消息。

高复高校长：“[OK][抱拳]”

陆小川小声向柳贻解释：“组长说这样才能显示高人风范，服务态度太好，别人会觉得我们是缺生意才这么热情。”

说着，他点开自己的身份页面——

头像是一副水墨莲花图，还是手机翻拍纸张的高糊版，朋友圈、个人简介等都是一片空白。

微信名称则十分简单粗暴：“陆家符箓九代传人陆小川。”

柳贻：“这个陆家符箓的八代传人是谁?”

陆小川老实答道：“就是我的组长啊，他先联系上了高校长，聊得差不多之后再把我的名片推给了他。”

柳贻：……原来还是团伙作案。

两个人继续说着话，窗外的天幕几乎彻底暗沉下来，快到陆小川和高校长约定的时间了。

远处出现一座学校的轮廓，“沃水市第四中学”几个红色的大字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五分钟后，车停在了沃水四中门口，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站在门口，见两人下车连忙迎过来。

“欢迎欢迎，您们就是来查看情况的大师吧？里面请，我来给您们介绍一下学校的情况！”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两个人，一位气质成熟、身披长发，另一位则看起来年轻许多，前者应该就是“小川大师”了。但他没有冒然相认，只是先把两个人带进教学楼。

路上，他有些尴尬地说：“不瞒您二位说，其实学校的行政那边也请了一位先生来看学校的状况，不成想撞到了同一天……唉！”

高校长说了一串道歉的话，唠叨部门没有做好沟通工作，但柳贻估计，应该是这位高校长不放心只请一位大师，才想两头保险，却没想让两边彼此撞上了。

毕竟“陆家符箓第九代传人小川大师”的态度就高冷无比，那边的“大师”也不一定多么好沟通。

不过，学校里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才会让高校长如此如临大敌?

说着，高校长带柳贻二人穿过教学楼的门厅，来到学校宿舍楼的门前，那里已经站着一个面色蜡黄的长脸男人，想必就是他说的另一位大师。

长脸男人穿着一件黑色长衫，右手缠着好几串形状古怪的链子，见到几个人进来，仿佛没看见柳贻和陆小川一般，直接对高校长说道：

“高先生，我刚刚已经整体探查了宿舍楼的状况，这里阴气大盛，果然是有鬼怪作乱之象。”

“真得！那，吕大师，这该如何解决？”高校长急忙问。

长脸男人表情沉重地摇摇头：“难办。这间宿舍采光不佳，光线暗淡，气运不流通，福泽无法进入，由此滋生污秽。想要驱散里面的阴气，恐有风险。难啊！”

高校长急了。整座学校的学生都在宿舍楼里，阴气无法驱散，学生们只会越来越人心惶惶。再有一段时间就要高考了，这几天他已经为此事嘴角长出了一个大水泡。

高校长就要把“我可以加钱”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不说这个，我还需要进入宿舍楼内仔细探查情况，抓紧时间吧。”吕大师摇摇头。

显然，现在高校长的精力已经完全被吕大师吸引了。

“好，好！”高校长说着，请宿管打开了宿舍楼大门。

根据校长介绍，起初对学生们之间的流言，学校并没有过分在意。临近高考和期末，再加上天气升温，学生心情躁动是正常的。但就在前段时间，宿管反应，夜晚巡楼时曾经看见一个黑影在楼道里游荡。

她以为是有学生偷偷溜出宿舍，于是喊了一声，但那黑影转过头来，宿管却看见黑影头上梳着发髻，手上还端着什么东西，宿管一恍神，黑影就凭空消失了。

此后，宿管偶然就能看见那黑影在不同的楼层之间游荡，但每次一想靠近，黑影就消失不见。

校长听说，宿管已经连续向行政部门递交了三封辞职信，已经准备回家照顾孙女了。

狭长的走廊里，光线昏暗。明天是沃水四中的休息日，只有少部分家远的学生还留在宿舍。逃生出口标识不稳定的绿光在楼道转角闪烁着，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响。

“学校最近一段时间做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听完校长的介绍，吕大师问道。

高校长听到“不寻常”，脸色变了变，说：“我们本来想下个假期翻新一下宿舍顶楼，明年扩招好投入使用，但是还只是请人过来看了看情况，施工队说宿舍楼太老里，他们担心损伤建筑结构不能随意翻新……”

说到这里，他已经反应了过来：“不会就是那时候，那个神秘黑影跑出来的吧！难道施工队是知道些什么才故意不肯翻新？”

吕大师点点头：“极有可能。”

校长小声问吕大师：“大师，那您看现在情况到底如何？能找到那个黑影吗？”

吕大师看了一眼校长：“还需要一点时间。”

“依您的经验，您看那黑影好制服吗？”校长忐忑地问。

“高校长，您放心，既然贵校请了我过来，我当然会帮贵校把事情办妥。”吕大师似乎看出校长对他们这些“大师”的试探，淡淡道。

他说：“您可知道柳贻？”

高校长迷茫了一瞬：“似乎听说过，古代一个很有名的匠人。”

“那只是普通人所见到的一面，”吕大师摇摇头，“皇室都垮了，柳贻却能在乱世名扬全国，您认为真得只是因为他的工艺精湛吗？”

校长震动道：“难道……”

吕大师：“不错。这柳贻曾经也是一个方士，而且是嘉朝末期最有名的方士。其炼偶术神乎其神，名下厉鬼无数，任何鬼怪不仅无法成为他的对手，还会沦为柳贻手下的工具，任其驱使。”

“而柳贻生前曾频繁在曲省这一带活动，附近的一些家族幸运，受了他的传承……”吕大师言止于此，留给高校长无限的遐想空间。

他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柳贻突然变得古怪的表情。

高校长被吕大师勾起了兴趣，好奇道：“这柳贻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听说在历史上英年早逝，没留下几件作品？”

吕大师面露惋惜，长叹了一口气：“他是被座下最凶的那只厉鬼反噬而死的。”

校长：“这……！”

“但只要不去寻那等凶恶的厉鬼，驱使鬼怪，还是十拿九稳的。”吕大师扬起一个笑容。

“……柳贻是被厉鬼反噬而死的？”陆小川津津有味地听着，突然听到身旁的柳子旬问自己。

奇怪，柳哥这么博学的人竟然没听说过这件事？不过也许是柳哥的祖上和柳贻正好有关系，故意不许讨论这件事也说不定。

陆小川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回答：“现在比较公认的说法是这个。毕竟柳贻尸骨都找不到了，名下又有那么多厉鬼，除了他自己手下的鬼怪，好像别人也很难杀了他。”

柳贻：……世人对他真是比他自己更有信心。

且不说这说法有何切实的依据，他手下的厉鬼什么时候还被评选出了一个所谓“最凶”的？

“原来如此。我之前一直是自学民俗和方术，对这种方士间的传闻确实不太熟悉。”柳贻叹了口气。

他继续问：“那那只最凶的厉鬼，大家曾讨论过是谁吗？”

陆小川：“哦！还真有。据说那只厉鬼在柳贻生前一直跟在他身边，平时以一个少年的模样露面，长相秀美。”

柳贻：？

他身边还真有这号人物。